普希金童話

6.死公主和七勇士的故事

　　沙皇向皇後告別辭了行，整好裝登上了遠行的路程，皇後一個人獨坐在窗前，等待著沙皇早日回還。等啊等，從清晨等到黑夜，望啊望，凝望著戶外田野，從朝霞望到夜深，直望得兩眼生疼。看不見親人的身影！隻看見大雪紛紛，大雪降落到原野上，皚皚大地一片茫茫。一晃過去了九個月時間，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田園。就在聖誕節的那天夜裏，上帝讓皇後把女兒降生落地。在一天的清晨，一位日夜久等的客人，終於從遠方回到了家門，他就是沙皇——父親。她向他瞥了一眼，發出了沉重的一聲長歎，受不了重逢的大喜，在做午禱之前咽了氣。

　　沙皇久久不能擺脫憂傷難過，有什麽辦法呢？

　　畢竟是他的過錯；一年時間過去，就如夢幻一場，沙皇又娶了一位新娘。平心而論，這位年輕姑娘，實在配當皇後娘娘：白皙、苗條和高挑的個頭，論聰明才智她也勝人一籌；但是生性驕傲，好擺架子，醋勁十足，性情怪僻。她有鏡子一麵，是她隨身妝奩。鏡子的本領不差，會和人一樣說話。隻要有鏡子陪身旁，她就性情隨和，心情歡暢，她對著妝鏡顧影自憐，溫和地和它戲言：“我心愛的寶鏡，請告訴我實情：世上是否我最嫵媚可親，是否我紅潤白皙最動人？”鏡子告訴她實情：“你的美麗當然無人可爭；是你皇後最嫵媚可親，是你紅潤白皙最動人。”皇後聽罷笑聲朗朗，得意地聳動著肩膀，對鏡子弄眼擠眼，啪啪地撚響手指，叉著腰轉動身體，高傲地望著鏡子。

　　然而年輕的公主姑娘，正在一天天成長，靜靜地出落得漂漂亮亮，站立起來，就如鮮花怒放，黑黑的雙眉，白皙的臉龐，溫和文靜的脾氣沒法講。她的終身已經許配，未婚夫是王子葉裏賽。媒人登門，沙皇把婚事承應，隨身嫁妝也已決定：七座通商的城市，外加高樓一百四。

　　為了赴會告別待嫁的新娘，皇後正在打扮梳妝，麵對自己的鏡子，她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我心愛的寶鏡，請告訴我實情：世上是否我最嫵媚可親，是否我紅潤白皙最動人？”請聽鏡子的回答：“論你的美麗，沒有二話；但是公主最嫵媚可親，紅潤白皙她最動人。”皇後猛然向一旁跳，舉起小手連連搖，順手向鏡子拍巴掌，鞋跟跺得地板響！……“哼，可惡的鏡子！你是有意說謊把我氣。她怎麽能和我相比？我看說她傻瓜還差不離。看她長成啥樣子！皮膚白淨也不稀奇：她娘懷著身孕坐在窗子旁，整天向著雪地望！可是你說她怎麽可能，處處都比我嫵媚可親？

　　你老實說：最美的該是我！就算你走遍天下和全國，我無人可以匹敵，對嗎？但是鏡子仍然回答：“還是公主最嫵媚動人，還是她紅潤白皙最可親。”她已理屈詞窮，但是妒意充滿了心胸。她把鏡子扔到凳子下麵，把契爾娜夫卡叫到跟前，對自己的使女丫環，吩咐她如此這般：將公主帶到密林深處，用繩子緊緊縛住，留她在鬆樹下方，將她夜裏喂狼。

　　誰也無法對付怒火中燒的婆娘，她的吩咐隻能照辦沒商量。契爾娜夫卡就帶著公主，走上去往森林的路，密林之中路迢迢，公主猜到情況不妙，她嚇得幾乎半死，就對女仆致詞：“親愛的請告訴我，我究竟犯了什麽過錯？請別害我，好姑娘，一朝我把皇後當，定會對你重報償。”女仆未殺公主也未將她綁，因為在心裏愛著她，她放走公主留下了話：“請別難過，上帝保佑你。”說完自己就回到了家裏。皇後見麵對她講：“結果如何？美女在何方？”“身在密林，就她一個人，”女仆回答她的詢問，“她的雙臂已經縛牢，定然逃不過野獸的利爪，她不必經過太長的煎熬，會輕輕鬆鬆地把命送掉。”

　　流言開始傳遍京城：沙皇的女兒不見了蹤影！沙皇為她傷懷，還有王子葉裏賽。王子向上帝虔誠祈禱，出門登路程親自尋找，尋找心愛的美麗姑娘，尋找自己的未婚新娘。

　　年輕的未婚新娘，天亮前在林子裏迷失了方向，她不斷地走走走，終於見到了一座樓。一條狗迎麵奔來開始叫，來到跟前閉口把尾搖；她跨步走進大門，宅院裏寂靜無人。親熱的小狗跑來跟上，公主悄悄地走近了門廊，走上台階到門前，伸手抓住了門環，房門已經輕輕地開啟，公主走進明亮的屋裏：四周是一圈長長的凳子，上麵鋪著毯子，聖像下麵放著橡木桌子，還有貼著瓷磚的爐子。姑娘一見定了心：這裏住的是好人；知道在此不會受欺淩，隻是眼下不見人。公主走遍所有的房間，把各處都收拾一遍，然後爬上高板床，就在上麵靜靜躺。

　　午餐時分已經臨近，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走進來七位勇士，七個滿麵紅光的大胡子。

　　老大說：“今天的事兒太稀奇！到處收拾得清潔又整齊。有人已把屋子收拾打掃，等待著主人來到。究竟是誰？

　　請出來見麵走一走，讓我們交個好朋友。如果你是位老人，我們就永遠對你把大伯稱。如果你是麵色紅潤的小夥子，你就是我們的把兄弟。如果是位大娘，就做我們母親，我們將永遠把你尊。如果你是位美麗姑娘，我們就當你親愛的妹妹一樣。”

　　公主下來向他們跟前走，向屋裏的主人致敬問候。她深深地鞠上一躬，口致歉意，兩頰漲得通紅：說她做客來到此地，不邀自來實在冒昧。通過言談他們頓時認出，自己接待的是位公主。邀請她在一邊就了座，隨即把餡餅端上了桌，高腳酒杯斟得滿滿，托在盤子裏往上端。綠色的葡萄美酒，她沒有品嚐入口；隻把餡餅掰開，稍稍吃了小塊，然後請求上床安寢，以解路途的勞頓。他們把年輕姑娘，安頓到樓上敞亮的閨房。留她一人在房，美美進入夢鄉。

　　時光日複一日地飛逝而過，森林裏依然待著年輕公主，有七勇士和她相伴，並不感到寂寞孤單，當朝霞快要在天邊上升，兄弟們已和諧地結伴出行，他們出門去散步溜達，用弓箭射獵灰鴨，為了讓右麵的手臂盡興，就趕得薩拉秦人。

　　下馬逃命，或把魁梧的韃靼人，砍下腦袋命歸陰，或把五峰山下來的契爾克斯人，一舉趕出大森林，屋裏留下了公主，成了家裏的主婦，又是收拾又是做飯，和他們和睦相處無爭辯。他們對她也無言重的時候，歲月就這樣靜靜地流。

　　弟兄們愛上了親愛的姑娘，有一次當天色剛剛放亮，他們七個人一齊，走進了她閨房裏。老大開口對她講：“叫聲公主好姑娘，我們認你做妹妹，七人一致把你愛，都想和你結連理，但是這樣不可以，上帝保佑請多原諒：請為其中一人做妻房，其餘人仍叫你親妹妹，為何搖頭口不開？是謝絕我們的求婚，還是我們不配你的門庭？”

　　“不，尊敬的年輕勇士，你們都是我的親兄弟，”公主開口對他們講，“如果我信口來撒謊，上帝會叫我立地死，怎奈我是他人未婚妻。大家對我感情不分重輕，人人都是好漢個個聰明，我愛大家發自內心，隻是我已另許終身。他是我的親愛之最。他就是王子葉裏賽。

　　弟兄們默默地站在那裏，伸手搔著頭皮。“問問而已，請原諒唐突造次，”老大說著彎腰敬個禮，“既然如此，以後不再提。”“我絕不因此來生氣，”公主輕聲致答辭，“謝辭原本不可非。”求婚者深深地施上一禮，從閨房悄悄撤離。從此他家和往常一樣，和睦相處共度時光。

　　黑心的皇後仍然嫉妒，此時又想起了公主，她不肯將她輕易放過；她還將自己的一腔怒火，久久地發向心愛的鏡子，終於又把自己的寶貝記起，於是開始將它尋找，坐在它麵前，已把怒火忘掉。她對鏡開始自我炫耀，含著笑容得意地問道：“你好，我的鏡子寶貝，你要將實話統統說來：世上是否我最嫵媚可親，是否我紅潤白最動人？”鏡子聽罷就回答：“說你的美麗，沒有二話，但是那位仍然比你俊，她身居綠色橡樹林，雖然聽不到任何誇讚，身邊卻有七位勇士相伴。”皇後傳來契爾娜夫卡，將她劈頭蓋臉一頓罵：“竟敢騙我，還不從實招！……”女仆招認把實情道：“如此這般，毫無隱瞞。”黑心皇後揚言給她戴刺環，命令要將奴婢處死，除非公主一命歸西。

　　一天年輕的公主正在將親愛的七兄弟等待，她坐在窗前搖車紡線，突然聽到門廊的階前，傳來怒氣衝衝的狗吠，看到貧苦修女身穿黑衣，正在院裏行走，一麵用拐杖趕狗。“等一等，老奶奶，請等一等，”公主從窗口發出說話聲，“讓我把狗使開，再把東西給你帶來。”修女開口把話講：“唉喲，我的孩子好姑娘，討厭的惡狗把人欺，幾乎要把我來咬死。你看它那前奔後突的樣子，快出來到我這裏。”公主拿了麵包想去迎她，但是剛從台階邁下，狗兒就奔到她腳邊，狂叫著不讓她向老太婆靠前；老太婆的腳步剛向她移動，比猛獸還凶的狗兒便向她衝。“今兒的事情有點蹊蹺，難道是狗兒沒有睡好？”公主說著就把麵包拋，“給你，快快接牢！”老太婆把麵包接到手上，說聲：

　　“謝謝你，姑娘，上帝會給你祝福，抓住，這是給你的禮物！”一隻蘋果從空中飛來，多汁的金蘋果剛從樹上采摘，此刻正向著公主飛拋，狗兒突然一跳，發出了尖叫。但是公主已經伸出雙手，把蘋果抓在了手頭。“小寶貝，為了感謝你的午餐，吃了這蘋果你可消愁解煩。”小老太婆留下說話聲，鞠過一躬便沒了蹤影……狗兒隨公主跑到台階上，幽怨的目光正麵向她望，它的吠聲氣勢洶洶，似乎狗心也在作痛，似乎想向她告訴：“快丟掉吧，公主！”公主用溫柔的手愛撫拍打，說：“我的小鷹快睡吧！”說著她走進了房間，輕輕地關上了房門。她坐到窗口的紡車邊，等待著主人們凱旋，眼望著蘋果須臾不離。蘋果飽含著成熟果汁，如此新鮮，如此芳香，如此紅潤，發出金光，仿佛用蜜糖浸漬，可以透視裏麵的種子……她想等到午餐時分，卻一時失去了耐心，於是把蘋果拿在了雙手，向著鮮紅的嘴唇近湊，輕輕地咬動了牙齒，把小小的一塊吞進了肚裏……突然她，我親愛的公主，身子一歪，氣息全無，白白的雙手垂下，紅紅的蘋果掉下，兩眼一翻，正好在聖像下麵，頭部倒在了凳子上，不再動彈，也無聲響……

　　這時那幫兄弟，正要回到家裏，他們剛做過綠林好漢的營生，迎麵傳來了洶洶的吠聲，狗兒在前麵跑步，指引著通向庭院的路途。兄弟們說：“情況不妙！此番厄運難逃。”策馬進院，不禁一聲驚叫，義犬憤怒，衝向蘋果狂號，狗兒一口把蘋果吞，頓時倒地命歸陰。事情不再離奇，原來蘋果充滿毒汁。麵對死去的公主，兄弟們心裏萬分悲楚，大家把頭顱耷拉得低低，向著上帝禱祈，他們把她從凳子上抬起，給她穿著喪衣，打算把她安葬。她仿佛在羽衣下進入了夢鄉，麵色如生地躺著安息，隻是不再有生命的呼吸。

　　他們等了三天整，不見她從夢中蘇醒。他們舉行了隆重的葬禮，把年輕公主的屍體，放進了水晶棺材裏，然後七個人一起，把棺材向山洞裏抬進，等到半夜時分，用鐵鑄的鎖鏈，將棺材吊在六柱之間，再小心地擰上螺絲，築起護攔隔離；麵對死去的妹妹，老大深深地鞠躬致哀：“願你在棺材裏安息。你突然殞命是遭惡人算計，你的美麗長留人間，你的靈魂升上九天。我們對你的愛留在心上，你為親愛的人在此埋藏，你並不屬於誰，隻屬於這口棺材。”

　　那一天黑心的皇後，正在把佳音等候；她悄悄地拿起鏡子，向它提出了問題：“你說我是否最可親，是否紅潤白最動人？”她聽到了鏡子的回答：“皇後，是你沒二話，你在世上最可親，紅潤白最動人。”

　　再說王子葉裏賽，為了尋得新娘早早歸，縱馬天下滿地找。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他傷心落淚逢人便請教，對他的問題誰也不知曉；有人對他諷嘲譏刺，有人轉身不睬不理；終於英俊的年輕人，向著紅紅的太陽去問詢：“我們親愛的太陽，你終年行走在天上，你使冬天和春天見麵，在你下麵把我們大家看遍。難道你就不能回答我的問題？你是否看到她在哪裏，我那年輕的公主？我是她的未婚夫。”紅紅的太陽答道：“親愛的，公主我未曾見到。聽說她已經不在世上，你不妨問問我的鄰居月亮，說不定它在哪兒見過她的麵，曾把她的行蹤見。”

　　葉裏賽滿懷著傷心，等到了黑夜降臨。當月亮剛剛在天邊出現，他就哀求著將它追趕。“月亮月亮我的朋友，你像一支號角是黃金做就！你在深沉的黑夜起身，臉蛋圓圓，雙目炯炯有神，星星喜歡你的這個習慣，就牢牢地盯著你看。你大概不會拒絕回答？是否在哪兒見過她，我那年輕的公主？我是她的未婚夫。”“我的兄弟，”月亮說，“美麗的姑娘我沒見過。我隻在夜裏值班，在天上放哨把崗站，看來在我不值班的時候，公主正好從這兒跑過。”王子說：

　　“實在叫人懊惱！”月亮接著又說道：“別著急。風兒也許見過公主，它該能給你幫助。你此刻馬上去找它，切勿難過，再見吧。”

　　葉裏賽毫不灰心喪氣，呼喚著向風兒奔馳：“風兒風兒你力大無比，把烏雲驅趕到南北東西，你在蔚藍的大海掀起波浪，你在遼闊的天地到處遊蕩。除了獨一無二的上帝，你把誰也不放在眼裏。你大概不會拒絕回答：你在哪兒見過她，我那年輕的公主？我是她的未婚夫。”

　　強大的風兒說：“等一等，那邊的小河很安靜，河對岸有座高高的山峰，山裏麵有個深深的山洞；洞裏悲涼又黑暗，那裏有隻水晶棺，吊在六根柱子上。在那空曠無人的地方，周圍不見人的任何蹤跡，那口棺材裏躺著你的未婚妻。”

　　風兒說完就繼續趕路，王子卻傷心地號啕大哭，他走向那空曠無人的地方，去尋找自己的未婚新娘，但願能見上哪怕一眼，所以他啟步把路程趕。他的麵前聳立著峻峭的高山，山的四周是空無一物的荒原；山腳下有個陰暗的洞口，他加快步伐向那裏急走。他麵前是一片傷心欲絕的黑暗，黑暗中放著水晶棺，正是在水晶棺材裏，美公主正長眠安息。他用盡平生之力，將親愛公主的棺材猛然一擊；棺材粉碎，公主突然複活過來，她望著周圍，露出驚訝的目光，身子還在吊鏈上晃蕩，她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我睡了好長好長的一個覺！”她起身從棺材裏走出……驚呼一聲，兩人抱頭痛哭。他把她抱在手上，帶她從暗處走向光亮的地方，歡天喜地訴著衷腸，雙雙起程趕回家鄉。喜訊已經傳遍四方：公主活著安然無恙！

　　這時家裏黑心的後娘，無事可做心裏空蕩蕩，她在鏡子前麵坐下，又和鏡子說上了話：“天下是否數我最可親，紅潤白最可人？”她聽到了鏡子的回答：“說你美麗沒有二話，不過公主仍然最可親，紅潤白最可人。”

　　黑心後娘氣得跳了起來，把鏡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向著門口衝去，正好和公主迎麵相遇。別有憂愁暗恨生，黑心皇後喪了命。剛剛把皇後埋葬，這邊婚事開了場，和自己的未婚妻，葉裏賽行了婚禮；自從盤古辟地開天，沒人見過如此喜筵。我曾在場喝著美酒和蜂蜜，喝得嘴上胡須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