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這一次,在以後的無數次“約會”中,景予飛從來都沒有遲到過哪怕一分鍾(不僅是守時的習慣,潛意識中也急於見麵從而盡快了結一個煩惱),許小彗則幾乎次次遲到,雖然多數時候遲到時間不超過二十分鍾,但姍姍來遲,已成了許小彗的一個必然。
不說別的,僅僅這一個小小的折磨,就讓景予飛惱恨萬狀卻又束手無策。
都知道初戀的男女約會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律,女方總要遲到一會兒以示矜持或自尊。我們這算哪門子約會?難道她次次會有特殊情況嗎?那麽她為什麽要故意如此?
景予飛曾反複詰問過許小彗這個問題,並要求她下次務必準時,她也總是有著無數的理由並答應下次會準時,結果下次卻依然故我。
她到底想搞什麽名堂?意識到我的焦躁而心有快感,因而存心繼續折磨我?
甚至,有時候景予飛會恐懼而厭憎地東張西望或在周邊來回走動,這樣一是可以稍稍緩解心中的焦慮,二是希望探測一下許小彗是不是就躲在身邊某個暗處。因為他深深懷疑,會不會她早就到了,躲在哪個暗角裏觀察自己的反應或欣賞、享受自己的窘態。
景予飛把不準這點。但他把得準一點:對於許小彗來說,什麽都是可能的!
而他唯一的辦法就是順從。
正所謂等人心焦,而景予飛無奈地枯等著的這個人,恰恰是他內心越來越拒斥甚至懼怕見到的人。那份焦慮就更不必細述了。
久而久之,景予飛不知不覺就形成了一種特異的心理情結。每當要去見許小彗付錢的前一兩天,景予飛都會陷入一種持久而莫名的忐忑不安狀態之中,嚴重時甚至夜不成寐。
真到見麵那一天時,他更是如臨大敵般神情緊繃,怎麽寬慰自己也擠不出絲毫笑容來。以至許小彗好幾回直訴她的不滿:你現在怎麽都不會笑啦?
景予飛總是以不答作答,或者軟弱無力地哼一聲身體不好等搪塞過去。
每次都是如此。等到見過麵並且又沒有什麽意外枝節發生,他才會長長地籲一口氣。也正因為如此,每一次交過錢後,景予飛的心情都如蒙大赦般頓覺一陣輕鬆平靜,甚至還有一種滿足的感覺。畢竟,這意味著他又有一段相對平靜的日子了--雖然事實上,許小彗很可能在幾天後就突然來個電話,訴說關於自己或言真的苦衷,甚至要求再見麵或需要一筆額外的資助。
每次見麵時,景予飛總會在許小彗麵前顯出一副頹相甚至是落拓、可憐巴巴的困窘模樣。其中自然有其心情、狀態本來不佳的原因,亦有某種刻意的考慮。
他決不會穿新的或時尚的服飾,哪怕是昨天剛換上的,也特意將其換成皺巴巴、土兮兮的舊衣服。屆時還故意先把頭發擼擼亂,再把背佝起些,在許小彗麵前走路時也故意顯得雙腿彎曲、有氣無力的樣子,以使自己看上去更憔悴一些、病態一些。
三十歲後他開始染發。但臨近約見期時,他決不染發,當天也決不剃須,即以一副白發蒼蒼、胡子拉碴、不堪重負的麵目出現在許小彗麵前。
凡此種種,目的都是想讓許小彗產生一種他壓力沉重或過得很不如意的印象。他覺得這樣或可減輕許小彗對自己的心理癡迷或報複之心,並讓她對於自己和兒子的失落心理有所平衡。
再者,他發現,這樣可以或多或少地博得一些她的憐憫,以削弱她要錢或過於耍蠻的欲望。
他這樣做也是基於一個基本印象,即無論他們如何吵鬧、僵持、爭鬥,許小彗骨子裏似乎始終對他保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而他則越來越畏懼、討厭和渴望擺脫或淡化這一點。
比如,有一回他們又在馬路上發生爭吵時,景予飛忽然發現前麵好像走過個同事,他立刻躲到一棵大樹後麵,抱著頭蹲下去,假裝突發急病。
沒想到許小彗因此中計。她急得號哭起來,旋即抱住他,拚命呼喚、拍打,並跳到馬路上去攔車,要送他上醫院。
這件事使他意識到,必要時應該利用這一點,以加大自己在博弈中的勝算或暫緩矛盾的激化。實際上,就是他們在電話中吵鬧不休的時候,景予飛的大聲喘息、咳嗆、絕望的停頓,有時候也會讓許小彗因顧憐而有所收斂,甚至立刻改變態度而焦急地追問他怎麽了。所以在許小彗過多過激地來電時,或者他希望回避某種無謂的爭執時,他便會故意對著話筒哈氣或久久地不出聲,做出自己心髒不好、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多少能收到某種效果。當然,這要把握火候,用得恰到好處,以避免因濫用或被察覺而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