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陽的村村堡堡,不論窮富大小,均被一圈護城河嚴實地圍起。這些護城河,一般三、四丈寬,八、九尺深,兩岸栽滿了蘆葦和楊柳,水中放著鴨子養滿了魚。每年秋季,護城河中便蕩起一層嫩生生的浮萍,肥大的荷葉簇著一株株婀娜的荷花映襯其中,真是漂亮極了!
村堡之內,富裕戶和窮漢家的最大區別在於圍牆。富戶家的圍牆以青磚砌成,高大、顯耀;窮漢家的圍牆則用樹木栽成,房前屋後,凡是有空餘的地方均栽滿了樹木,頗具“見樹不見房,屋在樹蔭藏”的奇妙風味。
別看莊內四通八達,街巷歪扭參差如犬牙,但是上地幹活或者外出,人們非得經同一孔城門洞才出得去——因為莊裏其它地方均由護城河與外界隔絕,隻有在城門外才設有吊橋與外麵銜接。這是由於從古代起此處即是兵家必爭之地,為了防禦兵患和盜匪,聰明的人們才采取了這個舉措。
鹿莊的城門樓修在莊子南麵正中間位置。它,三丈寬,三丈高,三丈深,顯得格外高大、堅固、威嚴。城門洞內,安有兩扇五寸厚的黑漆大門,厚鐵皮包於其表,十餘排掌心大的鐵釘帽兒布列有序,門後側是上下兩道三尺多長的門閂。每到夜深人靜時,守莊人就“咣當當”地合上門,拉上閂,然後再箍上一把尺餘長的大鐵鎖。門洞上方,是用一道道碗口粗的鬆木檁條和五寸多厚的鬆木板搭建的閣樓。它東、南、西三麵各開有兩個二尺見方的窗戶,明亮寬敞,十分便利周圍動靜的觀察。每逢農閑時節,這個不小的方圓便成為鹿莊老少天然的遊樂場所。他們或三五成群地蹴在城門洞裏下棋、納方,用泥巴、石子、瓦片、樹葉之類在地上耍“狼吃娃”、“媳婦跳井”;或沿著那架笨重、結實的木梯子爬到閣樓頂端,海闊天空閑扯淡,如:渦河裏又淹死了誰;誰家媳婦偷漢子被捉;哪個莊上的哪一戶被打了劫;哪個村子的誰被鬼魂附了身;某某人最近發了橫財;哪一處的土匪又成了精;等等。反正吹牛不繳稅,在這裏誰樂意怎麽說就怎麽說,隻要大夥開心,你說什麽都行。兵荒馬亂的,百姓人家靠什麽樂嗬,就靠這個!
然而今天,不論在城門洞裏,還是在閣樓上,人們都一反常態,誰都無意打鬧、談笑,就像事先約定好似的,話題一致集中在昨天夜間莊裏打槍的事上:
“看架勢,那幫狗日的人還不少哩!”
“誰說不是呢?沒有二、三十號的,槍聲能有那麽稠?敢那般放肆?”
“好人難當嗬!你看三爺一輩子求神拜佛、積德行善的,還不是落得土匪找上門的下場?”
“上輩人早就講過——地是招牌錢是累,房屋好比催命鬼。蔣府富得拿油和麵、用錢燒火,還能不招人忌恨?”
“話可不能這麽說。人家再財東,那是先人給的,是憑自家頭上的汗水往溝渠子流掙的,旁人犯哪門子忌恨?再說,蔣府富裕,平時沒有周濟過我們哪一戶?壞良心、爛舌頭的話可不該講,當心老天爺抓鼻子哩!”
“我說的不是咱們這些人,是狗日的土匪。你想要多少明來就是,何必興師動眾,使此陰招呢?”
“要不怎麽叫土匪呢!哪像咱們,人家周濟多少,咱都感恩戴德;他們可是填不滿的無底洞!”
“你們說說,那些狗日的還會再來嗎?”
“他們呀,不達目的不罷休。你以為土匪半夜三更放鞭炮、演大戲嗎?三爺這回可是傷透腦筋了!”
“唉!那麽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窮漢子們能給蔣府幫上什麽忙?”
“咱們想辦法把莊門守好,別讓狗日的衝進來,夜裏睡覺靈醒點,一旦聽到風吹草動,就起來給蔣府助威……”
說話間,夕陽西下,夜幕逐漸降臨,人們看見孫歪嘴高大魁偉的身形背著一個肥大的竹簍從莊裏走來,便老遠問去:“孫管家,上哪消停去呀?”
“管家個龜!人家攆我給牲口割草去哩!”
“黑燈瞎火的,割什麽草呀,看得見嗎?”
“你知道個龜!沒聽人說馬不吃夜草不肥嗎?夜草就得在夜裏割!不跟你們閑磨牙了,我得忙正事去了!”
眼望孫歪嘴遠去的身影在夜色中成作一個黑點,城門樓上的人們便憶將起他的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