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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秀阿婆走後,原來最擔心孫女兒離開身邊的爺爺,現在天天催逼孫女兒去常德讀書。而原來做夢也鬧著要去常德的浪浪,如今好說歹說也不願甩下孤孤單單的爺爺,隻身遠走。爺孫倆,都是因為讀過張廷真的“遺書”,看過最早由張廷真設計,現在由他女兒張梅芳領頭“拍板”的伍強溪工程模型、遠景規劃,又經曆了跟秀阿婆的離合悲歡之後,思想感情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老纖夫“金烏鴉”,從心底被震撼了。他的目光從青娘灘,重又看到了省城,北京……;看到背纖夫的後代,將要站在大電站五光十色的機房裏“駕”機子,在變成了“湖”的江上大幹一番事業的美好壯麗前景。他從個人的不幸遭遇,從“十年亂世”的憋悶和痛苦中徹底解脫出來。從春秀頂替水秀,四十年煞費苦心都隻為安慰報答他的美意;從當了專家的梅芳終於把老夥計的遺骨、遺願送回到他身邊的深情厚誼中,他重又感受到了人世間畢竟還是溫暖的。他一度失去的愛情、友誼,現在又象熏熏的春風,溫暖、融化了他那顆凍結的心。他從發財致富,卻又毫不吝嗇,甚至舍己為人的峒河黑皮小子身上,看到正直善良的老一輩背纖人的血液,在新一代“吃水上飯”的年輕人身上得到延續。他那至今癱瘓在床上的“關門徒弟”的獨生兒子,居然中了狀元,考上了大學,更使他感受到:世世代代牛馬不如的背纖人的悲苦命運是真正結束了;在峒河黑皮小子、大學生劉海和孫女兒浪浪這一代人身上,徹底結束了!他們將過一種前人做夢也想象不出的新生活。他的身板結實,他還蠻有希望看到新生活象早晨噴薄而出的旭日出現在他眼前。他心裏熱乎乎的,充滿陽光,充滿活力,他的心潮如奔騰澎湃的江水,在心胸的峽穀間碰撞,隻想進湧,隻想衝出咽喉的閘口……

在涼風習習的秋夜,在流螢、淡月、疏星交織出來的那夢幻般的石坪上,他終於又啟開了他那封閉了十餘年的出類拔萃的歌喉:

貝蘇花開一片紅,

百合花開打燈籠;

陽雀子喚醒十年夢,

桃花水衝開歌喉門。

螺絲張口不出聲,

蛤蟆張口難起風,

金烏鴉開口風雷動,

唱一曲新歌下洞庭。

千裏沅江一條龍,

青娘灘險惡老蟲;

伍強溪降龍又伏虎,

背纖夫迎來好前程。

……

他歌聲一落,興猶未盡,勁衝衝地對孫女兒浪浪半嗔半怨地說:

“我不跛不瞎,不要你留在絞船上礙手礙腳,你給我去常德讀書!”

“該去常德的是爺爺你——”浪浪毫不相讓地說道,“你早到了退休的年齡。再說,梅芳阿姨還要接你去北京看看,你放心大膽地走吧,絞船有我浪浪看守!”

“我不去,我哪裏也不去。我隻要你去讀書……”

“我在絞船上照樣讀書。我一邊自學,一邊讀另一本書:生活的大書。這本書可大了!裝了千年曆史,裝了萬人萬事,一輩子都讀不完!”

這些天來,浪浪從天真的、極富浪漫色彩的理想“未來”,走回到了“過去”。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根”——她不是樹上結的,也不是岩縫裏長的,她是纖夫的後代,她的血管裏滾沸著世代背纖夫的血液。她理想的翅膀,落到了這塊肥沃的現實土地上,落到了這條野性的正被徹底馴服的河流上。“再也不能看到有船撞翻在閻王岩上!”爺爺發自內心深處的誓言,順理成章地成了她的行為準則。不能為了個人的前途、理想,背棄纖夫後代應盡的最後一分職責:守住閻王岩的絞船,直到伍強溪工程竣工,險灘變坦途,荒穀變仙境……

爺爺沒有孫女兒那麽多新詞藻,他說不過浪浪,他準備去伍強溪。他想:一物降一物,一行服一行,隻要請來梅芳那個“留學生”,就一定能“降”住家裏這個“中學生”。

這天,張梅芳不請自來了。

原來工程設計所需的十幾條水域、幾十座山頭、數百處洞穴和地下陰河的地質地貌資料,都已齊全,唯獨她父親在設計方案中注明的一處無名岩洞,連地點至今都未找到,當然缺乏它的勘探資料。父親僅僅注明:無名岩洞在洞庭溪境內。然而,工地的地質勘探人員,在洞庭溪吊樓街的山上山下河道中,一連查訪踏勘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無名岩洞。連“天街”上的居民,都不知道他們世代居住的山崖上,有這樣一處不為人知的洞穴。張梅芳並不懷疑父親的記憶:那是父親經過在沅江“千裏炸礁”和“改船”的沉痛教訓以後,積累了十年輾轉水電工地的豐富經驗,就在黃河源的土屋裏,在他生命的燭光將要熄滅之時,用他最後的一滴心血繪製的藍圖,作下的注釋啊,那怎麽可能失誤呢?作為一個年輕的見多識廣的水電專家,她當然懂得這個尚未查清的疑洞,對於整個伍強溪工程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千裏之堤,潰於螻蟻之穴”,世界上有多少著名的水壩、水庫、水電工程,在勘探設計過程中,就因為“螻蟻之穴”而全功盡棄,改弦易轍!當然更不用說大的地質結構和地震係數帶來的麻煩……在全麵驗收伍強溪工程設計的這些日日夜夜裏,張梅芳為可能釀成“螻蟻之穴”的疑點傷透腦筋。派出去複查複勘的人員一批批回來了,還是毫無結果。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捧著父親用最後一滴心血繪製的藍圖,她暗暗發誓:再不能給家鄉人民捅漏洞,給沅江留下哪怕是一絲絲可能的後患了!昨天,她親自領著二十多名年輕力壯的技術人員,來到洞庭溪進行了又一次全麵查訪和踏勘。整整一天,攀岩附壁,登山涉水,累得她腰酸腿痛。晚上睡在“天街”簡陋而又不太“衛生”的吊樓旅店裏,樓腳下雷鳴虎嘯的河水,把她帶到戰火紛飛的童年……母親用一根又寬又長的綁帶,背著她在遼沈戰場的前沿陣地作宣傳鼓動,同時協助衛生隊搶救傷員。罪惡的子彈奪去媽媽年輕生命的時候,她還躺在媽媽的血泊裏哭泣。那時候她還不到三歲。那以後她便跟著爸爸在卷起黃塵的吉普車中顛簸……

張梅芳驀地想起童年時,爸爸跟她說過的一個故事:那次為了搞敵人的槍枝,他們在沅江上“走纖”了,他被抓回去吊在桅杆上,是金烏鴉伯伯把他救下來,背到洞庭溪的一個岩洞裏養傷——爸爸養傷的岩洞,就是那個不為人知、無處可尋的無名岩洞吧?!想到這裏她無比興奮,強迫自己安心落意睡了一覺,今天一早便領了兩個技術人員來歌奴廟找金大伯。

梅芳一進屋,爺爺和浪浪,不管這位專家組的副組長有無公務在身,便一邊張羅客人吃早飯,一邊拉著她陳述爺孫倆爭論不休的問題。各說各有理,針鋒相對,滔滔不絕,開始“留學生”根本插不進話。吃飯的時候,張梅芳瞅著米山郎笑吟吟地說:

“大伯,你要浪浪去常德讀書,有理呀!”

浪浪的腳尖,在桌子底下朝張梅芳一踢。張梅芳朝浪浪眨眨眼,狡黠地一笑道:

“浪浪要在絞船上站好最後一班崗,理由也十分充足。”

爺孫倆麵麵相覷:這個漂洋過海的大專家,不是腳踩兩邊船,壁子上和稀泥嘛!

“你們究竟誰有理,”張梅芳煞有介事地說,“讓我好好想想,過幾天再給你們裁決吧!今天我來找大伯,還有件很要緊的事……”

張梅芳把尋找勘探無名岩洞的要緊事一說,米山郎瞪著眼猛抽了一口冷氣,放下碗筷,勾著腦殼坐在那裏,老半天沒有吭聲。他蹙著眉在那兒一口接一口抽著悶煙,等客人吃完了飯,他抬起頭衝張梅芳懵頭懵腦問道:

“梅芳,那個岩洞你們不看不行嗎?”

“不行,一定要查看個透底!”張梅芳把“螻蟻之穴”關係整個伍強溪工程的道理,深入淺出地說了一通。

米山郎聽完,默默無言地走進裏屋,換了一身老獵人的裝束:上穿青布大襟夾衣,腰袱捆得緊緊的。褲腿下麵裹著綁帶,蹬一雙“踢死牛”的厚底山鞋。肩上斜背著一大捆酒杯粗的繩索,煙筒別在腰袱上,手裏橫端著一支灰塵撲撲、顯然很久沒用過的鳥銃,儼然是一副上山打虎的派頭,腳步衝衝地走出來,他對著驚詫不已的張梅芳說:

“梅芳,你留在這裏,探洞的事由我帶這兩位年輕同誌去。”

“為什麽?”張梅芳更加疑惑不安。

“沒什麽……就你不要去,”米山郎盡力鎮靜自己,然而他轉過身走到孫女兒跟前,眼窩窩裏還是閃著淚光。他把鳥銃提在一隻手裏,伸出另一隻手哆哆嗦嗦地撫摸著孫女兒的肩膀,話語沉重地叮囑說:

“浪浪,你要好好守住絞船,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不能撂下絞船!”

浪浪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盯著爺爺問:

“爺爺,你不是去一趟就回來嗎?”

“嗯……”米山郎轉過身,招呼兩名年輕勘探隊員,走出石坪,他忽地又走了回來,緊緊抓著孫女兒的手,嗓音壓得低低地說:

“浪浪,爺爺要是回不來了,你就要梅阿姨去常德,把你阿婆請來給你做伴……”

“爺爺——”浪浪嚇得差點暈了過去:爺爺怎麽回不來了?難道那個岩洞……,浪浪還沒醒過神來,老爺爺手一鬆,轉背朝石坪外岩磡小路上的勘探隊員緊追上去。

心裏揣個悶葫蘆的張梅芳,已經背起野外勘探的工具袋,走到了“金烏鴉”大伯的前麵。米山郎拉住她一邊往回攆著,一邊板起臉說:

“梅芳,我講了你不能去!”

“大伯,”梅芳爭辯說,“我是審核工程設計的負責人,不去怎麽行呢!”

“好吧!你霸蠻要去,我就不去了!橫豎你們找不到地方……”米山郎賭氣回到石坪當中,在木凳上一P股坐下。

走到小路上的隊員踅回來了,他們跟張梅芳、浪浪一起圍住了老纖夫。“金烏鴉”大伯的反常舉動引起了梅芳更大的疑問,她蹲到米山郎跟前,扶著老人的膝頭問道:

“大伯,那個無名岩洞是不是很危險,很不好走?”

米山郎鼻子一哼,要說不說地:

“不光是危險,不好走……”

“那還有什麽呢?”張梅芳故意淡淡地說道,“幹我們這一行,什麽危險複雜的岩洞沒有鑽過呢,大伯,您就放下一百二十個心領我們去吧!”

“不行!”米山郎大喝一聲,拍拍鳥銃的槍托,又激動地壓壓嗓門道,“為了老夥計的心願,為了伍強溪工程能夠填平青娘灘這號鬼門關,你大伯才舍命給你去探清那個無名岩洞!你怎麽硬要去呢?……”他本來不想說——怕浪浪在家裏擔心,為了勸阻梅芳,他又不得不說了,“那個岩洞,要說有洞神、妖怪、孽龍,你們不會相信!嘿!怎麽說呢?那就不叫孽龍,叫大蟒蛇吧,那是我跟你爹——”他手搭張梅芳的肩膀,心有餘悸地瞪圓了眼睛接著說,“我跟你爹親眼目見,一點都不假啊……”

“無名岩洞裏有大蟒蛇?”張梅芳驚得站了起來。

“大蟒蛇?!”浪浪和兩名勘探隊員不約而同地喊。

米山郎把鳥銃橫擱在大腿上,抽出羅漢竹腦煙筒,裝上煙絲,慢慢吧嗒著,悶聲悶氣地回憶說:

“那一回,我把你爹背到洞庭溪裏麵的無名岩洞養傷,”他仍然麵對著坐了下來的張梅芳,“洞口窄小,隻有一人多高。洞裏麵漆黑,不知道有多高多大。我跟你爹不敢往洞裏邊去,就住在離洞口十幾碼的地方。開頭那個把月,你爹傷口化膿,發著高燒,整天昏迷不醒;我也是天光出洞,摸黑進洞,忙著給你爹弄吃的,尋山藥,洞裏興妖作怪的事誰都沒有注意……”

浪浪給爺爺和客人泡了茶,蹲到爺爺大腿邊繼續聽爺爺講那恐怖的故事:

“大約住到第二個月頭上,有一天黑早,我被一陣嗬嗬嗬嗬的怪叫聲驚醒,我嚇得一彈跳了起來,又被一股陰慘慘的妖風刮倒。我默神,這個無名古洞裏有洞神興妖作怪。我不敢告訴老夥計,他傷重,怕嚇著他。從那以後我處處提防,莫讓‘洞神’傷了‘表兄弟’。誰知又過了十多天,那次我從洞庭溪桂花樓幹老妹那裏趕回來,天已經毛毛亮,遠遠看到一條幾十丈長的烏龍,尾巴一擺鑽進了岩洞!我想:完了!‘王八蛋’一定被孽龍吃了。我沒命地呼叫著,磕磕絆絆奔了過去——”

“我爹——他怎麽樣?”梅芳完全沉入故事中去了。

米山郎喝了口茶,一拍大腿:

“嗨!‘王八蛋’的命大,沒事。可把我‘金烏鴉’差點嚇成了瘋子。白天我也不敢輕易離開洞子了,把火燒得大大的,守著傷口慢慢好轉的老夥計。那天吃過稀粥,我跟老夥計躺在茅草墊窩上,那陣火堆格外旺,我的眼睛本來就勝過老鷹,突然我看到斜上方的洞頂,黑烏烏的一線,禁不住失聲喊叫:‘龍!烏龍!’老夥計坐起來,抱住我嚇得發抖的身子,朝我手指的地方瞧了瞧,搖著頭說:什麽龍!那是一條岩縫。……”

“嘻嘻,大伯,”張梅芳聽到這裏,鬆了口氣說,“您還不是一場虛驚!”

“什麽虛驚!”米山郎把竹腦煙筒的煙灰磕磕,又在大腿上拍打著說,“隻怪你爹的眼力比你大伯的差一長截!我跟你爹天天瞅著洞頂上看,天天爭吵。那烏龍今天在這邊,明天又趴在那邊,岩縫哪裏能搬家呢?你爹爭不贏了,不服氣地搖著頭說:世界上沒有洞神,也沒有什麽龍呀!‘王八蛋’!到了最後那天,你爹正在擦抹那支‘短火’,這天烏龍趴得更低了,就在對麵幾人高的洞壁上。我看得清烏黑的鱗片,還看得那烏黑的家夥在扭動呢!眼睛沒吃油的‘王八蛋’,這回到底也看明白了,他大叫一聲:‘不好了,那是大蟒蛇!’他把我往身後一扒,用槍對準大蟒蛇,一步步往洞口退著。剛要出洞,不知他慌了手腳還是怎的,‘叭——’地一聲槍響,洞子裏翻了天,雷鳴虎嘯,一股黑風衝出岩洞,把我們兩個衝到洞外的草坪裏,在地上暈了老半天才醒過神來……”

米山郎的話音落了好一陣,石坪裏沒有一人吭聲。浪浪和兩位年輕小夥子早嚇得臉色蒼白。低著頭的專家組副組長張梅芳,沉思了片刻,她起身踱到懸崖陡磡的河岸邊,呆呆地瞅著河水。過了一會兒,她倏地轉過身,急步奔到米山郎跟前,激動地說:

“金大伯,我的心情跟您老人家一樣啊!為了父親在黃河源小屋裏留下的遺願,為了對黨和對故鄉的鄉親們負責,無名岩洞裏即算有毒蛇猛獸,我張梅芳也必須去啊!讓我們一起去洞穴探險吧!”

經過張梅芳一再解釋、說服、懇求,這位全副武裝的老向導,總算勉勉強強答應張梅芳了。張梅芳打算到洞庭溪吊樓街,匯合那裏的二十多名勘探隊員,好好組織準備一番,再進無名岩洞探險。

爺爺和梅芳姨等人走了以後,浪浪來到絞船上,送走了等在灘下的早班上水船,遠望著洞庭溪的方向,她心神不安。爺爺要是回不來了,回不來了……大蟒蛇……洞神……妖怪……這些從小就在荒野山穀中形成的魔怪形象,怎麽也不能從她腦海裏排除掉。對爺爺和梅芳姨揪心的思念,擔心,使她恨不得就去洞庭溪,就去尋找無名岩洞。然而,她不能離開,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不管天坍地陷,她都不能離開絞船,不能離開爹娘葬身的閻王岩啊!

已經修好“蚱蜢船”的峒河黑皮小子,吃過午飯,來閻王岩向浪浪和老爺爺告別。他走近絞船,站在礁石上高興地喊:

“浪浪,浪浪!”

浪浪剛送走一批上水船,站在那兒瞅著河心裏的“開花水”發呆,根本沒有聽見。

“浪浪,我的船修好了,等下就要開船!”

浪浪還是一動未動。

黑皮小子縱身一躍,跳上絞船。浪浪驚得身子一晃,麻二苟把她扶住,詫異地說:

“浪浪,你怎麽了?丟了魂魄?”

浪浪回過身,眼裏含著淚,抓住黑皮小子的手,急愣愣地說:

“二苟,你的船修好了?”

黑皮小子一笑:

“剛才我告訴了你:船修好了,就要下常德。”

“二苟,”浪浪的語氣變得出奇地親昵,“我請你幫個忙好嗎?”

黑皮小子受寵若驚地喊:

“浪浪,怎說幫忙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我下海擒龍,我馬上就在這裏跳水……”

“是這樣,”浪浪放開黑皮小子的手,一臉憂愁地道,“爺爺和梅芳姨去無名岩洞探險,一去老半天不見回來,你把船開去給我打聽一下消息吧!”

“那個岩洞在什麽地方?”峒河小子也焦急起來。

“從洞庭溪吊樓街——”浪浪往下遊一指,“聽爺爺說過,那個無名岩洞在去大庸的小河河岸上,從銅錢岩進去二十裏,你乖巧,一定能找到。”

“好,我馬上就去!”受到表揚的黑皮小子,勁鼓鼓地蹦下絞船,象隻山麂子朝“之”字拐岩磡路奔去。

“二苟——”浪浪站在絞船上搖著手喊,“有了消息你快快回來告訴我——!”

“知道啦——!”崖頂上答應了一聲。

“我等著你——,二苟——!”

黑皮小子在岩坎小路上消逝了。這時,灘下又來了上水船,浪浪五心不定地放下升降杆,葉輪嘩嘩嘩地轉動,攪起白花花的激浪、水霧,浪浪的心,也象葉輪下麵的流水,在不停地滾蕩翻騰……

日頭從鋸齒狀的山脊上落下去了,漸漸陰晦的河穀裏,變得更加荒寂,令人生愁。黑皮小子也是一去便沒有音訊,浪浪的眼睛望酸了,望穿了。波浪映著天光變得象萬千閃光的鱗片,如傳說中的蒼龍,又似無頭無尾的大蟒,令她不寒而栗,加倍擔心在蟒蛇洞探險的親人。

等到收班的時候,浪浪收拾了絞船,連家門也沒進,就直奔洞庭溪。吊樓街下的江麵上,沒有麻二苟的“蚱蜢船”。她想:“二苟也被蟒蛇吞噬了?”顛顛晃晃奔進桂花樓,撲到“一枝花”大娘的懷裏,她急得抽抽嗒嗒隻曉得哭,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大娘,爺爺……梅姨進洞了,到、到這陣還……還沒有回,回……”

其實“一枝花”大娘也早就急得差點吊頸,米山郎和張梅芳在“天街”組織人馬去探險,她不光全知全曉,而且吃過中飯她就派“紅鼻子”老倌探聽消息去了,也是至今未見那死老倌子回來。她一看浪浪急成這樣,又強打精神舞飯弄菜,勸浪浪好好吃,好好等……

這才是:淚眼對淚眼,愁人勸愁人!

等呀,等呀,等過漫長的秋夜,等到黎明,等到吃過早飯浪浪哽哽咽咽要回閻王岩看守絞船的時候,摔得臉青鼻腫的“紅鼻子”老倌才帶回無名洞裏的消息。

原來,昨天中午時分,米山郎把張梅芳組織的探險隊一幫子人馬,帶到二十裏外的無名岩洞。在洞外吃過幹糧,米山郎準備帶第一“梯隊”進洞,又跟梅芳發生了激烈爭吵:

“大伯,讓我第一批進去吧!”梅芳說。

“不行!”米山郎以長輩的威勢和老纖夫的倔勁,攔住洞口叫道,“打仗,就是一個草包司令,他也要在後麵指揮。”

“您年紀大了,大伯,該讓我走前麵。”

“哼,嫌我老了?”米山郎奪過梅芳手裏的五節手電,氣哼哼地旋過身子,提著鳥銃朝岩洞裏麵衝去。

張梅芳拉住“一梯隊”的一個年輕隊員,叮囑說:“你要照看,確保向導的安全,發現意外情況立即派人出來向我報告。”

“一梯隊”進洞以後,張梅芳向待命的二、三梯隊的十幾名隊員,提出了嚴格要求:隨時準備進洞營救“一梯隊”,決不讓有人在洞裏發生意外。這支野外勘探隊,攀爬鑽洞的工具齊備,但是沒有殺傷毒蛇猛獸的武器,“金烏鴉”大伯等人一進洞,張梅芳便忐忑不安。她拿了支強光手電,趴在洞口,心口怦怦地跳著,仿佛就在耳膜裏敲響了耳鼓。“爹當年都看清了是條大蟒蛇,那條大蟒還在不在岩洞裏呢?”她正心急如焚地想著,驀地黑洞裏發出一陣尖叫聲。那聲音經過溶洞的共鳴,擴大,傳遞,象一聲聲炸雷轟擊她的頭頂。她的全身一麻,下意識地跳起來,胳膊一揮叫道:

“‘二梯隊’,跟我來!”

六七支手電的閃光,象一串流星衝進了黑黝黝的大溶洞。黑暗太深沉、太廣闊了,手電白亮的光束似乎立即被吸收,變成了昏黃的隻能照見前麵幾步路的幽光。

“梅芳同誌,前麵發現大蟒!”

黑暗中一團“幽光”來到張梅芳跟前,根本看不清奔過來報告的人是誰。

“大伯,停止前進!”張梅芳大叫著,朝數丈開外的那一簇“幽光”奔去。

兩個梯隊十幾支電光集中照在洞頂的岩棚上,那是嫩黃泛白的石灰質溶岩,很明顯看到那裏有烏黑的一線橫在穹窿之上。粗看很容易被誤認為一條又深又寬的岩逢,張梅芳的視力不弱於“金烏鴉”大伯。她抬頭一看,立即渾身打了個哆嗦。第一眼她便斷定那是個奇異的活物,電光集束照去,那灰黑色的鱗片似乎在不安的蠕動。真是蟒蛇?!她估量黑色的“怪物”至少有三五尺寬。真要是蟒蛇,最小也得有大水缸粗。有多長呢?她移動手電光,默默朝前走去,走了幾十步,她嚇得打轉了。“怪物”似乎無頭無尾,僅是照見的部分就有數丈長。

“你們退回洞口去!”慌亂間她發出了低沉的、但不容辯駁的口令。勘探隊員遲遲挨挨地退回去了。張梅芳立即冷靜下來:“不是蟒蛇!”世界上除了早已絕跡的恐龍和尚未證實的尼斯湖怪獸,還從來沒有這種如此巨大的蟒蛇的記載!再說,真要是巨蟒,體重那麽大的家夥,怎麽可能懸空趴在岩棚頂上呢?是某種飛禽吧,隻有禽鳥才有這種“懸空”本領嗬!她正緊張地思索著,這時,一隻粗大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梅芳,你還不給我快走!”

是“金烏鴉”大伯。她掙紮著:“如果是禽鳥,岩洞裏一定留有鳥類。”她把電筒照到腳踩的岩地上。

“你給我快走!”她被米山郎猛勁一拽,朝洞口推去。“我就要開槍了!”米山郎高聲喊。

“大伯,情況不清,你不能開槍!”梅芳去奪米山郎的鳥銃。她被米山郎一推,摜到了洞口邊,黑暗中傳來老纖夫強牛一般粗重的嗓音:

“不開槍打死它,嚇跑妖孽,你們就沒法進洞查看!”

米山郎話音未落,黑暗中火光一閃,如一聲炸雷。張梅芳不顧一切朝火光撲去,在岩地上摸尋“金烏鴉”大伯。這時,岩洞裏嗬嗬嗬嗬地發出怪叫、呼嘯,如天崩地裂。一團團軟綿綿的東西,象雨點般打在身上,一股股陰慘慘的颶風,似乎要把人卷走。她和米山郎被奮不顧身的隊員搶救出來,背到了洞外的草坪上。“沒有洞神,沒有妖怪!”在昏迷中她極力鎮靜自己。“一定要看清楚發生了什麽情況!”她想到不知“金烏鴉”大伯生死如何,想到大伯冒死為勘探隊掃清洞穴中前進的障礙,不看清妖孽究竟為何物怎麽行呢?她以超凡的意誌力強迫自己睜開眼皮,開始她的視網膜上出現了霧濛濛的黑色帶狀的東西,那確乎象一條從洞口衝出的烏龍。遠處,“烏龍”在河穀明亮的天空中淡化了,擴散了。變成了一隻隻遠逝的灰鳥。她眨眨眼睛,把目光收了回來:看清了,原來那是一隻隻罕見的大型蝙蝠。她猛地站了起來,歡欣雀躍地大喊:

“同誌們不要怕!那是蝙蝠!成千成萬的蝙蝠!蝙蝠……”

米山郎已經作好了“拚命”的準備,比跟張廷真遭遇的那次膽大心壯多了。這時他也早清醒過來,坐在草地了,望著從洞裏黑線一般飛出來的家夥,搔著後腦殼自語著說:

“噢,是‘簷皮老鼠’?”

蝙蝠出洞形成的“烏龍”,勢頭越來越小。誰都可以看清楚單個的“簷皮老鼠”了。而且,在洞口碰死,擠死的蝙蝠,散滿一地。從一場恐怖的“虛驚”中猛省過來的探險隊員,抓著活的,拋擲著死的“簷皮老鼠”,在草地上歡笑著,蹦跳著,無異於中國女排首次奪得“金杯”的狂歡場麵……

接下去,一連三天,對四千多公尺長,包括十三個大小不一,首尾相銜的溶洞的無名岩洞的考察,便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虛驚”了。有的,隻是一浪高過一浪的驚喜,一洞勝過一洞的奇觀。這裏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河穀兩岸,天然的石柱、石筍,拔江而起,詭譎如林。地下巨大的溶洞,自第二洞始,便洞洞有水,有河,有湖,曲曲折折的地下陰河與第十三洞外的溪河相連。駕一葉扁葉,便可暢遊第二洞後的所有“地下龍宮”。“龍宮”中千姿百態的石筍、石鍾乳、石鬆、石花,玲瓏剔透,變幻迷離。如瓊樓玉宇,如海底珊瑚,如瑤池佳果,如珍珠瑪瑙,更有的象飛禽走獸,花鳥蟲魚……使人疑心走進了人間並不存在的童話世界!

“地下龍宮”的意外發現,不僅消除了張梅芳在工程設計上的最後一個疑點,而且使她連想到歐洲阿爾卑斯山麓、地中海濱、日內瓦湖等旅遊勝地;聯想到相距不到兩百公裏的大庸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而伍強溪以上的沅江河穀,自然風光是這般奇特秀麗,加上巧奪天工的“地下龍宮”,獨具特色的吊樓“天街”,充滿優美傳說的伏波宮、歌奴廟。伍強溪工程竣工以後,在這水府澤國,不是可以建成又一個日內瓦湖,又一個張家界式的旅遊勝地嗎?一個綜合利用山水人文風光資源,發展“無煙工業”的副產品設計藍圖,在她腦海裏醞釀著。她為自己能在父親遺下的設計藍圖上,添加美妙的一筆,而感到無比欣慰。

米山郎和峒河黑皮小子以及那條“蚱蜢船”,一直協助張梅芳的探險隊結束考察,他們才一同回到洞庭溪吊樓街。黑皮小子的“蚱蜢船”上,因順帶著回伍強溪工地的勘探隊員,他沒有再來閻王岩向浪浪告別。米山郎則因為掛念看守絞船的孫女兒,在桂花樓飯也沒吃,便扯風急火地趕回了家。

張梅芳回到伍強溪工地,把發現“地下龍宮”的事跟專家們一說,遠道而來的專家們遊興大發。等技術審核工作結束,他們乘專船去“地下龍宮”遊覽了整整一天。當晚在“天街”的旅店安宿,感慨萬千。第二天溯沅江而上,又遊覽了以生產“貢茶”著稱的風景名勝——碣灘。碣灘正逢七天一圩的圩場。周圍幾十裏外的山民都趕來進行貿易交換,他們從崎嶇山道,推著雞公車、單車,用背簍背著高聳在肩頭上的山貨土產,來到那早就不能適應的小小渡口,等待那兩條載人有限的方頭劃子過渡。他們在渡口的河岸邊,興致勃勃地排隊,擁擠,善意地叫罵,粗野地豪笑。在擁擠中會見多年不見了的故友,在笑罵中就地進行“以物易物”的交換。青年男女在不遠的山邊做著另一種“交易”。當地阿婆在渡口擺起了茶水、小吃攤子,似乎圩場從河的那邊擺到了河的這邊……

專家們返回到青娘灘歌奴廟,登上陡峭的石鼓崖,頓時又被奇雄的山勢,綠色的河穀所陶醉。聯袂步入伏波宮的正殿,一位白發老專家,指著一條斑駁的楹聯,大發感慨地說:

“你們看,這幅楹聯寫得多好!我退休以後,寧願到這裏來跟馬伏波分享一分山水!”

楹聯上寫的是:

“卅六裏雪浪飛來,淘盡萬古英雄,尚遺鴉陣神兵,留傳部曲;

廿八將雲台在否?幸有五溪祠廟,得與羊裘釣叟,共占江山。”

楹聯讚揚的是漢室名將馬伏波。漢光武帝中興漢室,馬伏波東征西討,平定南北。漢明帝三年,在洛陽南官建築雲台,把最著名的廿八將繪像供祭在雲台之上,世稱“雲台廿八將”。馬伏波功勞卓著,但因女兒是皇後,漢明帝為避外戚之嫌,故沒有被列入雲台受祭。他象漢光武帝的好友、激流勇退不願做官的“羊裘釣叟”嚴子陵,在五溪這地方占住一分山水,不是也很好嗎?

老專家們撫今追昔,感慨係之。一個個附和“白發專家”,感歎地說:“退休以後能夠讓這裏的青山綠水滌蕩一身世俗的塵土,領略一番大自然的美與真諦,的確不錯。”

怎麽也輪不上“退休”的張梅芳,這時玩笑地說:“那好呀!伍強溪工程設計再增加一項‘副產品’——在綠崖上修建幾排專家退休樓!”

剛才送專家們來的快艇,停靠在閻王岩灘頭的洄水灣裏。專家們下船以後,從快艇上又走下來一夥年輕工人,浪浪一看“高班生”劉海也在其中,她厭惡地離開絞船,回家來跟爺爺一道招待遠地來的貴客。她一直在想:劉海這家夥,就要去上大學了,近些天還要籌辦結婚,他不呆在家裏,還跟著專家小組跑到閻王岩來幹什麽呢?那夥工人下了船,始終不見他們上石鼓崖。浪浪害怕碰上“高班生”,但她又強烈地希望再見他一麵:她要把滿腔的慍怒和委屈,一古腦兒向他發泄!“哼,你話都沒一句就這麽‘掛筒’”在石坪裏張羅茶水,她不時朝懸崖下瞅瞅:那夥工人正從快艇上搬運什麽東西下來,劉海在那裏幹得十分賣勁。他們在搬運什麽呢?該不該給他們送壺茶去呢?一想到“高班生”在那裏,她的腿子好象釘在石坪上,怎麽也走不下“之”宇拐岩磡路。

老專家們“觀光”完畢,三三兩兩,興致勃勃來到石坪裏休息喝茶。米山郎和浪浪拿出山果和土貨熱情招待。陪同“觀光”的張梅芳,近來消瘦多了,但精力卻又那樣充沛。她跟專家們談笑風生應酬了一會兒,轉過來對米山郎和浪浪,故作神秘地說:

“大伯,小浪浪,今天嘛,我要正式給你們裁決了。”

米山郎摸摸胡茬,嘿嘿一笑說:

“芳芳,我知道你站在大伯一邊,讚成浪浪去讀書。”

浪浪拉住梅芳的手,嘴巴一撅:

“梅姨,你——”

“你們爺孫倆都沒理,得各打五十大板,”張梅芳朗聲一笑,“然後一塊跟我走——浪浪去常德讀書,大伯跟我去北京開開眼界!”

“絞船不守了?那不行!”爺孫倆不約而同組成了“統一戰線”。

“絞船不用看守了。”張梅芳指指在座的專家們,說,“那次從這裏回到伍強溪,我把你們爺孫倆的矛盾和難處,跟專家們隨便說了說,沒想到那位研究‘水力自控’的‘陳工’,很快給青娘灘設計了三條自動化絞船,再也用不著你們風風雨雨地去看守了。”

那位白發斑斑的“陳工”,走過來緊緊握住米山郎的手說:“老同誌,你含辛茹苦侍候這條河大半輩子,你是又一個與‘羊裘釣’‘共占江山’的馬伏波啊……”

客人們一陣哄笑,喝過了山野香茶,飽覽了峽穀風光,心滿意足地沿“之”字拐岩磡路,朝閻王岩的快艇走去。走在後麵的張梅芳,一手握著“金烏鴉”的粗手掌,一手搭在浪浪的肩膀上,深情地說:

“大伯、浪浪,背纖人的曆史結束了!絞船不用看守了!跟我一起走吧,過兩天我們就要回北京向部裏匯報,一起走吧!”

“不行,不行,”米山郎瞅著崖坎下,那夥年輕工人正在“改造”的絞船,說,“專家設計的家夥,自然是蕎麥田裏捉烏龜——靠得穩的。不過我這個老纖夫,至少也得看新夥計絞個十天半月,真正方便,真正不出事,我才放心啊!再說……”

“大伯,我明白……”張梅芳含淚打斷米山郎的話,她完全理解這位可親可敬的老人的心。不等到他自認可以放心的那天,他是不會走的。秋旻溟濛的青娘灘河穀,那山崖上鑿岩紮根、伴岩而長的岩鬆,破霧而出,更顯得是那樣挺拔,剛直不阿!那是經過多少風霜雨雪,雷霆急暴的磨煉喲!梅芳猛然領悟:難怪父親在黃沙滾滾的黃河塬土屋裏,遺恨無窮地去世之時,還囑女兒要把他的遺骨送回故鄉,他是依戀著這裏的岩鬆,這裏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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