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過了湘江之後,在油榨坪經過兩天短暫的休整,然後繼續西進,於12月11日占領湖南境內的通道縣。此時,桂敵在紅軍側後追擊,何鍵的一部兩個兵團趕在紅軍前進的方向修築工事,準備在紅軍與二、六軍團會合的道路上決一死戰。
自從紅軍離開蘇區兩個月來,連日的行軍作戰,戰鬥力大為削弱。如果繼續向湘西前進,必然要與六七倍於紅軍的敵人決戰。
博古、李德仍在堅持與二、六軍團會師的計劃,理由仍是讓部隊有個“家”,可以生息的“家”。站穩腳跟後,與賀龍和肖克部隊聯手在湘黔川三省交界的地帶重新創建蘇區。
博古、李德這一想法在理論上是成立的,也是誘人的,但卻是不切實際的。毛澤東就認為這個計劃將有使紅軍全軍覆滅的危險。前方的道路,要比部隊渡過湘江還要艱難。
在“中央隊三人團”的推動下,政治局內部的公開批評很快形成了一種聲勢。來自紅軍指戰員中間要求改變行動計劃的呼聲一天比一天高漲。李德、博古迫於紅軍指戰員的壓力,加上兩種意見分歧嚴重,同意周恩來的建議,在新占領的通道縣召開一次臨時會議。
通道縣屬湖南所轄,處於湘、桂、黔三省交界之地,往北是湖南,往西是貴州,往南是廣西。
11日深夜,中革軍委臨時決定在通道召開緊急會議,與會者有:博古、周恩來、張聞天、毛澤東、王稼祥和李德。會議著重討論紅軍戰略轉移的前進方向問題。
周恩來主持會議,他一開始就說:“今天我們具體討論一下野戰軍的行止問題。最近,中央內部和軍中一些同誌有不同的反映,產生了意見分歧。我想我們應該暢所欲言,以野戰軍的利益和命運為最高原則。”
會議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李德首先說:“我認為我們原定的行軍路線是正確的,應當堅信不疑,如果存在問題的話,也隻是如何達成目標的方法。敵人的堵截和追擊並不可怕,我們可以讓那些在平行線上追擊我們的國民黨軍隊,或向西南戰略要地疾馳的敵軍超越我們,我們則在他們的後麵轉向北方,與紅二軍團建立聯係。我們依靠二軍團的根據地,再加上賀龍和肖克的部隊,就可以在廣闊的區域向敵人進攻,並在湘黔川三省交界的三角地帶創建一大片蘇區。”
毛澤東極力說服博古等主要領導人,建議放棄與二、六軍團會合的原定計劃,改向敵人力量薄弱的貴州前進。他說:“我認為這個方案行不通,應該放棄在長江以南同二、六軍團一起建立蘇區的意圖,如果執意要去與二、六軍團會合,我們會受到敵人的再次包圍,湘江之戰的悲劇可能重演,如果再受挫,勢必一蹶不振。”
毛澤東攤開一張示意圖,說:“根據司令部二局摸到的敵情,敵人在我們去湘西與二、六軍團會合的道路上布下了20多萬的重兵和四道封鎖線,這四道封鎖線共築有200多堡壘。國民黨軍隊正張網以待,‘請君入甕’,而我們的兵力不足敵人的七分之一,六分之一,能衝過去嗎?為什麽我們非要不可為而為之呢?”
“鑒於此,”毛澤東停了一下,然後朗聲說:“我建議我們應該轉向,去敵人力量薄弱的貴州。貴州的敵軍隻有1個軍,而且內部矛盾重重。這點人馬是擋不住我們的。一定不能再往北走了。”
毛澤東說完,似乎有一種輕鬆之感。他的這番話再次在張聞天和王稼祥的心裏產生了共鳴。朱德的臉上露出讚許的表情,周恩來不動聲色。博古驚疑交加。李德麵色最為難看,滿臉憤怒,因為毛澤東的這番話挑戰了他的軍事權威。
爭論仍在異常激烈地進行。
王稼祥坐起來了,他說:“毛澤東同誌的分析是有道理的,轉向薄弱的貴州,這是目前擺脫困境的一種積極的辦法。”
張聞天站起來,推了推他的眼睛,說:“我們為什麽不可以靈動一些呢?難道硬要去鑽敵人的羅網?我同意毛澤東同誌的建議。”
李德這個時候發現“中央隊三人團”確實厲害,他憤怒的喊道:“陰謀,地道的陰謀!”
朱德也表態了:“毛澤東同誌的分析是條思路,我們可以反複論證,用兵是大事,還是集思廣益的好。”
李德是不甘示弱的,他開始反擊了:“去貴州,那是避戰主義,逃跑主義。雖然目前我們兵力不足,正因為兵力不足,所以我們才迫切要和二、六軍團會合,隻有會合,力量才壯大了,才有立足之地。你們不要把湘江之戰當口實,作為攻擊我們的武器。不錯,湘江之戰遭到了巨大的損失,難道僅僅是我們的錯。恩來,你說呢?”
周恩來一直在靜靜地聽著,沒有急於發言,他的頭腦此時已清晰起來,目前這種處境,強行與二、六軍團會合肯定不行,即便去會合,也隻能繞道,甩開敵人的追堵。就是會合成功了,建立了一小塊蘇區,蔣介石能甘心麽?他仍然會調集幾十萬的兵力來“圍剿”,一次不行,兩次……這樣能長久麽?
聽到李德要他表態時,周恩來不能不說話了,他說:“總結湘江之戰的教訓,是一件很複雜的事,我們現在沒有時間,我們能不能暫時擱置起來。我們目前關注的是紅軍行軍的方向問題,毛澤東同誌的建議有許多有利因素,可以詳細考慮。”
對於周恩來的變化,李德是沒有料到的。周恩來的轉向比“中央隊三人團”對他提出的挑戰,還要令人難堪。李德“噌”的一聲站起來,怒衝衝地走了。
這對李德來說無疑是一次慘重的打擊,他自己也深知自從湘江紅軍遭到慘敗後,他的影響已日漸衰微了。他覺得此時,已經沒有意義再爭論下去了,他心灰意冷漠然地離開了會場。他這時的心情,多麽像寧都會議時,毛澤東無可奈何離開會場的情形呀。
李德此時的痛苦又和毛澤東在寧都會議時的痛苦有不相同的地方。就身份而論,李德是個外國人,是紅軍的顧問,他沒有必要在紅軍中爭權奪利。紅軍失敗也好,勝利也好,他總是個“外人”,總有一天會走的。他失落痛苦的是,他覺得自己的才智沒有得到充分的認可,而按照另一條截然相反的路線去執行,他心裏承受不了這種打擊。
李德自認為自己是對的,自己比任何一個國際顧問都出色。但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他卻忽視了,他麵對的是一個陌生的國家,一支陌生的軍隊。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吃透他周圍的人,怎麽能吃透一個國家和一支軍隊呢?
曆史自然會公正客觀地對李德有個評說。斯諾在《西行漫記》中這樣描寫李德:
李德是個心灰意冷,飽經滄桑的前普魯士軍官,在他騎上馬同紅軍一起出發長征時,也是個變得聰明了一些的布爾什維克。他在保安向我承認,西方的作戰方法在中國不一定總是行得通。他說:“必須由中國人的心理和傳統,由中國軍事經驗的特點來決定在一定的情況下采取什麽主要戰術。中國同誌比我們更了解在他們本國打革命戰爭的正確戰術。”
由於周恩來的鮮明態度,會議終於出現一邊倒的狀態。博古明顯感覺到了孤立無援,他歎了一口氣說:“就以毛澤東同誌的提議辦吧?”
李德後來回憶中除了談到毛澤東“乘此機會以談話的方式第一次表達了他的想法,即應該放棄在長江以南同二軍團一起建立蘇區的意圖”,還談到要“向四川進軍,去和四軍團(即四方麵軍)會師。至於怎樣實現這一點,他卻閉口不談。”
不管李德如何詆毀通道會議,畢竟通道會議果斷地決定中央紅軍進入敵軍薄弱的貴州,這就避開了強敵,避免了紅軍進一步的消耗和損失。
通道會議後的次日(1 2 日)淩晨6 時,軍委總部明確電令1、3軍團入黔:“我軍西進路線,一軍團應經崖鷹坡、新廠、馬路口入黔;三軍團應經團頭、播陽所入黔。望依此分界線自定前進路線。”
12日晚19時,軍委總部依據通道會議精神以“萬萬火急”對各軍團和縱隊發出第一道入黔令:“我軍以迅速脫離桂敵,西入貴州,尋求機動,以便轉入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