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荔荔醒了。
“媽,我怕。”雖然和馮燕子睡在一張雙人床上的荔荔,卻單獨蓋一床被子。這是城裏孩子從小養成的習慣。
“乖,到媽被窩來,讓媽摟著你。”馮燕子說著,順手拉亮了床頭燈。桔紅色的瀑布立刻從燈罩裏漫下來,她的頭上立刻漾起一片美麗的紅雲。
荔荔偎在馮燕子懷裏,雙手緊緊抱著她的脖子,象隻在茫茫大海中受到風暴驚嚇的小海鷗找到棲息的海灣。
“乖,告訴媽,怎麽突然就害怕了?”馮燕子捧起女兒的臉,端詳地問道,她擔心她是不是病了。
荔荔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烏亮的眸子依然帶著餘悸:“我剛才做了一個好怕好怕的夢。”
“什麽夢,能給媽說說麽?”
“好吧。”荔荔凝思地想了想,微微皺眉的神態特別象馮燕子,“剛才呀,我夢見兩隻小鴨子,一隻是公的,一隻是母的。它們來到一條好寬好寬的大河前。母鴨說:咱們遊泳吧?公鴨子說:好呀!它說完一看大河,見河裏翻著好高好高的大浪,就猶豫地說:不過,我還沒學會遊泳,要淹著怎麽辦哪,母鴨子聞聽一揚下頦兒,驕傲地說:那怕什麽,有我在,還能淹著你嗎?不信,你瞧。母鴨子說完撲嗵一聲跳到河裏,張開兩個翅膀,遊完自由泳又遊仰泳,遊完仰泳又遊潛泳,姿式好漂亮呀,都把小公鴨子看呆了。母鴨子來到岸上以後,對公鴨子說:你下去遊嗎!公鴨子剛要往河裏跳,又害怕了:我……我不敢,我……母鴨子還沒等公鴨子說完,立刻打斷它的話,生氣地說:我不是講了嗎,我負責保護你,你還怕什麽呀?公鴨子見母鴨子好凶好凶,隻得跳下去了。一下去,它就喝了口水,嗆得直流眼淚,一邊用腳和翅膀亂撲嗵著,一邊拚命地喊:我不行了,快把我拉上來吧!這時,突然來了一條大鯊魚,張著血盆大口就向小公鴨子撲來。小公鴨一見,嚇得向母鴨子喊:救命呀,鯊魚要吃我了!可是,母鴨子不但不救它,而且當公鴨子撲嗵到岸邊時,還惡狠狠地說:我要救了你,回頭鯊魚就要吃我了。鯊魚要吃了你,就不餓了,也就永遠不會吃我了。於是,狠心的小母鴨,一下子把小公鴨推到了河裏,大鯊魚一嘴就把小公鴨吞到肚子裏去了。小公鴨死得好可憐呀。”荔荔極富有表演天才,不僅目光傳神,表情生動,而且音色美極了,嬌柔、甜蜜、清脆、圓潤,象靜謐的夜晚從遠方傳來一首優美的樂章,象叮咚流淌的泉水,清澈得象水晶。
“啊!”馮燕子不知因了女兒繪聲繪色地描述而陶醉還是因了女兒夢中的故事而觸動,嘴裏發出一個含混的聲音。
“媽媽,您說小母鴨是不是好壞好壞?”
“啊!”馮燕子這次嘴裏發出的聲音明顯地是吱唔。
“是不是呀?”荔荔搖晃著馮燕子的脖子,顯然對她的搪塞不滿意。
“是。”馮燕子急忙明確地回答。
“媽媽,我要是大鯊魚,就不吃小公鴨,專等著吃小母鴨!”荔荔狠狠地說了一句,兩隻手情不自禁抓住了馮燕子後脖頸的肉。
“哎喲,”馮燕子疼痛地喊叫了一聲,“荔荔,你怎麽抓媽媽的肉呀?好乖乖,快睡覺吧,天亮還早著哪。”荔荔不大工夫就偎在馮燕子懷裏睡著了。
馮燕子卻因為心緒煩亂再也合不上眼睛,兩眼瞪著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清晨七點三十五分。
馮燕子將荔荔送到機關大院幼兒園,剛剛回到宿舍,正準備喝杯麥乳精,然後到文工團,樓道裏卻傳來一個男子的呼喊聲。
“馮燕子接電話!”
“來了。”馮燕子急忙應一聲,開門出屋,上一層樓梯,在一個專門用作放電話的木匣中拿起耳機,“喂——”一個低低的男子的聲音響起:“燕子嗎?”
馮燕子一聽到這個故意掩飾的聲音,一陣莫名的紛亂頓時占據了她的心房,話音怯怯地:“您找我有什麽事?”
“有個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馮燕子聽到“重要”兩個字,心猛地一沉:“什麽重要的事兒?”
“九點鍾,在老地方等我好麽?”
馮燕子聞聽,一種本能在警告她:快拒絕他,不能去,特別是這個時候,更不該去見他。現在不拒絕他,自己將真正會墮入情網,那麽自己將不啻於走進一條死胡同,再想回頭,就更困難了。於是她一狠心,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您,您在電話中告訴我不行麽?”
“我再說一遍,九點鍾,在老地方等我,聽到了嗎,燕子?”
馮燕子鼓了鼓嘴沒有說出聲。
“我放電話了,一會兒見。”對方說完就將耳機放下了。
馮燕子耳旁響起“嘟——嘟——”的聲音。我該怎麽辦呢?她徘徊不定地思忖著。但她突然發現,自己連那杯麥乳精都不顧得喝,穿好外衣,已經鎖上了門,急速下樓的腳步不再受理智的支配,而是在受感情的驅使。
上午九點正。
馮燕子準時來到被鬆柏遮掩的一座假山旁的長條木椅前,姚殿熙已經在充滿自信心地等著她。
“來,坐在這兒。”姚殿熙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麵前,下巴頦兒立刻翹了起來。
“不要拉拉扯扯,叫別人看見多尬尷。”馮燕子說著掙脫掉他的手,身子往假山上一倚,開門見山地,“有什麽重要事兒?”
姚殿熙痛苦地一咧嘴,急忙往長條木椅的邊上挪挪身子,哀求地,“坐,坐下我馬上告訴你,還不行麽?”
馮燕子俏皮地一挑眼神兒,右腿有節奏地彈撥著:“我今天買得是站票。”
“你再不坐過來,我可要歇斯底裏地發作了。”
“那好,我馬上喊人把你送到安定醫院。”
“燕子,聽話,過來。”
“姚殿熙同誌,你是有婦之夫;我呢,是有夫之婦,我們還是應該保持一定的距離為好。”
“不對,你說錯了。”
“錯了?”馮燕子聞聽瞪大了眼睛,隨後搖頭一笑,“不可能。”
“要是真的錯了呢?”姚殿熙一雙淫欲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她那高聳的胸脯。
這個家夥,又想借機占我的便宜。馮燕子巧妙地回答道:“要是真的錯了,就當我沒說。”
“你呀,越來越變得難以對付。”
“這叫守朱者赤,近墨者黑。”
姚殿熙無奈,隻得說道:“我今天要告訴你的重要事情,就是我昨天已經離婚了。”
“為什麽?”馮燕子知道她這句足以稱得上是驚呼的話,與其說是對姚殿熙和他愛人離婚感到驚訝,莫如說是因為姚殿熙在談到與他愛人離婚這件大事時非但心情沉重反倒顯得微不足道而惶惑。
“沒有愛情的婚姻,我看索性‘死’了比‘活’著還人道。”姚殿熙的目光移到馮燕子的臉上,T情地一笑,“你現在麵臨的抉擇,不是和我一樣麽?”
“我,我也麵臨著與你一樣的抉擇?”馮燕子定定地望著姚殿熙,嘴巴張得大大的。
“怎麽,事到如今,等於你叫張德榮啷鐺入獄,你不感到你們的愛情生活已經打上了個句號麽?”姚殿熙陰冷的目光中含著得意。
“你不要胡說!”馮燕子聽了姚殿熙的話,大為震驚。她覺得自己是一個被誘騙到圈套裏的獵物,而布設圈套並手持圈套繩索的人就是姚殿熙。當她懷著矛盾和信賴的心理說出張德榮曾給江青寫過信時,他閃爍其詞地極力勸說她應該幫助張德榮爭取主動,馬上向張德榮所在的文化部匯報,這不僅是個揭批“四人幫”及其幫派體係的壯舉,而且也為張德榮主動交代清楚自己的問題創造了一個機會,於黨於己都有利。馮燕子聽了,信了,於是也就依照他的話做了。想不到,姚殿熙還居心叵測地要達到第三個目的,即力圖讓她與張德榮的婚姻也“死”了。進而……馮燕子不敢再往下想了,目光中突然閃射出氣憤和鄙夷,冷冷地刺向姚殿熙,“你不覺得你的‘偉大作品’太充滿迷人的色彩了麽?”姚殿熙雙肩一聳,兩個手掌一攤,做了一個洋人表示詼諧的動作,外帶紳士風度地將下頦兒微微一抬,並說了句文雅的話:“我相信我會創造一件奇跡。”
馮燕子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他一句:“遺憾的是,恐怊我幫不上你什麽忙。”
姚殿熙的麵部神經僵硬了一下,但立刻又恢複了彈性,微微一笑,眼睛裏閃耀著絲毫看不出做作的親昵和溫柔:“燕子,假若我真想創作一部‘偉大作品’的話,那麽在作品的封麵上一定要寫上兩個人的名字:你和我。”
素日伶牙俐齒的馮燕子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了。她不滿地瞪了姚殿熙一眼:“我走了。”
“再見,燕子。”
姚殿熙在說這句話時充滿了自信。
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馮燕子正要進宿舍樓,恰好與從樓道出來的文化幹事苟榕祜走個碰頭。
“小馮,我正找你哪。”苟榕祜一見馮燕子,麵露驚喜地說。
“找我,幹什麽?”馮燕子胸口莫名地一緊。
“皮副部長要我問你一件事兒。”
“什麽事兒?”
苟榕祜左右一看,見其它樓門口都有人,其中五門有兩個中年家屬正指著他們在議論著什麽,急忙說了句:“到你們宿舍裏談吧。”
馮燕子本想說一句“屋裏就我們兩個人,恐有不便吧”,但是一想這樣豈不顯得自己太小家子氣了?於是便說:“請吧。”
“小馮,不要沏茶了。”
“那就喝杯咖啡。”
“那傢夥苦不嘰嘰的,咱沒那個口福兒。”
“多放點糖就不苦了。”
“什麽都不喝了。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那就吃塊糖吧。”
“好的。”
馮燕子坐在苟榕祜對麵的沙發上,蹺起右腿,十指交叉捂住膝蓋,神色顯得很坦然,隻是不時挑一眼大嚼奶糖的苟榕祜。
苟榕祜張著嘴,用手指摳掉粘在右邊槽牙上的糖塊,然後一抻脖子咽進肚,滿足地嘻嘻一笑,露出一副憨實的樣子。這正是他的出類拔萃之處。苟榕祜有一定的自知之明,深諳自己弱點、缺憾和先天不足。他深知軍區機關屬於強人的世界,沒有出眾的才華和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以及強有力的靠山,且不用說出人頭地,就是立足也非易事。如果在文化處工作,就是當了處長,也在這個位置上呆不了幾年。能不能再往上爬一個台階呢?他連作夢也不敢有這個奢望。因為在文化部門他屬於“缺腿”幹部,既不熟悉文工團的業務,又缺乏在某一個文學藝術門類上取得非同凡響的成就。皮徜培都滿頭白發了,正因為如此,雖然爬到部長一級,但部長前麵還得加個“副”字。在仕途上沒指望,他又不想離開機關,離開北京,怎麽辦呢?於是他經過潛心判斷,終於認定創作室是個能夠令他安安靜靜度過後半生的天然港灣。
他知道,無論是在文學造詣、創作天賦以及已取得的成就上,都無力與張德榮、鐵鵬以及其他幾個出名的人物相匹敵。所以,他要打進創作室依然困難重重。前些年他曾向部裏的領導要求過,這事兒不知怎麽傳到鐵鵬的耳朵裏了,鐵鵬可著嗓子在創作室裏吼:“他要能夠當作家,在軍區馬上就可以選出一個加強團的人來!”後來他再也不敢貿然提出進創作室了。但他並沒有死心。創作室的人,其實並非個個兒都是響當當的,並不乏平庸之輩。他所以沒有實現進創作室的夙願,固然有成就方麵的原因,也有“人合”方麵的因素,還有一個情況就是按照編製創作室的人員已經配滿了。要再進一個,必須得出一個。於是,他在這方麵上動開了心計。他一方麵對部裏的現任領導皮徜培顯得忠心耿耿,曲意奉承;一方麵深築城府,審時度勢,一旦抓住機會,將不遺餘力地施出渾身的解數。奶奶的,人生的舞台本來就象一個角鬥場,勇者生存敗者亡。生活就是為了生活本身而存在的,不是為了死亡而存在的。生活就象一個巨大的車輪,在滾動,在碾軋,把一些人壓在下麵,把另一些人抬到上頭。他自信在恰到好處地奉承各種人物和應付各種場麵方麵,是會使張德榮和鐵鵬他們黯然失色的。
“苟幹事,什麽事兒?”馮燕子提醒地問道。
“噢,是這麽回事兒。”苟榕祜顯得並不熱衷地說道,“剛才俱樂部的朱小樂告訴說,從城裏來了兩個姑娘,提出要看望張德榮。”
“叫什麽名字?”馮燕子還沒等苟榕祜說完,眼珠子早已瞪圓了,急不可待地問。
苟榕祜又拿起一塊奶油糖,一邊剝著糖紙一邊慢吞吞地說:“大概一個叫什麽馮蓮子,蓮……”
“馮蓮子!”馮燕子氣嘟嘟地補充道,並不滿地橫了苟榕祜一眼。
“對,是叫馮蓮子,說是你的妹妹。”苟榕祜將剝好的糖塊放在嘴裏,並有滋有味地咂了幾下嘴巴,才順著前麵的話茬又說,“另一個叫馬虹。這個名字好記,因為她與咱們軍區馬副政委的名字一模一樣,隻是她那個虹字是彩虹的虹,咱們馬副政委的那個洪字是……”
“行了,你別解釋了,快往下說吧!”馮燕子騰地站了起來,兩條細長的眉毛鞭捎兒般抽擊著,那惱怒的樣子好象立刻要把苟榕祜攆跑似的。
“沒啦,就這麽多。”苟榕祜見馮燕子大動了肝火,嘴巴立刻閉上不動了。
“她們什麽時候來的?”
“半個小時以前。”
“她們走了沒有?”
“還不清楚。”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不是剛剛在樓門口碰上你嘛。”
“今天我要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小賤貨!”馮燕子咬牙切齒地罵一聲,邁步就往外衝。
“哎小馮,我還有事哪!”苟榕祜急忙喊了一聲。
“又有什麽事兒?”已經走到門口的馮燕子氣惱地轉過身子問。
“皮副部長說,叫您把揭發的張德榮給江青寫效忠信的事兒寫份書麵材料。”
“不是寫過了麽?”
“是上麵叫寫的。”
“回頭再說吧。”
“哎,你不鎖門啦?”
已經走到門外的馮燕子一轉身,見兒子張京生站在門口,不由暗暗一驚,急忙厲聲問道:“你站在這兒幹什麽呢?”
“我剛放學回來!”京生好象受到汙辱似的,臉紅脖子粗地喊了一聲。
“回家馬上做飯,我一會兒就回來!”馮燕子白了兒子一眼,急忙跑下了樓梯。
“嘭!”京生氣衝衝地走進屋,踅轉身子,抬起右腿,狠狠地照著屋門踹了一腳。
苟榕祜看著風風火火地朝俱樂部方向奔去的馮燕子,一絲得意的笑紋在眼角蠕動。他一轉身子,“呸”地一聲把嘴裏的奶糖吐在地上,喃喃地揣摸著“賤貨”這個斥責輕薄女人的專用字眼兒,眼角的笑紋在迅速擴展,不大工夫整個臉綻成一朵花。
三分鍾以後,馮燕子闖進張德榮“寢宮”般的隔離室。要不是房間內隻有一張三屜桌和三張木板床,馮燕子真的會以為找錯了地方。
但是,她卻撲了個空。
隔離室內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倚在床頭看書的朱小樂,一個是躺在床上的張德榮。張德榮自從那天晚上一怒之下要找馮燕子算賬患了傷風感冒後,一連幾天臥床不起。今天上午雖然退燒了,但仍舊渾身酸痛,四肢無力,而且嘴裏苦澀,不想吃飯。機關門診部醫生診斷後要他繼續全休三天。方才朱小樂在食堂給他打了一份病號飯,食堂裏的大劉師傅聽說張德榮病了,特地給他擀了一碗麵條,做成一碗熱騰騰的湯麵,麵條裏還有兩個荷包蛋,湯麵上飄著一層蔥花、薑沫和小磨香油,香味兒撲鼻,令人垂誕欲滴,可是張德榮隻吃了幾口就感到陣陣惡心。他知道這碗湯麵凝聚著食堂工人師傅的一片摯情,剩下這麽多豈不是大為不敬。於是,他咬咬牙又吃。可是沒吃兩口,肚子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股股凶猛浪濤衝撞得他兩眼直冒淚花,他硬是死死閉著嘴。朱小樂見他嘔得厲害,才把他手裏的碗奪過來,放在三屜桌上,然後叫他躺下,靜心休養。
張德榮剛剛躺下,馮燕子就趕來了。
馮燕子一進屋,一眼就看到在張德榮床頭的窗台上放著幾瓶水果罐頭,還有糕點、奶粉、白糖和一尼龍網兜鴨梨、蘋果和蜜桔。對於張榮患感冒,她前兩天就聽說了,但她卻沒有來。今天不僅來了,而且還來得理直氣壯。她徑直走到張德榮床邊,開口便問:“剛才誰來看你來了?”
正在頭朝裏閉目休息的張德榮一聽是馮燕子的聲音,佯裝沒聽到,一動不動。
“我問你話呢,你聽到沒有?”馮燕子的嗓門震人耳朵。
站在張德榮床邊的朱小樂見狀,勸阻地說:“你不要喊好不好?他病了。”
馮燕子不屑地瞟了其貌不揚的朱小樂一眼,心裏說:小兵蛋兒瞎摻合什麽?我當兵的時候你還穿開襠褲哩!於是,她說了句:“一邊呆著去吧,沒你的事兒!”那口氣,象訓斥自己的孩子。
張德榮見馮燕子欺人太甚,猛地轉過身來,氣咻咻地反問道:“誰來不來看我,與你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沒關係我問得著你!”
“你走吧,你管不著。”
“你說,是不是蓮子來了?”
“是又怎麽樣?”
“是誰告訴她你在這裏?”
“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
“我從被關起來以後就沒出屋,誰曉得她怎麽知道的?”
“她跟誰一起來的?”
“馬虹。”
“這個賤貨也不是個好東西!”
“你嘴上幹淨點!”
“噢,我罵她一聲你就受不了啦?告訴你吧,罵她還算輕的哪,我要是這次堵到她們,不抽她們的嘴巴子才怪哩!”
“你看你跟個潑婦似的,象個什麽樣子?”
馮燕子大概被張德榮這句話刺疼了,一股恨意迅速在心頭膨脹,並砰然一聲爆發了:“我是潑婦,你是什麽?流氓!你過去勾引別的女人,現在關起你來了,你還狗改不了吃屎嗬!”她嘴裏罵著還覺得不解氣,又抄起窗台上的糕點、奶粉和白糖,狠狠地摔在地下,“流氓,我叫你勾引她們;賤貨,我叫你們給他送!”頃刻之間,糕點、奶粉、白糖、摔碎的罐頭瓶子和鴨梨、蘋果及蜜桔散落一地。
“哎,你不能往地下摔呀!”眼巴巴看著馮燕子又扔又摔的朱小樂,遠遠地站在門口,連聲喊著,怯怯地不敢上前攔她。
馮燕子罵完了,也摔完了,臨出屋門又指著張德榮警告道:“我告訴你,以後她們來送一次,我就來摔一次。看是他們送得容易,還是我摔得容易!”
“日他姐,你回來!”張德榮等馮燕子走出了屋門,才掙紮著坐起來,衝著門口吼。
“這個女人,凶得都要吃人!”朱小樂說完沮喪地坐在床板上。
這當兒,郭大山鐵塔似地站在門口,見地上一片狼籍,瞪著朱小樂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兒?”
朱小樂呐呐地答:“是,是剛才馮燕子跑來摔的。”
“你剛才到那裏去了?”
“就,就在屋裏。”
“她能用手摔,你的兩隻手呢?”
“她那麽厲害,誰敢惹她?”
“虧你還是個男子漢,說出這種話來,哼,真不害臊!”郭大山腦門上青筋鼓鼓地暴著,兩隻大手攥成一對油錘般的拳頭,“我再告訴你一遍,部裏讓我們看管張德榮,我們就要對他的安全負責。今後,她要是再來撒野,你就把她推出去!聽到沒有?”
“聽到了。”
“奶奶的,剛才我要是在場,不揪著她的領子把她扔出去才怪哩!”郭大山說完氣憤地一揮拳頭,好象真揪著馮燕子的衣領子往門外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