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休假過後,我得了一種奇怪的病,不知什麽原因就感到口舌不適,且嚴重到喪失了味覺。跑了幾次口腔醫院都未能確診醫治。後來掛了個醫德不好的專家號,做了個唾液細菌培養,才得知是白念感染以致食不甘味。吃藥治療期間,唯一可轉移病痛的樂事就是5月31日開賽的第17屆韓日世界杯。“你相信偏方治大病嗎?”世界杯足球賽對我而言就是一劑神奇的祛病偏方。
球王貝利是哪國人?馬拉多納長得什麽樣?馬爾蒂尼能跟貝肯鮑爾一起踢比賽嗎?被那個高大英俊的長脖子裁判紅牌罰下的貝克漢姆為什麽又被杜舍爾鏟傷了左腳?歐文、亨利、菲戈、弗蘭就為了追一個皮球在綠茵場上到處亂跑,挺帥的大男人視球為情人地爭來奪去有意思嗎?中國隊跟頭把式地擠進32強拿到了“奪杯”的入場券,但中國球迷因他們輸球慘敗而痛哭流涕是不是太矯情造作了?……我是球盲,很認真地問出這一連串的問題,請給我一個可把自己變成球迷的理由。
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我卻找到了將自己由球盲晉升為準球迷的理由,這就是開幕式後的第一場比賽,法國對塞內加爾,結果法國輸了,於是乎新聞媒體大驚小怪訕嚷怪叫,據說是因為法國是上屆世界杯冠軍,而塞內加爾是首次參加杯賽的非洲球隊,名不見經傳。我頗為不屑此說。兵無常勝,水無常形,千裏馬失足乃人生權變,“黑馬,白馬,贏了大力神杯,就是好馬!”於是,我在毫無偏見的狀態下開始了一個月的“看杯”曆程。
我家住在京北五環路與八達嶺高速的交叉口外,平房以東就是999急救中心,過街天橋的這邊是叫“廣濟月波”的社區小公園,公園南頭就是被列為市重點文物的廣濟橋,它是明代較早年間建造的三孔石拱橋。橋下流動的臭水河與東西向的河道縱橫成臭名昭著的清河,其交叉地帶就是我家所在的四街小區。小橋,流水,人家,構築成我觀看比賽的人文環境,這算是自我杜撰的詩意氛圍吧。我看電視實況直播的小環境也很雅致,15平米的小屋裝有空調,29英寸的彩電前有對沙發,一人住的大雙人床在右邊,讀書用的小寫字台在左邊。大篆體《將進酒》的長字匾掛在西牆,門對麵的北牆上吊著一幅先鋒藝術家的贈字《信語恒長》。醒了,看球,砍球,讀書,累了,睡覺。64場比賽,盡心著墨,盡情上彩,我赤著腳丫光著膀子隨便享受。追“球”的人的智慧就是快樂的源泉。
可是,與賽事無關的無名火讓我滿口生瘡,幸好新近結識一位朋友聊慰苦楚。他叫吳觀秋,是來自安徽的打工青年,17歲就背井離鄉闖蕩江湖,“漂”在北京業已有些年月,當過建築工人,做過社區保安,撿過破爛換錢,沒行過乞但受過騙挨過揍。吳觀秋19歲就初涉春事,如今24歲的他已經和不同女孩有過性接觸。他向我炫耀自己不嫖的意誌和很棒的“力比多”及打炮技巧。“天哪,我19歲時正在讀高三,除了苦學萬事皆休。”吳觀秋笑話長他幾歲的我沒有社會經驗,說話辦事想當然。盡管這樣,沒甚文化的他和我的交流也沒有障礙和距離,隻是誌趣相異理念有悖而已。實腹強骨是他的所有夢想,虛心弱誌是我的最大願望。吳觀秋不愛好足球,或者說他沒有閑心愛好足球;而我偏偏故意迷在其中,並且一個月不知肉味,直到我的球齡剛好“滿月”為止。
臨近離校倒也無事可做,天天看球真的有話可說。說——阿根廷之巴蒂的眼淚,說意大利維埃裏的歎息;說聖克魯斯野性的眼睛,說卡西利亞斯端莊的沉默;說鬥牛士的優雅舞姿,說葡萄牙的黃金一代;說亞洲新銳的頭球勁射,說北歐海盜的力量對抗;說紅魔綠魔的盤帶鬥法,說雄獅雄鷹的望梅曇花……終於,德國戰車對陣巴西桑巴,“羅大耳朵”以二粒精彩進球洞開卡恩把守的鐵門,當羅納爾迪尼奧身披國旗狂吻金杯之時,正是巴拉克懷揣“雙黃”黯然謝幕之際。風雲變幻的足球場上終於風止雲散,英雄的名字為曆史的瞬間豎起永恒的界碑,上麵鐫刻著“成王敗寇”的鐵訓。不必久遠的蒙塵記憶將被汗水和唾液附著,在光影鉛炭之間無數次閃回或重構。
吳觀秋簡陋的租房處,牆壁上沒有刻著那樣的金科玉律,但他同樣恪守著成規與慣例,艱難地謀求流浪的生活。吳觀秋用紅筆在白牆上寫下別人寫過的句子——我們每天都需要!——我探求不明這句普通的話彼時彼處如此強烈震撼我底神經的奧妙。亞裏士多德曾經說,人的行為出於下列七因之一:機會、本性、強製、習慣、理性、希望、熱情。吳觀秋向我簡單的解釋,他所謂的需要隻是飯,他每天都需要吃的飯。為了有飯吃,有房住,他修理廢舊電器,經營賤買貴賣,塊兒八毛地計算收入與支出,還是有露宿街頭食不果腹的痛苦經驗。朝不保夕的他羞赧地向我借錢,衣食無憂的我浪漫地讓他幫我貼畫。吳觀秋不屑於我對足球明星的熱愛,我拒絕了他端午節因念家而要與我喝酒的請求。一個電話的花銷讓我們由陌路成為朋友,一百元的功夫又使我們恢複了原來各自運行的軌道。黃金銷鑠素絲變,一貴一賤交情見。“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當我拿著吳觀秋給我的他住處的鑰匙,帶著杏、藥、煙、書再去看他,已是人去屋空(他的不辭而別是因為付不起下月的房租而不得不繼續別處的漂流)。
世界杯賽的後幾日,天空陰霾,風雨如晦,偶或電閃雷鳴,仿似一種警告與詛咒。我不聽警告,不怕詛咒。我已習慣在緊風冷雨中如夜般躅躅獨行。我沒有在家觀看六月末最後一天的決賽,而是來到“一塔湖圖”的燕園之農園餐廳與眾人同嚐“最後的晚餐”。在這個黑色的星期天,看到灌網八球的“外星人”捧走了大力神杯,短暫的狂喜化解了我長久的焦慮,味覺也突然間失而複得。鹽是鹹的,藥是苦的,真想和眉目之間深鎖愁雲的吳觀秋一品酒的味道。“我歡迎危險!”
電話通了。意見同了。球門不被捅了。球迷心不痛了。恍惚間傳入耳打門聲:“通—同—捅—痛——”世界杯結束了,怪病也痊愈了,該陪我喝一杯了吧。
幹————!
附歌: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忘掉那天涯孤旅的愁 一醉到天盡頭
也許你從今開始的漂流再沒有停下的時候
讓我們一起舉起這杯酒 幹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天空是蔚藍的自由 你渴望著擁有
但願那無拘無束的日子將不再是一種奢求
讓我們再次舉起這杯酒 幹杯啊朋友
朋友你今天就要遠走 幹了這杯酒
綠綠的原野沒有盡頭 像兒時的眼眸
想著你還要四處去漂流 隻為能被自己左右
忽然間再也忍不住淚流 幹杯啊朋友
幹杯 朋友 幹杯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