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之戰的惡果尚未完全明了時,在界首臨時指揮部裏,圍繞過了江的紅軍何去何從的問題,最高“三人團”之間以及與朱德之間產生了很大的爭議。
周恩來首先發話:“時不我待,我們必須立即討論一下部隊的行動路線。現在過江的部隊擠在狹小的地帶間,機動餘地很小,糧食無法籌措,人心浮動。必須盡快安排。”
李德的念頭仍然很固執:“必須與二、六軍團會合,否則我們會掉進災難的深淵。”
朱德對李德的不假思索有些不滿,說:“根據作戰局的情報,敵人已經在我們預定的通向二、六軍團的線路上布下了重兵,試圖以逸待勞。我們是按原定計劃推進?還是部分修改?還是徹底改變計劃?必須做出回答,這可是關係到全黨全軍命運的重大問題。我認為,這次西征,設想得簡單了,準備不足,要理理我們的思路。”
“如果不與二、六軍團會合,便是自殺。”李德固執的喊道。
“我們不應懷疑預定計劃的正確性。”博古仍然跳不出李德設定的圈子,但是湘江血戰,紅軍如此大的傷亡還是讓他理智了一些。“能不能先作一些試探?見機行事,待部隊全部過了湘江,爭取一到兩天時間,詳細討論行軍路線,或者繞過敵人的封鎖線,早日到達與二、六軍團會合的目的地。”
“我同意博古和朱總司令的意見,利用幾天休整的時間,我們可以聽聽其他同誌的意見,張聞天、王稼祥、毛澤東,還有前線指揮員,或許他們也能夠提出合理的看法,修正我們的不足。”周恩來表示他的意見。
“沒有必要!我們‘三人團’是最高權力機構,一切決議都是在正確的政治路線指導下形成的,與共產國際的精神相吻合。在這關鍵的時候,更應該如此。”博古聽到周恩來的話後,做了如此表態。
“我們的目標絕對不能改變!”李德還是很頑固。
周恩來避開爭議,回到現實問題,說:“目前的任務是不是這樣安排,加速督促未過江的部隊過江,過了江的部隊立即做好開進的準備,擺脫敵人的圍攻尾追,為擺脫不利局麵創造有利的時機?”
“擺脫湘江之敵是必須的。即使有些部隊過不了江,作些局部犧牲總不可避免。”李德說。
說話間,李德和周恩來走到地圖前,最後商定暫時進入老山界一帶休整。
各種情報表明:蔣介石根據中央紅軍的前進方向及其行動路線,已經判明紅軍的意圖是循著紅六軍團走過的老路去湘西和賀龍、肖克的部隊會合。蔣介石要全殲“殘匪”,以絕後患。他重新修訂“追剿”計劃和部署各路人馬,命令“追剿軍”總司令何健和“前敵總指揮”薛嶽等指揮中央軍、湘軍及黔軍等各部隊,再築起四道封鎖線:
第1 道封鎖線:從新寧縣起經七昨橋、窯上、豆子坪、唐家園、五裏渡、城步縣城、丹口、菁蕪、通道、靖縣、江口、東城場、牛埠至藏江。
第2 道封鎖線:從新寧縣起,經江口、飛仙橋、馬頭橋、龍潭橋、石獅子、李家渡、五晨灣、銅鼓嶺、城步縣城、江口塘、十四鋪、綏寧城、文昌閣、天重界、靖縣、廣平、牛角界至芷江。
第3 道封鎖線:自新寧縣起,經飛仙橋、石門司、半山、江口、石山背、西岸市、山口、高坪、條溪、梅口、長鋪子、河口、洪江至黔陽。
第4 道封鎖線:自新寧經安心關、武岡、舊心鋪、藥園、瓦屋堂、西坡、袁馬、洪江至黔陽。
“追剿”總司令何鍵,根據蔣介石的命令,把分散的5 路兵力編為兩個大兵團。劉建緒為第1 兵團總指揮,指揮1、3、5 路的兵馬及第19師55旅並補充4團;以薛嶽為第2兵團總指揮,指揮原2、3兩路部隊。
廣西軍閥也組織了兩個“追剿”隊,以其15 軍軍長夏威率兩個師為第一“追剿”隊,以其第7 軍軍長廖磊率兩個師為第二“追剿”隊。
國民黨的報紙,也大肆宣傳:
共軍在湘漓一線,慘遭國軍聯合諸友軍重創,目前正走投無路,狼奔豕突,欲與湘西肖賀合股,以苟延殘喘。
……
共匪已山窮水盡,日暮途窮。肖克賀龍兩股有南下策應朱毛之舉動,兩軍期欲合股。望我各路大軍,密切注視湘西動向,屆時奮起剿滅,最後蕩平赤禍。
突破敵人在湘江設置的第四道封鎖線的中央紅軍漸漸遠離了戰火,寧靜的大山給這支遭受了重創的隊伍提供了一個思考的機會。
博古無精打采地騎在馬上,眼睛呆呆地看著不斷搖擺的馬頭,周圍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的腦子裏一會兒湧動著流血的湘江,一會兒浮現出一張張血肉模糊的麵孔,一會兒是一片空白。
湘江之戰的損失不斷地報告上來,博古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低沉過。
戰爭是殘酷無情的,也是最實際的!紅軍仍然處在敵人的圍追堵截之中。
博古看到自己把隊伍帶到這個悲慘的境地,感到自己雖有一腔熱血,卻辜負了共產國際的願望,辜負了黨的重托。作為中央總負責人,他感到自己的責任無法推卸。
“博古同誌。”默默地走了一陣之後,李德喊了他一聲。
他扭過頭去,看了看他所尊敬的軍事顧問,不過,他沒有說話。
“你應該振作起來,博古同誌。”過了一會兒,李德又對博古說。
博古沒有說話——這時他正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沒有聽到李德對自己說的話。
“喂,博古同誌,我在跟你說話呢!”李德提高了嗓門說。他不會懷疑沒有說話的博古是在輕慢自己,但是,失魂落魄的中共總負責人讓他感到不愉快。
博古趕忙回過頭:“哦,對不起,李德同誌。”
“博古同誌,我想,此時此刻,我想勇氣會使你獲得一切。”李德看著博古說,“因為我看你現在的情緒很不好,這句話對你也許有用。”
“不隻是我,周恩來、朱德,還有毛澤東他們,此時都不會興高采烈,我們整個紅軍都被巨大的悲傷籠罩著。”博古說。
李德表麵上鎮靜,心裏麵也在唉聲歎氣,終於他找到了一個出氣的筒子。
紅22師師長周子昆率軍在湘江岸邊進行阻擊,幾乎被打垮了,最後隻有負傷的周子昆等十多人突圍出來。李德知道這件事後,指著周子昆,粗暴地訓斥道:“你的部隊呢?沒有兵還有什麽臉逃回來!”
隨即李德命令警衛班將他捆起來,送軍事法庭處置。可是警衛班戰士一個也不肯動手,在場的博古也默不作聲。
毛澤東便直接出來幹預,說:“李德同誌,周子昆交給我處理吧。你也不必為此大動肝火了!”
伍修權委婉的改用自己的語言,表述了毛澤東的意思,以免刺激李德。
毛澤東同周子昆談了話,鼓勵他好好幹,繼續帶兵打仗。同時似對周子昆,更似對李德和博古說:“湘江之戰打成這個樣子,賬還是要算的,不過將會算到誰的頭上,就不一定了?”
李德知道後,氣得暴跳如雷,攻擊毛澤東:“收容敗將,籠絡人心。”
李德對毛澤東的做法,不能不“暴跳如雷”,他對毛澤東是忌諱很深的。幾十年後李德回憶說毛澤東“不顧行軍的紀律,一會兒呆在這個軍團,一會兒呆在那個軍團,目的無非是勸誘軍團和師的指揮員和政委接受他的思想。他用這種辦法把不穩定的因素帶進了領導之中,使它逐漸分裂。當時,他所憑借的是許多長征參加者的情緒,特別是那些在新編部隊和後勤縱隊中屈服於突圍的困難、驚慌失措和隻想到退卻回家的人的情緒。毛不去反對這種情緒反而對此大加煽動。”
湘江之戰損失如此慘重,指戰員們開始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許多指戰員都在問:
“我們丟了蘇區老家,現在到底要到哪兒去呀?”
“湘江一戰這麽苦,敗得這麽慘,到底是怎麽造成的?是誰搞的?”
“為什麽機動靈活的紅軍,現在處處挨打?”
湘江大戰後全軍上下對李德指揮以及博古領導的批評不滿已經達到了頂點。
自湘江大戰之後,李德經常大發雷霆,而各種大小具體事情則壓到了周恩來的頭上。周恩來忙著處理各種事情,無暇和李德爭辯,但明顯的和李德、博古拉開了距離,對李德這位“太上皇”和博古這位最高首長不再唯命是從了。朱德對博古、李德更是若即若離。
麵對湘江血戰的失敗,毛澤東和王稼祥、張聞天三人的“行軍討論會”由理論性的探討開始變成實質性的商討了。首要的問題是麵對新形勢、新敵情采取何種新的方針。
經過兩天的急行軍,渡過江的紅軍部隊抵達了資水流域,暫時擺脫了敵人的糾纏,贏得了短暫的休整時間。軍委和中央兩個縱隊的人馬均在油榨坪駐足。被稱為“中央隊三人團”的毛澤東、張聞天、王稼祥安排在鎮尾的一座院子裏。
毛澤東在屋裏一邊踱著步,一邊思考著。
從長征以來,他一直在思索紅軍的出路問題。“三人團”原定計劃是與二、六軍團會合。此時毛澤東異常清醒地意識到,與二、六軍團會合是一個陷阱,要讓紅軍順利地衝出重圍,必須放棄與二、六軍團會合的計劃。
確實,這時蔣介石已覺察到中央紅軍主力要和紅二、六軍團會合的意圖,集結近二十萬軍隊,設置四道防堵線,阻止紅軍主力從湘黔邊境北上。博古、李德卻仍堅持原定計劃,準備率領紅軍繼續往蔣介石布置好的包圍圈裏鑽。
再不轉向,中央紅軍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必須要把軍權從李德、博古手中奪過來,讓紅軍迅速改變行進的方向。
想到此,毛澤東激動起來,壓抑了兩年多的鬱悶難抒的激情,猶如決堤的洪水,迅速凶猛地奔湧狂瀉而來,他似乎看到了眼前的迷霧已經消散。
毛澤東站了起來。他知道,要戰勝那些人還要團結許多人,這些天的行軍,他和王稼祥、張聞天幾乎無話不談,從第五次反“圍剿”的兵敗,到湘江大戰,到紅軍的出路。王稼祥和張聞天已經完全認同了毛澤東的看法。想到這,毛澤東喊來了張聞天、王稼祥,他要告訴他內心的想法。
“老王,洛甫,剛才我想到了一個問題,現在想聽聽你們的。”毛澤東眯著眼睛說。
“什麽問題?”王稼祥問。
“如果去和二、六軍團會合,這個計劃現在還能實現嗎?”
王稼祥、張聞天對望了一眼,沒有立即回答。
“蔣介石在湘江給我們設了個口袋,我們犧牲了3萬多幹部戰士,拚死鑽出來了。目前,我們轉移的意圖很明顯,你說,他會聞不出來嗎?”毛澤東又問。
“老蔣的飛機天天在我們頭上飛,他不會搞不清楚的。”
“他會不會在湘西再給我們布一個口袋呢?”
王稼祥點了點頭,說:“我看完全有可能。蔣介石不會看著我們和賀龍、肖克走到一起不管的。”
“可是我們再也經不起一次湘江戰役了,我們的血流得太多了。”毛澤東低沉地說,他眯著眼睛看了看蒼茫的群山,然後轉過臉來,看著王稼祥說,“因此,湘西我們不能去了,我們得換條路走。”
“往哪裏去?”張聞天問。
“貴州!”毛澤東抬起頭來,慢慢吐出了兩個字。
毛澤東分析說:“據我了解,貴州敵人的兵力最弱,除地方民團外,主力僅有第25 軍一個軍。如果改道貴州,可以達到幾個目的,一是出敵意外,貴州敵人不足攔阻,蔣介石調兵遣將還需要時間,我們可以贏得先機,不至於處處受敵人製約;二是可以借時借地休養生息,解決問題。”
毛澤東的這個計劃立即在王稼祥和張聞天的心中引起了共鳴。
張聞天說“我們把它確定下來。”
“要確定下來,恐怕還不容易,人家對我們有忌諱,要借重大家的力量,形成統一認識。人心齊,泰山移。”
“我和稼祥去做工作,我相信可以說服他們。”張聞天說。
“我們首先爭取恩來那一票,很重要!”毛澤東說,“恩來既不同於李德,也不同於博古。李德是在錯誤的地方進行了錯誤的戰爭,注定誤人又誤自己。博古太年輕了,很會背誦馬列主義,但他不具備經驗,從外國搬來一些教條,怎麽可能指導中國革命。恩來不在這個層麵上,有理論有經驗、且自責意識強,爭取他過來,是我們的一個重要步驟!”
“我們應當公開我們的批評,這個時間已經到了!”毛澤東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