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想到,許小彗竟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從他身後的小樹林裏閃到他身後,突然的一聲“對不起”,把景予飛嚇了一跳:你怎麽會從那邊過來?
我抄近路走過來的。許小彗氣喘籲籲地,汗涔涔的臉上泛著潮紅,手裏拎了絲線網袋,網袋裏裝著一隻長柄奶鍋和一袋奶粉、幾塊米粉糕:
你不知道的,寶寶現在的胃口好得要命,我的奶水又不足,所以順路先去買點奶粉和米糕。
景予飛的心頓時軟了:那你出來這麽長時間,他怎麽辦?
這個沒事。我請門口人代我看一眼的。再說這小子啊,現在整個是顛倒乾坤,白天死睡,晚上嘛就跟你攪。我困得要死,他一刻也不肯閉眼。你罵他吧,他還衝你傻笑,活活就像你,一點也不講理。
景予飛一聽這種話,心裏又反感起來,不僅因為許小彗影射他不講理。從一開始就這樣,她說到孩子,動不動就會把他和景予飛聯係起來,什麽長相像你呀,脾性像你呀,笑起來活靈活現就是你的翻版呀,等等,似嗔似愛的,景予飛總覺著她是在暗示自己還和他有著什麽特殊關係似的,聽著覺得分外別扭。一般他總是裝沒在意,惱火起來就狠狠地駁她幾句。但現在他沒心思和她理論,趕緊把裝錢的信封遞給許小彗,假意關心孩子,實質是希望早早了結這一回事,說:不管怎樣,孩子還這麽小,你還是趕緊回去的好。
是哎。許小彗倒也沒有久留的意思,接過信封往懷裏一揣,說了聲:那我先走了。轉身就匆匆地離開了。
這就是讓景予飛憂心焦慮了好一陣的第一次“約會”,想不到就這麽簡單而和平地過去了!原來他還害怕許小彗會不會又臨陣出鬼,提出什麽讓他難堪的新要求來呢。至於他原本準備好想說的話,比如你什麽時候把孩子抱來我看看,或者,如果她態度好的話,就說一句你辛苦了……結果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出來。
至於孩子,倒不是他真希望非要見到他,而是總覺得自己該有這麽個態度以示關愛。而許小彗真讓自己見的話也好,她堅持不給見的話,那就是她的責任了。
景予飛舒了一口氣,可是心情卻並沒有因此而輕鬆多少。
望著在柳絲中飄然遠去而顯得越發瘦小的許小彗的背影,他好一會兒呆立著沒有動彈,那一刻充塞於心的竟是一種他自己也預料不到的異樣感情:其實,站在她的立場上想想,她也真是不容易呢,一個人帶著個嬰兒,沒有家人的幫助,沒有起碼的名分,沒有任何育兒的經驗,還幾乎眾叛親離,要什麽沒什麽的……
一股巨大的歉疚如潮水般湧上心來:我是不是有點太那個了?
他癡癡地點起一支煙,狠狠吸著,暗自痛下著決心:無論如何,今後我應該多幫幫她。不管她內心究竟是怎麽想的,我們現在矛盾的焦點,不就在錢上嗎?盡可能多弄點錢,盡量多滿足她點,至少能緩解矛盾,而且對孩子有利,我也好心安一點。
可是,除了那兩個工資,我還能從哪兒去弄錢呢?
他又想到了徐誌明。他那些紐扣還都在床下躺著,一粒也沒賣出去呢。好幾回夜裏他翻看它們,下決心出去試試,到了白天卻還是找出種種借口沒行動。有一回他揣著幾包樣品到了家小商店門口,在櫃台前磨嘰了半晌,終於還是一聲沒吭地回來了。
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明天就正式行動起來!現在是什麽年代?商品經濟,致富光榮,看看這滿大街的人吧,哪個人的腦袋裏不在想錢?掙錢不是件多偉大的事情,至少也不再是違法亂紀或低三下四的行為了。
至於我,不就是利用業餘時間推銷點紐扣嗎?從小就不如我的徐誌明,為什麽越活越比我滋潤?不就是因為他跟得上社會潮流,掙得來錢嗎?那他能做的事,我為什麽就不能做?
§§第五章 夕陽都作可憐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