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場上,能夠成功調動敵人而不被敵人調動是很有學問的。攻其必救是調動敵人最常用的方法。
曆史上最著名的戰例是“圍魏救趙”。春秋戰國時期,魏國大將龐涓率8萬大軍進攻趙國,趙國抵擋不了魏國的進攻,乃向齊國求救。齊大將田忌打算把軍隊直接開到趙國去,與魏作戰。軍師孫臏則不同意,提出了“圍魏救趙”的方法。田忌采納了,乃以一部分兵力直趨魏國,把魏國的大梁(今開封)包圍起來,以此調動魏軍回援。魏軍果然回援,在途中中了孫臏的埋伏。魏軍大敗,趙國得救。
毛澤東在遵義會議後,四渡赤水,機智地調動敵人,把蔣介石的主力遠遠地拋在身後。毛澤東的下一步計劃是紅軍要經過雲南西去,渡金沙江北上,徹底跳出敵軍包圍圈。但雲南有重兵把守,強行硬闖,無異於自取滅亡。為了調出滇軍,毛澤東已巧妙地組織紅軍三渡赤水,紅軍進入川南,逼近滇東北,滇軍已被調往川滇黔邊境。為進一步調動滇軍,毛澤東又安排了—個佯攻貴陽行動,這與戰國時的“圍魏救趙”異曲同工。
貴陽是貴州省的中心,從地圖上看,南北較長,東西較狹,成橢圓形,城外諸峰羅列,東西北三麵有扶風、棲霞、獅子、黔靈等山環抱,市內地勢平坦,麵積隻有八九平方公裏,但在“地無三尺平”的貴州,是個得天獨厚的地方。為了對付紅軍,蔣介石“禦駕親征”,行轅設在貴陽。
紅軍四渡赤水後,毛澤東給敵人擺了三個陣勢:
一部分部隊聚集甕安、黃平方向,裝作東進湖南,和紅二、六軍團會合的姿態;
一部分部隊(紅九軍團)佯裝紅軍主力留在烏江以北地區,擺出決戰姿態,牽製敵人;
主力部隊則迅速向南移動,強渡烏江,揚言要攻打貴陽。
當然,調出滇軍關鍵的一招是佯攻貴陽。因為調出了滇軍,就為紅軍下一步西進雲南,搶渡金沙江掃除了障礙。滇軍主要任務是保護雲南統治集團的利益和地盤,不願意遠離雲南邊境,是不容易調出來的,隻有“攻其所必救”,才能調動滇軍。
中央紅軍南渡烏江後,毛澤東將紅一、三軍團分開,讓他們沿貴陽周圍的大道小路運動,揚言攻打貴陽。蔣介石企圖把紅軍聚殲於黔北地區,現在毛澤東卻指揮紅軍殺到他的統帥部門口來了。毛澤東這一戰略行動嚇得蔣介石膽戰心驚,手忙腳亂。他深知毛澤東用兵奇妙,擔心厄運降臨,卻完全不知毛澤東的真實意圖。
蔣介石表麵鎮靜,內心疑團莫釋,不知紅軍何處是虛,何處是實。
4月2 日,他召集陳誠、薛嶽、何成浚等高級將領,討論紅軍行動的企圖及應取的對策。他判斷紅軍行動的企圖可能有兩個:一是乘虛襲占貴陽,二是仍圖東進與湘西紅軍會合。兩者中間以後者可能較大,但兩者都威脅貴陽安全,當前應以確保貴陽為急。由於貴陽兵力很少,隻有郭思演的第九十九師所轄4個團兵力,但這4個團大部在外圍擔任守備,城內兵力包括憲兵在內不足2個團。為保證貴陽安全,蔣介石當即決定,嚴令前線各軍對紅軍銜尾疾追,令駐黔西的陳金誠團星夜兼程趕來貴陽“保駕”;令在遵義的李韞珩縱隊速至息烽堵截;令在黔東的李雲傑縱隊速至黃平、餘慶地區防堵;令吳奇偉縱隊速至修文、雞場、沙子哨等地,周渾元縱隊在黃沙河、六廣河之線防堵;令劉建緒、徐源泉等部在東麵,桂軍廖磊部在南麵堵截。因當時滇軍離貴陽較近,蔣介石從3 月31 日開始每天“限即刻到”的十萬火急的電報給孫渡,命令他速率所部向清鎮前進,以保衛清鎮機場的安全,防止紅軍奪取機場,斷了他逃路的退路;速率所部前來貴陽,保衛他的安全。
蔣介石果然中計了。
蔣介石緊急加強貴陽的防備。他命令貴陽警備司令王天錫在3天之內把城垣四周的碉堡修理加固,又命令別動隊400餘人警衛行營。4月5日,他獲悉紅軍在離貴陽東幾十裏地區的消息後心神不定,步出行營,親自察看碉堡工事修建情況,對剛表示過滿意的工事忽又表示不滿,並當麵責備貴陽警備副司令,中央軍第九十九師師長郭思演督促下屬不力,玩忽職守。陳誠隨即把郭思演撤職。由此可見蔣介石的緊張。
4月5日夜間,傳來了貴陽外圍有紅軍遊擊隊活動的消息,蔣介石心緒不寧。他親自打電話詢問貴陽周圍工事和城防守備情況,並特別關切地詢問清鎮飛機場的守備情況。這一夜,是他備受煎熬的一夜,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宋美齡也傷風發燒,憂心如焚。第二天清晨,蔣介石大罵侍從副官蔣孝鎮,責怪不該讓他住透風的房子。蔣孝鎮心裏不服,私下發牢騷說:“他受了驚,怪房子。”活現了蔣介石夫婦在紅軍威逼貴陽時的狼狽相。
紅軍在貴陽附近積極活動的時刻,蔣介石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他時刻關心戰局的發展,每分每秒都在盼望滇軍的到來。滇軍盡管全速前進,蔣介石總嫌他們行動不快。一天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與貴陽警備司令王天錫談話,顧祝同進來向蔣介石報告說:“敵人已過水田壩,快到天星寨了。”蔣介石急問王天錫:“水田壩距離貴陽有多少路程,在哪個方向?”王天錫回答說:“在東北角,距貴陽大約30華裏。”蔣又問:“距清鎮飛機場多遠?”王尚未回答,陳誠又來報告說:“烏當來電話,敵人已過烏當。清鎮也來了電話,據報飛機場附近發現敵人便衣隊。”蔣介石聽罷大吃一驚,準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繞開清鎮向安順逃跑,他立即命令王天錫:“挑選20名忠實可靠的向導,預備12匹好馬、兩乘小轎到行營聽用,越快越好。”王天錫迅速地組織好逃跑馬隊,並向蔣介石報告。
蔣介石的情報人員並沒有什麽過錯,千真萬確,這時紅一軍團二師四團的確已經占領霓兒關,那裏離貴陽機場不遠了,站在高處可以看到貴陽市裏的煙囪。貴陽城郊的牆上已被刷出鬥大的“攻打貴州城,活捉蔣介石”標語。紅四團還把人集合起來呼口號,高唱《國際歌》,城裏的敵軍能隱約聽到聲音。
不過,這不是紅軍主力。紅軍也沒有要攻打貴陽的意思。紅四團政委楊成武說:
“臨來前,上級明確交代,此行貴陽郊外,是聲東擊西,虛張聲勢,掩護主力從貴陽附近折向西南,往雲南邊境急進。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要我們打造聲勢,佯攻機場,采取一切手段,給蔣介石造成錯覺,即紅軍真的要攻打貴陽。”
紅軍加緊“示形”活動。軍委命令紅一軍團二師六團偽裝成紅軍主力東進,在清水江上架設浮橋;命令紅三軍團佯攻龍裏,以“催促”蔣介石繼續調動滇軍東進。
在毛澤東的“指揮”下,蔣介石通過一個個手令,真的把滇軍調到貴陽來了。4月6日,滇軍孫渡的部隊急行軍三四天,行程400多裏,終於按蔣介石的要求趕到了貴陽。蔣介石見“救駕部隊”來到,真是如大旱之望雲霓,又是迎接,又是犒賞。孫渡率部剛到清鎮,蔣介石立即用汽車把他接來貴陽,並立即召見,嘉獎滇軍行動迅速,作戰勇敢,並犒賞孫渡縱隊2萬元,其他到貴陽的各旅各1萬元。
這時,蔣介石獲悉紅軍已由烏當過洗馬河,向龍裏、貴定方向前進的消息,他才鬆了一口氣,幾天來充分愁容的臉上才露出了喜色。他判斷紅軍“必然出馬場坪東下鎮遠出湘西回江西”。他命令剛到貴陽的孫渡立即率部向龍裏方向跟蹤追擊。他對孫渡說:“現據飛機偵察報告,共軍已轉到清水江附近一帶,並在清水江上架有浮橋兩座,隊伍正在紛紛過江,向東前進,似有向黃平、施秉、鎮遠一帶回轉模樣。第三縱隊應先開赴黃平、施秉附近防堵,如該處無共軍到達,應繼續趕到鎮遠附近迎頭阻擊。”孫渡立即指揮部隊向龍裏、貴定方向前進。蔣介石還命令吳奇偉縱隊向紅軍尾追,湘軍到黔東、桂軍到平越線防堵。蔣介石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正是毛澤東的計謀。
毛澤東的“詐兵”術的確成功,不僅敵人信以為真,就連紅軍內部也有許多人不明底細。當毛澤東到達離貴陽很近的息烽縣境內時,紅軍指戰員們聽說先頭部隊離貴陽僅20多公裏,都議論紛紛:“這下蔣介石可跑不了啦!”他們止不住問毛澤東:“主席,這次我們要真打貴陽了吧?”毛澤東卻笑答:“不忙,不忙!”
調出滇軍的目的已經達到,毛澤東審時度勢,決定抓住有利時機,從“聲東”迅速轉而“擊西”,於4 月7 日晚給各軍團發出指示:“我野戰軍決從貴陽、龍裏之間南進。”然後長驅西進,直插雲南。
8 日,紅軍先頭部隊控製貴陽、龍裏間公路黃泥哨至觀音山段,掩護主力南移,紅三軍團以一個團占領貴陽以東梨兒關、黃泥哨有利地形,積極佯攻貴陽。4月9日,中央紅軍主力在貴陽至龍裏間約30裏寬的地段上迅速南移,全部通過了湘黔公路。一過湘黔公路,紅軍就像長了翅膀一樣每天以120裏的速度向雲南疾進。蔣介石聽到炮聲隆隆立即命令守城部隊加強防守,並親自派飛機偵察轟炸。
就在蔣介石顧此失彼、狼狽不堪時,毛澤東卻騎馬輾轉在雲貴高原。重兵圍剿、艱難困苦、崇山峻嶺不僅未讓他畏懼,相反,卻磨礪了他的意誌,引發了他的豪情。李德曾這樣評價毛澤東:“與其說是一個政治家和軍人,不如說是一個思想家和詩人。”一生充滿了浪漫主義精神和詩人氣質的毛澤東,此時除了謀劃戰事,還與大地談心,與高山交流,在馬背上以山為題材吟詩。因為在長征中,山,幾乎成了紅軍官兵生活的一部分,穿行在崇山峻嶺中是紅軍的家常便飯,山成了紅軍最親密的朋友和最實在的敵人,也成為毛澤東的靈感源泉。毛澤東根據他在長征中對各種各樣、千姿百態的山的總體感覺,以“山”為題寫下了《十六字令》:
山,
快馬加鞭未下鞍。
驚回首,
離天三尺三。
山,
倒海翻江卷巨瀾。
奔騰急,
萬馬戰猶酣。
山,
刺破青天鍔未殘。
天欲墮,
賴以拄其間。
這三首詩描寫了山的高聳、山的壯闊、山的陡峭,然而無論是高聳、壯闊還是陡峭,都是詩人在馬背上飛馳獲得的感覺。詩中通篇未寫一人,但詩人賦予了山以生命的活力、一種精神。那種連綿起伏如巨浪奔騰的群山,那種陡峭尖銳得像利劍刺破青天的山,不正是象征紅軍勇往直前的精神,中國革命賴以支撐的擎天巨柱嗎?
在詩人的眼裏,山成了跳動的火焰,成了離弦的響箭,成了奔湧的狂瀾。
長征中,是毛澤東鴻才大展的時期,亦是他寫詩最多的時期。20年後他有些留戀地說:“在馬背上,人有的是時間,可以找到字和韻節,可以思索。”因此,一路上,毛澤東偶爾是“馬上低吟三五句,燈前速記六七行”。詩人的氣質、軍事家的風骨、長征的內蘊,一起融進了對群山的感覺之中。毛澤東正是從“山裏”走向輝煌,紅軍正是在毛澤東引領下在對山的跨越中走向坦途。
四渡赤水戰役,是蔣介石與毛澤東在戰場的第二次直接較量。第一次是1931年進行的對中央蘇區的第三次“圍剿”,蔣介石統帥30萬大軍向紅軍大舉進攻,被毛澤東指揮的僅3萬人的弱小紅軍打得大敗而歸,損兵折將3 萬餘人,蔣介石親自品嚐了毛澤東指揮藝術的厲害。四渡赤水戰役,更讓蔣介石領教了毛澤東領導戰爭的藝術。
遵義會議上,凱豐曾譏笑毛澤東不過是讀了點“孫子兵法”而已。毛澤東在導演四渡赤水的活劇中,為中國這些源遠流長的傳統兵法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孫子兵法》中說“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就是隱真示假。《三十六計》中有“聲東擊西”。聲東擊西的關鍵是隱真示假,迷惑敵人,使其判斷失誤,從而暴露弱點,然後乘虛而入,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獲取勝利。“聲東”的目標在於吸引敵人注意力,但這不是隨便能做到的,必須得揣摩、迎合敵人的意圖,從而使敵人產生真實感受,這樣才能調動敵人。“擊西”是真正的目的,但為了確保“聲東”效果及成功,得暫時隱藏起來,一旦“聲東”成功,“擊西”自然順理成章。所以,這“聲東擊西”的重頭戲是“聲東”,假戲要做足。四渡赤水實際是毛澤東指揮的一連串的聲東擊西的戰役。在四渡赤水中,毛澤東就是摸準了蔣介石要在西南地區圍殲紅軍、阻撓中央紅軍與其他方麵軍會合的意圖,調動了蔣軍和西南各地軍閥。盡管蔣介石一再以朱毛“窮蹙於黔北一隅,大政未定,彷徨無計”的所謂“精辟”分析來掩飾其軍事判斷的低能;盡管他一會兒主觀臆斷,認定朱毛“必西竄渡江無疑”,一會兒又氣急敗壞,作出朱毛“仍要回竄江西,會合賀肖”的估計。但是,至少有一點是確實無疑的,他認定被圍困在黔北的朱毛紅軍不外有兩條路:一為北渡長江,會合徐張;一為東返湘西,連接賀肖。按常規講,舍此沒有第三條路。蔣介石如是想,他的幕僚如是想,包圍紅軍的各路敵軍如是想,被圍在中間的許多紅軍指戰員也如是想。倘要北進,則要與決心攔阻紅軍過江的劉湘拚個魚死網破;倘要東返,則要同絕不允許兩支紅軍在他的地盤會師的何健殺個天昏地暗。一旦朱毛紅軍真要重返湖南,無須蔣介石動員,他會使出十二分力氣去全力攔堵的。似乎紅軍命中注定,要同川軍或者湘軍有一番拚死角鬥。
然而,毛澤東險峰獨步,棋高一招。他選擇了常人不願想、不屑想,蔣介石不能想、不敢想的另一條路:他既不北上,也不東返,而是南下。直至紅軍兵臨貴陽城下,蔣介石在紅軍佯攻的槍炮聲中惶恐不安而又強作鎮靜之時,他仍然沒能領悟這是毛澤東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驚魂甫定即斷定朱毛此舉決計東竄。
毛澤東勝利了,成功了。他不渡長江,避開了劉湘;他不返湘西,讓開了何健。他在貴陽城下虛晃一槍,實現了調出滇軍的預想。紅軍直趨雲南,滇軍主力卻在蔣介石的命令下拚命向東追去。毛澤東把圍的、追的、堵的、截的;攔的、擋的、行軍的、駐守的、戰壕裏趴的、碉堡裏藏的;他把守河兵、江防兵、遊弋兵、預備兵;他把黔軍、湘軍、川軍、滇軍、中央軍通通地甩在身後,置於無用。
在長征勝利50年後,美國哈裏森·索爾茲伯裏實地考察了四渡赤水戰場,並對這次戰役作了高度評價:“牽住蔣介石的鼻子”,“紅軍采取了前所未有的聲東擊西、迷惑敵人的戰術”。“毛澤東的戰略奏效了”。
四渡赤水之戰,是毛澤東一生中軍事決策指揮的得意之筆。
毛澤東用兵如神,料敵如神,率領紅軍徹底跳出了蔣介石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的圈子,取得了戰略轉移中具有決定意義的勝利。
§§五 絕處逢生
在人們的印象中,渡金沙江、過大渡河、行崎嶇蜀道,幾十萬敵軍追堵,是一條絕路。太平軍的一位驍勇善戰的領袖石達開就是沿著這條路北上,最後在大渡河邊的安順場全軍覆沒。但毛澤東不是石達開,他率領紅軍與大自然鬥,與敵人鬥智鬥勇,衝破一道道艱難險阻,神速北進,終於在石達開的覆滅之地殺出了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