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守信用並有所成效的,就是家佳商場。
店還是小了點,銷量始終上不去,每個月賣得好的有三四百粒,差起來隻有上百粒,但從不含糊,到了結賬日就把錢結給景予飛。柳雁還安慰景予飛,別著急,慢慢來,用了這種紐扣的人,衣服穿出去招人眼了,就會有人來淘這種扣子。
那個老大姐卻在邊上說景予飛:你來多少次了,也不謝謝我們柳雁。你這種貨色,換了別家早退貨了。柳雁是真心在幫你,不是她見人就炫你的扣子,磨破了嘴皮,隻怕你一粒也銷不動。
景予飛紅了臉,覺得自己是太不懂情理了。雖然他也把館裏印的掛曆、科普書籍之類給櫃上送過一些,但這些東西未必是她們稀罕的,於是趕緊衝柳雁作了個揖:真不好意思,我是要好好謝謝你。就是不知道怎麽謝合適。
老大姐哧了一聲:這還不好辦嗎?請她喝喝茶、吃個飯總可以吧,又破費不了你幾個錢。對了,看電影最好不過了,又有意思又浪漫,弄得好的話……
柳雁一把將老大姐推了開去:別聽她在這裏瞎說八道的。你千萬別當真,就你這小本生意,謝什麽謝呀。
景予飛心裏輕輕地動了一下,感覺這老大姐的話裏似乎有什麽意味,再看柳雁,臉上飛起一抹紅暈;有心不接這個茬,又覺得不好裝癡作聾,便趕緊表個態試試:我倒覺得她的主意挺好的,就是不知你們是不是喜歡看電影。要不我下午去看看,如果有好片子的話……
有的有的。老大姐又在身後插話說:都說《小花》就很好看,《藩城日報》上登了一大版,看過的都說劉曉慶演得活靈活現呢。
好的好的,我這就去買幾張《小花》電影票送過來。要是有,今天晚上的就可以吧?
柳雁的眼裏閃爍出異樣的光彩,雖然嘴上仍在反對,語氣卻分明是樂意的:時間倒沒什麽,反正我晚上也沒事,可是怎麽能讓你買票呢?我不看……
可是,景予飛已飛身騎上車,直奔市裏最大的紅霞電影院去了。
票還真有,時間也合適,是晚上七點十分的。景予飛當即要了三張。就在他接到票的一刹那間,腦海裏又電光般刷地一爍:剛才那老大姐的意思,好像是要我單獨請柳雁一個人啊?難道她是想……這怎麽行呢?可是柳雁那神態……難道她還沒結婚?
雖然相處一陣子了,但景予飛和店裏人每次見麵都很短暫,話題主要是紐扣銷路如何、該結多少錢之類,最多加上一些客套和寒暄話,始終沒有觸及彼此的個人狀況。會不會她們都誤以為我還沒結過婚啊?真要是這樣的話,那可就麻煩了!可柳雁看上去不小了呀,她也沒結過婚?
景予飛眼裏的柳雁,印象是不錯的。他向來喜歡梳馬尾辮的女孩,柳雁就是馬尾辮;她的長相也算得上標致,蛋形臉,眼睛烏溜溜的,舉止端莊,給人感覺很熱誠、樸實。隻是看上去她年齡應該有二十五歲左右了,景予飛心目中一直以為她是結過婚或者至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現在才意識到,萬一她真的還沒對象的話,說不定真會對自己有點特殊的想法呢。不然,怎麽她從頭至今都對我這麽關照?如果僅僅是出於對我身份的尊重倒還好說,真有那個心的話……
一時間,他有點飄飄然。眼前浮起柳雁那渾圓飽滿的身子依偎在懷中的幻覺,那感覺相當真切,就像上回他走進狹窄的櫃台取錢,彎腰去看柳雁的賬冊時,無意中和她蹭了一下臉的那種感覺……
他的心突地一緊,眼前突如其來地跳出了許小彗的身影,和她那憤怒而鄙薄的麵容--在許小彗麵前,他從來不承認自己是道德敗壞、始亂終棄的人;不娶她,也不是因為看不上她,純粹是因為信守與喻佳的感情承諾。總之,他仍不失為一個有道德的作風正派的男人。
他頓時眼前發黑,心跳也猛然加劇,好一陣都清楚地聽見嗵嗵的跳動聲--不僅是這一次,在以後的漫長歲月裏,景予飛多次遇到過類似的情形或色相的誘惑,每次都會油然聯想起許小彗。不僅是恐懼,更多的還是愧疚。
如果說這有什麽積極的地方,那就是他因此而避免了出軌和重蹈覆轍的錯誤。但景予飛也因此而常常心生出對喻佳的愧意:這種事上,自己最怕的居然不是老婆,而是另一個按理可以說已經沒有了關係的女人!
因了這一份警覺,景予飛把票遞給柳雁的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她的表情。果不其然,柳雁一見他給的是三張票,眼裏的火苗霎時黯淡下去。
哎呀,你還真去買票啦?你太客氣了。她輕聲道了聲謝後,轉身就把票塞給了老大姐。
老大姐則衝著景予飛瞪起了眼睛,還詭異地眨了眨:你呀……我們倆都有老公和孩子,家裏事情一大堆,大老晚的去看什麽鬼電影呀?
她指的顯然是自己和另一個女營業員。
景予飛還想解釋什麽,卻見柳雁已走出櫃台到別的櫃台上辦什麽事去了。窘迫間,老大姐悄悄湊上來說:這麽長時間了,你還看不出來?
我……你的意思是,她還沒男朋友嗎?
這還用說?你呢?
我今年剛結的婚。
老大姐雙手猛地一拍,哈哈笑著,深深地彎下了腰,頭卻使勁掙起來,猩紅的大嘴巴裏,肥厚的舌頭嘲諷地顫個不已。
景予飛後來又去結過一次賬。柳雁和老大姐她們依然客客氣氣爽爽快快地結給了他。但柳雁始終回避著他的目光,臉也紅紅的不自然。
再三斟酌後,景予飛告訴她們,因為銷路不好,朋友改行不做紐扣了,從此也就沒有再給她們放新貨。
事實上,他說的基本是實情。僅僅靠家佳一家,就算不發生意外,景予飛的紐扣事業也終究是維持不下去的。而由於種種原因,徐誌明也真的不再做紐扣生意了。後來的情形是,他和景予飛畢竟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出路截然不同。徐誌明雖然也有過種種波折,但還是逐漸成為澤溪城裏首批用上“磚頭”大哥大的老板之一。而景予飛又折騰過許多新名堂,基本上都屬於瞎折騰。所謂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明知不可為,而迫於經濟壓力和內心深處情感的壓力而不得不為之,甚至犧牲尊嚴和虛榮而為之,其效果可想而知。所以他最終還是徹底放棄了靠這類方式“發財”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