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振江接到王師電話,正在召開董事會議,會議一完,害怕家醜外揚,沒有驚動司機,自己開上車匆匆忙忙往別墅趕。進了院子門,放好車,剛掏出鑰匙要開門,就碰上王師奪門而出,看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問:“你慌慌張張的,幹什麽去?”王師說:“老板,出大事了!”陳振江說:“出了什麽大事了?”王師說:“冬月寫的遺書,扔得滿臥室都是,出去尋短見了!”陳振江說:“到什麽地方尋短見了?”王師說:“我剛才碰見她,說是去小區轉轉!”陳振江說:“既然是這,還猶豫什麽,先到中心花園的人工河、溫泉池和鬱金湖去找,萬一找不見,以人工河為界,你找左邊,我找右邊!”
很快兩個人摸著黑到小區找起來。
他們邊喊邊找,小區的好心人也跟上來幫忙,就這找遍了小區的角角落落,也沒有見到冬月的影子。陳振江頭發亂糟糟的,哭喪著臉,站在那裏無可奈何。王師說:“趕快回去,打電話把親戚叫來,分頭到外邊找!”好心人你一句他一句附和著。陳振江這才不得不回別墅。
來到客廳,陳振江一家接一家的打電話,打完電話,又去了二樓冬月臥室,看完冬月寫的所有遺書和靳致水的信,一下蹲在地毯上,痛心疾首的說:“冬月,不就是那麽大個事嘛,何必要走這條路呢!”
沒用多長時間,春月、夏月、滿月、宋仁厚、雷成功、黑建設相繼趕到了。春月、夏月、滿月哭著質問陳振江是怎麽回事?陳振江說:“我什麽也不知道,要不是王師告訴我,我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王師說:“這事情沒有陳老板什麽責任,完全是冬月自覺自願的,不信有她的遺書在這裏。”說著把遺書遞給春月他們。宋仁厚說:“現在不是看遺書的時候,咱們趕快分頭找人!”雷成功說:“陳老板,車不夠用,再派兩輛來!”宋仁厚說:“派車來不及,把人分成四組,出去擋兩輛出租!”黑建設說:“你們趕快分組,我擋出租去!”陳振江說:“要擋擋一輛,王師手裏還有一輛。”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根據宋仁厚提議,春月和黑建設一組,找市東南方向;夏月和宋仁厚一組,找市東北方向;滿月和雷成功一組,找市西南方向;陳振江和王師一組,找市西北方向。黑建設進了門,說:“出租在別墅門口停著,趕快上車吧!”宋仁厚說:“剛好,我們這一組坐出租,你們那三組開自己的車!”
四組人馬,找了一夜,無功而返。一個個心急如焚,幾個女的連哭帶喊聲都啞了,又找了一整天還是沒有找到。就在他們聚集在別墅一樓客廳,一籌莫展的時候,公安機關給陳振江打來電話說,冬月被人劫持了,現在已經獲救,案件也很快告破。經過法醫檢查,健康沒有多大問題。問把人送到什麽地方?陳振江趕快說了小區地址。接著又給許文靜打了電話,讓她立即往別墅趕,看需要不需要住院治療。
原來,就在冬月走出小區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下來。涼風吹拂,空氣新鮮,頭腦一下清醒了許多,再想了想自己這個舉動,思想就有點猶豫不決了。思前想後,由於一時衝動,竟然做出這個魯莽決定來。正當她準備終止這種糊塗做法,就要轉身回別墅的時候,一輛出租忽地停在身邊,車裏下來三個人,打聽一個業主住處,就在冬月想著業主是誰的的時候,猛不防那三個人,捂嘴的捂嘴,抬腿的抬腿,很快將她塞進車裏,一溜煙開跑了。正在這個時候,陳振江開著車就要往小區門口拐,雖然發現情況有點異常,本能地減了一下速,由於心裏老想著冬月的事,急於回到別墅看情況,隻是看了一眼開跑的車輛,沒停就開車進了小區。
那三個人不放心,在車裏又給冬月堵嘴、捂眼、塞耳、綁死手和腿。粗聲音的說:“媽的皮,咋這麽湊巧的,我們明明看見,他在公司開董事會麽,怎麽又跑回別墅了?”細聲音說:“是不是陳振江發現了,不然,怎麽追上來了?”粗聲音仔細朝後看了看,說:“你胡說啥呢,那就不是陳振江的車號!”細聲音又看了看車號,說:“確實不是陳振江的車!”很快,那輛車就不見蹤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輛出租,這才放心說:“這一下沒事了,那輛車不見了,現在放心走吧!”
車子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行駛,來到秦嶺山中的一個窯洞裏。那三個人取開冬月嘴上的膠帶和耳朵的塞物。粗聲音說:“你知道我們為啥帶你到這裏來?”冬月說:“趕快給我弄口水喝!”很快,一個礦泉水瓶口塞在冬月口裏。冬月猛喝了一陣子,說:“我和你們沒冤沒仇,為啥要這麽對我!”粗聲音說:“你跟我們沒仇,你男人跟我們有仇!”冬月說:“我男人,我男人是誰?”粗聲音說:“你男人是陳振江!”冬月說:“他不是我男人!”細聲音說:“胡說,那你男人是誰?”冬月說:“我男人死了!”粗聲音說:“那陳振江是誰?”冬月說:“他是主人,我是保姆!”很快冬月的耳朵又被塞上。兩個人到車外嘀咕了一陣,回到車裏,取了冬月耳朵的的塞物,細聲音說:“那他兒子到什麽地方去了?”冬月說:“我咋會知道?”粗聲音說:“你是保姆你不知道!”冬月說:“我是保姆不假,孩子去什麽地方,人家不可能告訴我呀!”細聲音說:“你說不說,不說就扒你衣服了!”冬月想了想說:“你們別胡來好不好,有啥想法就直說,說不定我還能幫了你們的忙!”粗聲音說:“明人不做暗事,那次在公交車上,我們正在做生意,陳振江多管閑事,耽擱了我們生意不說,還把我們送進了局子。我們想把他老婆弄出來,讓弟兄們快活快活,看他今後還管不管閑事!結果你還不是他老婆,我們是債有頭冤有主,不傷無辜,你隻要老老實實說出他兒子在啥地方,立馬放你回去!”冬月說:“你們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嘛,啥辦法不能采用,為啥要幹這種蹲監獄的事情呢!”細聲音說:“別囉嗦,你不說,現在就扒衣服!”說著,冬月的衣領被嗤啦割了一刀。粗聲音說:“說不說?”冬月一下氣憤了,破口大罵:“你們不是人,我總不能不是人!”細聲音說:“把她衣服扒了,看她還嘴硬不硬!”
就在這個時候,遠遠聽見警笛聲呼嘯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隻聽警笛呼叫,不見警車前行。那三個人以為是來抓他們的,趕快封了冬月的嘴,塞了耳朵,匆匆抬出了山洞,將冬月塞進車裏,順著山路摸黑逃竄。他們看警車緊追不舍,為了給他們爭取時間,毫不猶豫地把冬月推下去。警車很快追趕上來,突然聽到路旁有響動聲,趕快停下車。藺誌英上前一看,給警察說:“這就是冬月!”他們七手八腳給冬月取了眼罩、耳塞、揭了膠帶,鬆開手腳,收集完證據,把冬月扶上車,先去醫院檢查身體。檢查完身體又回來調查案件,好在上一次,還保存著陳振江的錄像,第二天不到下午六點,就將那三人全部抓獲。
要說這件事情,還多虧宋仁厚的同學藺誌英。那天下午,她給冬月小區那幾家客戶供完高檔瓷磚,因為收入可觀,想順路請冬月吃頓飯以表謝意。怎麽打都是手機關機,就在她開著車快到入區花園的時候,影影糊糊看見冬月在小區門口徘徊,就趕快加速。緊趕慢趕,看見冬月被人拉拉扯扯塞進了出租。剛好陳振江的車迎麵而來,擋住去路,等她出了小區門,那車已經開出很遠了,就趕快追了上去。結果前邊車子減了速,她很快意識到被人家發現了,趕快把車停在路邊,擋了輛出租繼續跟上去。等弄清楚冬月有可能是被劫持的時候,那輛車已經開出了市區,這才抓緊報警。警車趕上她時,那車已經鑽進秦嶺。他們又加速追進秦嶺,來到一個岔路口,出租車停下來,藺誌英下車來到警車邊問怎麽辦?公安人員說,先進去找,找不見,再朝前追!結果出租車拋了錨,急忙修不好。正在這時候,岔路裏邊響起發動機的聲音,公安人員說,這可能就是劫人車輛,趕快讓藺誌英坐上警車追上去。
許文靜剛剛趕到別墅,公安人員就把冬月送到別墅一樓的老人房。
公安人員詳細介紹了案件偵破情況。春月、宋仁厚、陳振江趕快來到藺誌英跟前。春月說:“藺老板,多虧你操心,不然後果不堪設想,真不知道怎麽謝你才好!”藺誌英故意繞過春月,站到宋仁厚身邊,說:“根本就不存在感謝的問題,我老同學和冬月,能把我的事當成自己的事,我不可能見死不救!”
公安人員離開後,春月、夏月、滿月,圍著冬月哭得撕心裂肺。陳振江、宋任厚、雷成功、黑建設站在一旁,默默不語。冬月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咬著嘴唇,直淌眼淚,一聲不吭。這時,許文靜把他們全部趕出老人房,一個人給冬月作檢查。
春月她們隻好聚集在客廳。王師說:“你們看,這些就是冬月寫的遺書,還有靳致水寫給冬月的信。”他們看完遺書,春月就成了眾矢之的。
宋仁厚說:“春月,不是我說你呢,你一直認為你在姊妹們婚姻上,想法比較實際。要是放在二十多年前,我除了佩服還是佩服。現在我不但不佩服,還要狠狠地數落你。仔細想想,你給姊妹們找對象的標準,說來說去還不是那老三樣,城市戶口、正式工作、財政工資。藏在這背後的,就是對金錢、家產、權勢的盲目崇拜。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社會已經先進的不象啥了。你再要堅持這老三樣,不讓人笑掉大牙才怪呢!要是不信,你到社會上打聽打聽,有相當一些人,特別是一些年輕人,誰會把城市戶口和正式工作當回事。也就是說,你再要抱著這老三樣不放,就會把你這個曾經的務實派,變成不折不扣的絆腳石!就以冬月為例,她要嫁給誰是她的自由。難道隻有嫁給城市的有錢人才是嫁,嫁給農村的老農民就不是嫁?你都沒設身處地想想,都想坐轎誰來抬轎,都想騎馬為官,誰來牽馬墜鐙!還不要說,冬月要嫁靳致水,人家本身就是為了改變農民的現狀,才主動放棄城市生活的,冬月用實際行動支持他有什麽錯?春月,人不能太自私了,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不考慮其他人!多虧藺誌英發現的及時,不然,冬月早就和我們陰陽兩世了!”說著宋仁厚揉起淚眼來。
春月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吸著鼻子,一聲不吭。
雷成功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大姐追求富裕生活本身沒有錯!但是不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不要忘了養育自己的農民,更不能嫌棄他們,鄙視他們!我覺得大姐在這一點上,根本和冬月沒辦法比。說的再難聽一點,動物都知道跪乳報恩,何況人了,所以我覺得大姐不但不能反對冬月,而且必須支持冬月。”
夏月說:“姐姐,我覺得冬月在沒有寫成的遺書中,有一句話說得很實在。你養育我們姊妹確實恩重如山。但是也不是沒有問題呀,你確實管得太寬了,管得越界了,管得過細了。就是你的兒女也不能這麽管,還不要說我們隻是你的姊妹了。你都沒想想,你一共領導了我們四個人,有一半都讓你領導炸了,也就是說根本就沒領導住。當年秋月要跟靳致水,你把什麽辦法沒用上,結果怎麽樣?秋月還不是照樣跟致水成了家。現在同樣還是這個靳致水,冬月又要踩著秋月的腳印走,你又用上了你那十八般武藝,結果又怎麽樣?差一點讓冬月當了屈死鬼!所以今後,對我們姊妹,對咱們下一代,該管的管好它,比如吃飯穿衣,比如不要違法亂紀。不該管的幹脆別管,比如興趣愛好,比如人身自由。不然,冬月這事情,不但有可能在姊妹中重演,還有可能在下一代中重演!”
春月眼睛紅紅的,仍然是一聲不吭。
黑建設說:“大姐,你還講究是抗震救災的積極分子哩,人家冬月用嫁給靳致水的實際行動支援抗震救災有什麽錯?難道你不知道,那些在戰火中成為殘疾的英雄,那些身殘誌不殘的有誌者,那些見義勇為、舍己救人的義士,有好多人之所以能夠有幸福的家庭生活,與那些自願嫁給英雄的姑娘們的崇高境界分不開,也與這些姑娘的家庭成員的寬容支持分不開!如果都象你這種想法,他們不打光棍才怪呢!”
滿月說:“咱也不說那麽高的覺悟,就從好好活著過日子說,讓她嫁給致水,最不好就是個農村生活嘛,說不定運氣來了,還能瞎貓碰個死老鼠。即便是日子黑得象鍋底一樣,還有個能說會笑的姊妹在世上活著呢!你為了追求富裕生活,逼得她命喪黃泉,連自己的骨肉姊妹都見不上了,還要那富裕生活有啥用!更不要說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富裕生活,因為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春月抽泣起來,身體抖動著。
這個時候,陳振江看到大家鵝一嘴鴨一嘴,有些於心不忍,不得不說:“你們不要把責任全推給大姐,冬月能走這一步路,與我有很大的責任,要是我不死追活追,要是我不箍著大姐給我幫忙,就不會發生這事情。所以,有什麽氣,都來朝我出,有什麽火,都來朝我發,千萬不要說大姐了!”說完陳振江眼圈紅了。
春月揉了揉淚眼,笑著說:“振江,這事情與你沒關係,你用不著替我攬責任,有什麽話讓他們說完。從他們今天說的這些話看,絕大多數還是有道理的。要是放在平時,打死我也不會接受它!今天冬月給我來了這麽一下,到現在我都感到非常後怕,所以聽了這些話,不但覺得耳順,而且感到及時……”
春月正說著,許文靜來到客廳。大家趕緊圍上來,問冬月的病情。許文靜笑著說:“我剛才檢查了一下,一切還正常,這幾天,主要是讓她恢複恢複。哎,我剛才給冬月檢查身體,聽你們議論什麽遺書的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陳振江把那些半半拉拉遺書和靳致水的信,遞給許文靜說:“既然你很感興趣,就認真看看吧!”許文靜沒好意思接,說:“我看合適不合適?”陳振江說:“這是我們送給你看呢,又不是你自己偷著看呢,有什麽不合適的!”許文靜這才接過遺書,說:“讓我在這裏慢慢看,你們去瞧瞧冬月吧!”
她們呼呼啦啦進了老人房。春月叫醒冬月,沒有說話眼淚就流下來。冬月說:“大姐,我……”春月一下撲在冬月身上,說:“快別說了,都是大姐不好!”說著春月嗚咽起來。春月這一動情,大家夥也跟著流淚。
夏月突然說:“姐姐,剛才聽王師說,冬月到現在還沒吃飯,看給她弄點啥吃的好?”春月這才止住哭聲,說:“那你趕快出去問許大夫!”許大夫跟著夏月進來說:“今天先吃點流食,明天隨便。”夏月說:“是熬大米稀飯,還是攪甜湯?”春月說:“大米有點陰,甜湯還快還暖胃。許大夫,你說呢?”許文靜笑著說:“大姐現在民主的很嘛,就按大姐說的辦!”沒用多大一會兒,甜湯就攪好了。春月又用兩個碗倒涼,又一勺一勺給冬月喂完。
春月說:“時間不早了,你們全都回吧,我今天晚上在這裏陪冬月。”幾個姊妹堅持要陪。春月說:“你們別爭別搶,要是平時,還有這個可能,今天連門兒都沒有!”大家夥這才不得不離去。
春月看陳振江守在床邊,把他也勸走了。
冬月說:“大姐,上床睡吧!”春月說:“你先睡,大姐等會兒再說。”說著借口上洗手間,便出了老人房。她的真實意思是,害怕自己呆在房間冬月睡不著。等冬月睡實了,才悄悄回了老人房。
在銀色日光燈的籠罩下,老人房就剩下春月和冬月,春月靜靜地坐在床邊作沉思狀,冬月躺在雪白的床上,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春月絲毫沒有睡意,不由得想起了剛才姊妹們的話來,那些話字字象針,句句如劍。針針刺痛在她那敏感的神經上;劍劍擊中了她那致命的要害處。被自己一直戲稱為瓷瓷貨的宋仁厚,剛才那幾句嚴厲的話語,雖然自己不願意聽,但細細回味起來,還真說到了點子上。人家同自己風風雨雨幾十年,自己一直沒有正眼瞧過人家,說難聽一點,就是認為他比死人多一口氣。要不是冬月出這麽大的事情,就是同樣的話語,把它重複上一百遍,自己也不會輕易認這個賬!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根本原因是,由於自己過於強勢,自己對的是對的,不對的也是對的,相反,人家對的也是不對的,不對的更是不對的!長期以來,自己還津津樂道,沾沾自喜。現在看來,自己盡管膽正心硬強勢潑辣,真正到了緊要時刻,心理素質脆弱的簡直不堪一擊!比如,自己用死嚇唬了姊妹們一輩子,到頭來沒有一個被自己真正嚇住的!倒是一直通情達理的冬月,就是這一次沒有死成的舉動,還真是把自己嚇的魂不附體。
想到這裏,她忽地站起來。認賬是認賬,但得有個前提,也就是說他們說的對的肯定認賬,他們說的不對的絕對不會認帳!比如說她忘記了自己的出身,忘記了養育過她的農民,這樣的話,打死她也不接受!想當年,她是流著淚離開家鄉的。一步一回首,步步千斤重。不走使不得,走了舍不得。依依不舍,流連忘返。來到城市以後,才深深感到好在外不如賴在家。因此越發思念家鄉的父老鄉親和那裏的山山水水。平時要是碰上老家人,不管認識不認識,不管是不是一個村的,隻要是那一帶的口音,就想過去和人家拉拉話。要是在餐館,不由得就想多添點湯,多打點飯,多給點肉。現在已經來城裏二十多年了,做起夢來,百分之九十還是老家的人和事。剩下百分之十,有八九成不是老家的內容,就是老家的環境,純粹夢城裏的人和事幾乎是少得可憐。一旦有事回老家,隻要碰見有記憶特征的地方和物件,都會愣在那裏,發一陣思鄉之幽情。就連沐浴到家鄉的陽光時,也少不了感受親情追憶往事。所以說,此生此世,自己這個軀殼,就是到了北京南京,甚至於異國他鄉,老家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正象歌詞中唱得那樣,“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
她默默唱完這句歌詞,激動得手都有些顫抖了。心想,老宋能說我這樣的話,最有力的證據是我那老三樣嘛!這個我承認,在給姊妹們找對象時,是要求過城市戶口、正式工作和財政工資。並且不遺餘力地把它掛在口頭上和落實在行動中。自己之所以要這麽做,還不是讓農村窮怕了苦怕了嗎!今天冬月這事情一出,再加上老宋這麽一敲打,我才感到自己這老三樣多少有點問題。當初自己提出它並沒有什麽不對,問題是不應該把它絕對化和永恒化,不然老宋會給自己扣這麽大的帽子!因為社會是多姿多彩的,是發展變化的,如果一味地堅持它,就可能削足適履,弄巧成拙!這時候她想起一位偉人的話來,“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的道理,不想過好日子的農民也不是好農民。問題的關鍵是,想當將軍的士兵,是不是人人都能當上將軍?一旦當不上將軍時,還能不能當好士兵?想過好日子的農民,是不是人人都能過上稱心如意的好日子?一旦目標實現不了,是不是當農民就沒有活路了?人常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因為奮鬥的道路上,有鮮花也有荊棘,有坦途也有崎嶇,有光明也有危機,變數很大呀!為什麽人說往前的路是黑的,就是這個道理。所以要坦然麵對,不可強求!好了,要倍加珍惜,不要得意忘形;不好了,要繼續爭取,不要心灰意冷。剛才宋仁厚說的“都想坐轎,誰來抬轎;都想騎馬為官,誰來牽馬墜鐙!”她隻認同一半。坐不上轎為不了官的時候,必須麵對現實,踏踏實實地抬好轎墜好鐙;但是,隻滿足於抬轎墜鐙,根本不想坐轎為官,肯定一輩子隻能是抬轎墜鐙了!
春月情緒慢慢恢複了平靜,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心裏雖然沒有嫌棄農民,沒有鄙視農民,但是在一些事情的做法上,由於出發點有問題,免不了讓人有這方麵的感覺。就以這次抗震救災為例,當地震來臨的那一刻,給妹妹們打完電話,首先就想到了老家人的安危。特別是知道靳致水一家的遭遇時,當即決定要用自家的錢給他在西安治病。這怎麽能說自己過上了好日子,就不管別人的死活呢。想來想去,問題主要出在,一個人做的好事再多也不算多,有一件好事沒做好也不算少。同樣,光自己做好事還不行,還要積極支持別人做好事。想到這裏,吭地笑了。問題要是有這麽簡單的話,那還有什麽說的。關鍵是一接觸到實際問題就比較複雜了,一時很難恰如其分地做出正確的判斷。就說靳致水這事情,她們姊妹捐錢捐物是抗震救災,冬月主動放棄優越生活,要和靳致水共同麵對災難,怎麽能不算是抗震救災呢?關鍵是當時自己隻考慮到冬月有沒有好日子過,根本就沒有與抗震救災,與扶農幫困,與改變農村麵貌往一塊聯係!
她覺得自己今天之所以能有這麽透徹的認識,還不是冬月以自己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嘛!這時她輕輕地走到床邊,俯下身子,看了看熟睡中的冬月。心裏在說,冬月呀,冬月!可能是天意的安排,可能是你的命大,也可能是咱們姊妹的緣分未盡,所以才有幸使你遇難呈祥,轉危為安。好妹子呢,今後再不敢犯傻了,不管有天大的事情,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抗震救災英雄!建設妹夫比喻的好,你和那些嫁給舍死忘生的戰鬥英雄、見義勇為的濟世義士和身殘誌堅的有為青年的那些傑出的女子一樣,應該受到人們的尊重,應當得到社會的肯定!
春月給夢中的冬月“說”完話,又在房子輕輕踱起步來。這個時候,她又想起父母離世時,給她托付幾個妹妹的情景,頓時泣不成聲。她害怕驚動了睡夢中的冬月,兩手捂著臉,任由淚水從指頭縫往出流,始終沒敢哭出聲來。這些年來,她為了完成父母的臨終囑咐,又當娘又當爹,不知道受了多少作難,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姊妹們拉扯成人,並千方百計使她們成了城裏人。為了你們姊妹能有這麽一天,你大姐夫沒少跟我慪氣,就連兩個不懂事的小外甥,也不時地抱怨我,但是,我癡心不改,任勞任怨。總以為好心一定會得到好報,萬萬沒想到,到頭來不是這個挑剔,就是那個彈嫌,落了個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真真正正是,當家三年,豬狗都嫌。剛開始,自己並不以為然,現在仔細一想,自己的成績誰也否認不了,自己的問題誰也粉飾不了!夏月說得好,該管的管好,不該管的壓根別管!而自己該管的管了,不該管的也管了,而且還管得過細過死。結果在一些方麵,影響了她們的幸福,耽誤了她們的發展。從今以後,你們就象放飛的鳥兒,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飛翔吧,飛倦了,飛餓了,回到大姐這巢穴來,補充補充能量,繼續去飛,我相信你們一定會飛得更高飛得更遠!你們還好比放歸大海的魚兒,無拘無束的在大海裏遨遊吧,遊累了,遊煩了,回到大姐這港灣來,恢複恢複體力,接著再遊,我相信你們一定會遊出新天地遊出新境界!
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一刻了,春月仍然精神抖擻。
她這個時候才體會出,一個農民的後代,要做到不忘本,除了身體細胞中那些抹不掉的家鄉記憶,和靈魂深處的思鄉情結,還有最要緊的,就是與這些記憶和情結相匹配的實際行動。也就是說,自己向往城市環境向往美好生活無可非議,同時關心關心老家的鄉親老家的發展也沒有什麽不應該。其實在她心裏,一直有著城市和家鄉的兩種厚重的不了情。她喜歡鍾鼓樓廣場古城牆,更忘不了家鄉的破窯爛院老槐樹;她喜歡雁塔曲江滻灞的好風光,更忘不了家鄉的秀美山川小溪水;她喜歡高新開發區的電腦芯片機械手,更忘不了家鄉的犁耬筢耱三輪車;她喜歡炒包穀豆似的聲幹音脆悅耳好聽的西安話,更忘不了土氣紮實親切無比的家鄉音;她喜歡東來西往聚來散去南腔北調的眾食客,更忘不了親如手足牽腸掛肚的好鄉親……
她想得簡直有點忘情了,突然發現,窗戶上有了亮光。
春月走過去,輕輕拉開窗簾,遠遠望去,東方地平線上,紅紅的太陽,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