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扯淡!完全是鬼扯淡!我連許小彗這一難也排除不了,還排除萬難!做你的美夢去吧,我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
酒精激發的豪情到底是虛幻的。僅僅兩天後的夜裏,偶然念及這點的景予飛,就在寢室裏抱著腦袋,癡望著地板上被自己憤極摔碎的茶杯碎片和狼藉的水跡,發出了痛徹肺腑的哀鳴。
此時,許小彗總算離開了,但憤懣還在胸中沸騰,理智猶在不甘地掙紮。
一個多小時前,許小彗敲響房門的時候,景予飛雖然很是吃驚(畢竟她好久沒不請自到寢室中來了),但並不太在意。他口袋裏有錢,心裏有底。想的是她來這裏也好,桌上有現成的紙筆,跟她把條件再說說清楚,讓她打個收條再走,今後就至少有五年不至於再有太多糾纏,相對太平了。
然而他很快就恐懼而萬分絕望地意識到,相比起昔日曾被自己視為幼稚的許小彗來,自己才又一次暴露出了淺薄幼稚、虛弱無能的底子來。
許小彗一上來的態度還是那麽柔和,笑容中甚至還透露出幾分難得的謙恭,尤其是看見他拿出那厚厚一遝鈔票,她的眼中瞬間如打火機般亮起一股貪婪的火苗。但僅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歸於平靜。她的身子紋絲未動,雙手也始終交疊在一起,穩穩地盤踞在膝蓋上,根本沒有伸手接錢的意思。
而且她的嘴唇又明顯地抿緊了。景予飛一看這神情,心裏就發毛了。那筆錢裏夾了不少五塊、十塊的舊票子,因此看上去特別多、特別厚實。這也是景予飛精心設計好了的,以期能讓許小彗產生他籌錢不易和數目誘人的感覺。
他又特意把錢從大信封袋中取出來,捧在手中掂了幾掂:你不數一數錢嗎?我說話算數,兩千七百塊,預付五年,一分也不少。
他抑製著雙手的哆嗦,又從桌上拿起一支筆和信紙遞給她:你打個條子吧。
誰說預付五年的?許小彗雙手抱在胸前,目光灼灼地瞪著景予飛。
陳建設呀,我們談得好好的……而且,就這些錢,我也是費盡周折才籌齊的,你還想怎麽樣?
你是給陳建設錢還是給我?陳建設憑什麽能代表我?孩子是他生的還是我生的?
可是,他說一定能說服你的。而且,現在我隻能拿出這麽多錢,再多一分也拿不出了。
那不行!
你……你還想怎樣?
不怎樣,我就要你預付十年的,五千四百塊……
豈有此理!許小彗話音未落,景予飛的拳頭已重重地砸在桌麵上,頓時筆墨亂跳,杯盞呻吟。徹底失控的景予飛順勢又狠狠一擼,桌上的紙張、書本也嘩啦啦地落了一地:
你太不像話了!你……欺人太甚!混蛋透頂!
聲嘶力竭的咆哮,聲聲響若驚雷,震得景予飛自己也感到害怕,渾身熱血直衝腦門,嗓子裏則火辣辣地像是起了火。可是許小彗分明早有思想準備,絲毫也沒有害怕,反而顯出一副不屑甚至有點欣賞的表情,嘻嘻地冷笑著,一迭聲地把景予飛的怒罵照單奉還:
你才不像話,你才混蛋,你才豈有此理!
景予飛呼地躥到許小彗麵前,拳頭又一次高高揚起,沒想到許小彗非但毫無懼色,反而挺身迎上,還把腳使勁踮起,幾乎就和他臉貼臉了:你想幹什麽?想打我嗎?好啊,這才像個有血性的男子漢哪。你打,你打,你打呀!打死我才省心呢。到時候孩子就歸你了,看你還養不養他。
一聽她提到孩子,景予飛忽然亂了方寸,麵對著咄咄逼人的許小彗,更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下意識地連連後退,直到身子抵著桌子無路可退了,才一P股坐進館長的藤椅裏,不知所措地癱在了那裏。
你打呀!你喊呀!要不要我把門打開來,讓你們單位的人都來看看你怎麽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
景予飛徹底泄氣了,雖然嘴上還不肯示弱,聲音卻明顯低沉下去:
你別來這一套,你要開就開吧,反正我不會多給你一分錢,我也拿不出……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從澤溪帶回的紐扣,立刻跑到床前,從床下拖出那隻大帆布包,嘩地扯開拉鏈:你看吧,為了還錢,我隻好去代人推銷紐扣。如果你有本事,把這些拿去好了,賣的錢都歸你,可以了吧?
許小彗狐疑地湊上前來,把包裏的紐扣翻出幾袋來看了一眼,立刻不屑地扔了回去:什麽爛東西,還想來糊弄我啊?
回過頭來,她仿佛不認識似的上下打量了景予飛一眼,突然指著他哈哈大笑:好啊,好啊!真是想象不到,你這個一表人才的大知識分子,竟然也幹起這種名堂來啦?哎喲,太好玩了,真是太好玩了!
她突然收住笑容,換成一臉的鄙薄:就憑你這些破紐扣,還想賣錢?鬼才要呢!還想打發我?
景予飛的臉又漲得通紅:還不都是你逼的?
你少跟我哭窮好不好?你有錢沒錢我心裏有數,你也心裏有數!而且,話要說說清楚,根本就不是我稀罕你的臭錢,而是你的兒子跟你要他的生活費!我知道你對這孩子不會有感情,但是他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上,你總不能沒有一點責任心吧?
又來這一套了!我沒責任心還給你預付五年的?正是看在孩子的麵上,我才忍氣吞聲……
虧你說得出來,到底是你忍氣吞聲還是我忍氣吞聲,你搞搞清楚好不好?
許小彗,你不能這樣逼我!做人要講點起碼的道理和分寸啊……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不跟你爭了。今天我們倆爭死了,我也是拿不出更多的錢來了。說著,景予飛轉身從桌上拿起那包錢遞給許小彗:就這樣,好吧?以後我要是條件好了,不用你說,自然會再……
許小彗重重地打他的手:我不要!
真的不要?
除非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這筆錢不能算是預付的生活費,而是你對我和孩子的一次性補償。從下個月開始,你要按月付給兒子的生活費,直到他長大成人。
說著,許小彗一把從景予飛手中抓過那包錢,轉身向門口走去:你考慮考慮。一個星期後我再打電話給你。要麽你把另外兩千七百塊補給我;要麽下個月1號開始,你按月付孩子生活費,具體金額到時候商量。如果你不同意這麽做,別怪我不客氣,我隻有抱著孩子找你們領導去要,不信你等著看。
景予飛目瞪口呆,頭腦一片混沌,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是好。怔忡中,許小彗已不由分說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關門聲響起之前,景予飛最後看見一張詭異的笑臉。
他猛地清醒過來:你還沒打收據呢!
他打開門追出去,走道裏已沒了許小彗的蹤影;轉身撲回窗前,隻見許小彗高高地昂著頭,大步流星地穿過老香樟,很快消失在迷茫的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