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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那天,日落黃昏,江麵上升起輕紗般的暮靄,給壅塞在河道裏的船隻、木排、竹筏,給河岸上雜亂、破敗的街道和黑魆魆威嚴高聳的古城牆,罩上了一層若隱若現,虛空縹緲的神秘色彩。

水秀懷揣著那筆“巨款”,又驚又喜,將信將疑,三步一回頭地離開木排,蕩著小舟走了。接著,黑暗吞噬了小舟,吞噬了可憐的姑娘和她周圍的世界。直到光明的使者——月亮娘娘,從雲隙中露出她那玉潔冰清的臉,驅除了黑暗,扯下了同黑暗沆瀣一氣的霧紗,河岸上下,才顯出它那喧囂的、浮躁不安的夜市。賣小吃的,敲梆擊節的叫唱;賣狗皮膏藥的,聲嘶力竭地使拳弄棒讓皮肉受苦,還有沿街一邊自拉胡琴一邊唱著哀傷道情乞討的瞎子;在碼頭上大喊大叫聚賭或者鬧事的賭棍、醉漢、流氓……最使人不忍諦聽的是,從那幽靈般在江麵上蕩來蕩去的、宿著土娼暗妓的“花船”上,傳來的可憐女子的吟唱和嫖客粗野的狂笑……

仰天躺在杉木皮棚外樹條上的米山郎,恨不得把耳朵堵起來。他在殘酷的譏笑自己:你剛才那種“俠義”的舉動,能真正搭救藺水秀和她的弟妹出苦海嗎?能保證水秀和她的妹妹們不再幹那種“古老生意”嗎?老天爺啊,你把人象撒種子一樣撒到這人世的土地上,你為什麽要讓一些人長成強霸的大樹,廝殺的藤蘿;而讓另一些人長成柔弱的小草,任人踐踏呢?苦海象蒼天一樣無邊無涯,而受苦的“小草”象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啊……明白的月亮默默無言,她含著夜氣斂聚的淚水,跟著他的思路,向那陰沉沉的西天,向那黑壓壓的雲層走去。

一條單瘦的黑影,小心翼翼踏過臨岸的船舷、搭跳、竹筏,來到他的木排上。他做夢也沒想到,深更半夜,悄然來到木排上的竟然又是她!他挺起上半身,驚疑地瞅著她,大聲問道:“你還來做什麽?”

“對不起,我招呼弟弟妹妹吃飯去了,來晚了……”

話語中,既有內疚,又有幾分羞慚。

“我是說——”他重複一句,“你還來做什麽?!”

“你付了錢,我怎麽能不來呢?”

“你——”他恍然大悟,氣得滿臉通紅,頸脖子鼓脹地暴跳起來喊,“你呀!你把我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不是那種下賤坯子,花錢來買你!你,你這——”

藺水秀呆立著,渾身顫栗,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他的腳前,感激而又悲愴地哭泣著:

“駕排的哥哥,你,你是好人、恩人……,你救活了我那群快要餓死的弟妹……,你的恩情,我,我們弟妹,還有……含冤死去的爹媽,永生永世報答不盡……”

她倒下去,把額頭很響地磕碰在樹條上。

“水秀——”他一把將姑娘拉扯起來,情不自禁地摟在懷裏,緊緊地摟著,粗大的手掌撫摸著姑娘的額頭,“可憐的人,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頂受不起……”

月亮躲到雲層裏去了,河麵上漆黑一團。四圍的一切都好象已經死去,已經凝固,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時間,他的整個身子都變得無知無覺。他象一塊滾燙的岩石,緊緊地摟抱著另一塊岩石……

可憐的姑娘,象在人生的苦海中,剛剛經過一場暴風雨,經過慘烈的掙紮、浮沉,她才找到一處避難所似的,安安靜靜偎依在駕排哥哥寬闊結實的胸脯上,好讓她那心力交瘁的靈魂,得到一時的歇息。

水秀的淚水,沿著他肌肉隆起的胸膛流淌下來,象一條冰冷的鞭子抽打到他的心上,使他從麻木中驚醒。他失態地把姑娘從懷裏推開,驚慌失措地說:

“唉,你坐吧,你坐吧……”

老天啊,我一個背纖夫,難道還想得到一個忠實的相好,得到世人能夠得到的夫妻恩愛嗎?你既然讓我父親摔死在虎背崖,讓我母親打造了“寡婦鏈”,讓“一枝花”從我手裏溜走,你就用無情的鐵鏈和高山,堵死斷絕了我這條世俗之路啊!難道我還要去連累女人,把一個已經失身的姑娘,引上另一條絕路嗎?他在心裏默默地向蒼天呼叫、詢問、懺悔……然而,他胸脯上那一行濡濕的冰冷的淚痕,現在突然變得如一線滾燙的開水,直澆到他的心尖,通向他的全身,使他那蓄滿力量和躁熱的堅強神經,也顫動不安……

“水秀,你坐——唔,你還沒吃飯吧,我棚子裏還剩的有,我去端……”

“我跟弟弟妹妹吃過了……”水秀拉住他壯實的胳膊,“你也坐吧!”

她在白天縫補坐過的木墩上坐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卷兒,抖開來,遞給他說:

“你晚上赤膊乘涼,粘了露水不好,我用你的錢給你買了件背褂子,你穿上吧!”

他接過還帶著姑娘身體的溫熱的背褂,心裏又是一陣騷動:水秀是他癡長到二十六七歲,觸摸過的第二個姑娘。為什麽在洪江,那個大學生小姐對於他沒有這種異樣的感覺呢?難道他和她是命裏注定?……

“水秀,今後的日子你們打算怎麽過?”他在水秀對麵坐了下來,褂子沒有穿,搭在光著的膀子上。

“怎麽過?沒有家,也沒有了船,最小的弟弟才三歲,我不敢想……”

“那你,今後沒有了吃的再來找我米山郎吧……”

“米山郎?你叫米山郎?”

“人家也叫我‘金烏鴉’……”

“‘金烏鴉’?多不吉利,”水秀顯出了幾分天真,“你不要敬奉父母?”

他搖搖頭,歎口氣:

“沒有了……跟你一樣。”

“你家裏,沒有——一妻室兒女?”

“我是兩隻肩膀扛巴嘴!”

“也沒有……‘相好’?”

“有!”

水秀震顫了一下:“在哪裏?常德,還是桃源?”

“就在這架木排上……”

“啊!……”

“水秀!”他突然一把抱住她,粗暴地拖過去,按在他胸脯上,“水秀,我們‘相好’吧!”

“不不不,我不配……”水秀抬起淚盈滿麵的臉,“我隻配做你的傭人,你的狗,永世報答你的恩情!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對我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說完,她哭倒在他的胸脯上。

西天邊的月亮,從雲隙中鑽出來,把她最後的一抹青輝,慷慨地灑在輕輕搖晃的木排上,撫慰著這一對苦難的年輕男女……

他跟水秀“相好”以後,幫水秀的弟妹在麻陽街的街尾上安了家。那是租賃的一間木板小屋,雖說屋小低矮、潮濕,蟲蛀了的木柱在風中吱吱嘎嘎作響,好象隨時都會坍塌,但畢竟比蹲城門洞子和街沿屋角強多了。水秀用他饋贈的那筆錢,做起了賣香煙糖果的小本生意。白天,她和十五歲的大妹春秀,手挽貨籃沿街叫賣。夜晚,她照例來到木排上為他做伴,給他洗涮縫補衣衫,同時洗刷那苦難恥辱的記憶,縫補那永遠也沒個完的愛情的洞眼。他們互訴身世,共敘衷腸,她唱小曲,他哼纖夫歌,苦藤把他倆緊緊纏繞在一起,愛情溶化了兩顆年輕火熱而又苦難的心……

有一天早晨,水秀離開木排以後不久,“紅鼻子”搖搖晃晃地回來了。這位老兄,自從斜背著鼓鼓囊囊的錢褡褳上坡,就一直沒記得上排來看看。現在,他的錢褡褳,象蛻了殼的蛇皮,癟癟地纏在腰身上。他在杉木皮棚子外麵剛一坐下,就衝煩躁不安,圓睜著雙眼躺在蘆葦席子上的米山郎說:

“‘烏鴉’,可憐可憐,借幾個錢給我吧!”

“紅鼻子”一連說了三次,他眉毛都沒動一下。直等說到第四次,他虎地跳了起來,衝到棚子門口,指著“紅鼻子”通紅的酒糟鼻子說:

“沒得幾天,你又把苦力錢,全都嫖了,賭了?!……”

“紅鼻子”勾頭縮背,酒糟鼻端掛著長長的清鼻涕,不停地打著哈欠,可憐巴巴地說:

“山郎老兄,我的開銷大,又要喝酒,又要抽煙……”

“你還在抽鴉片煙?狗娘養的!”他一把揪住“紅鼻子”的上衣,把他提小雞一樣提了起來,教訓地說,“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要你戒煙、戒賭……”

“紅鼻子”用烏龜爪子似的巴掌,狠狠抽著自己的嘴巴,把那清鼻涕濺得滿臉都是,喊道:

“我是狗娘養的,我是狗娘養的,我想戒,一時戒不脫……,烏鴉,我的老祖宗,你就可憐可憐我,再借這回錢救我的命吧……”

米山郎厭惡地鬆開手,一P股坐到木條子上,甕聲甕氣地說:

“我沒錢了!”

“你沒錢了?”“紅鼻子”停止自打自挨的“苦肉計”,貓洗臉似的用手掌抹了抹鼻子,破涕為笑地:“嘿嘿,笑大話,你不是還有多半力錢存在老板那裏嘛,你當我不曉得!”

“我取出來用掉了!”

“用掉了?你怎麽用得掉?”

“我給了一個女人……”

“啊!你給了女人?”“紅鼻子”絕望地,“狗娘養的,在麻陽街上聽人說你‘金烏鴉’花錢買了個婊子,這是真的?!”他跑到棚子裏一看,神經質地退了回來,歇斯底裏地發作道,“老天爺,你把婊子接到排上來了!你罵我又嫖又賭,如今你自己倒象‘腳豬公’,你把錢都嫖了,我可怎麽活嗬!婊子養的……”

“你敢罵她?!”他兩眼充血,惱怒地彈起來,象頭發了瘋的牯牛,當胸一拳,把“紅鼻子”{(左)扌(右)通}翻在地,四腳朝天,老半天沒醒過神。

“紅鼻子”愣愣瞪瞪,來個“團魚翻邊”,又哭又罵朝排邊沿爬去:

“日乖,結義兄弟都翻了臉,老子不想活啦,老子去死,老子去死……”

“紅鼻子”爬到排頭邊,把腦殼插到了江水裏。米山郎一見嚇出一身冷汗,奔過去一把抱起老夥計,嘴硬心軟地說:

“要死,爺等下送你去死!你先要給我講清楚;你今天是灌多了貓尿,還是受了欺侮,你才回到排上找我‘唱爛戲’?!”

“紅鼻子”一P股坐在木條子上,兩隻拳頭狠狠擂著青筋暴跳的腦門心,嘶聲啞氣地哭訴說:

“‘烏鴉’{(左)口(右)歐},‘烏鴉’,我受不了,我要氣死憋死了!我在‘一品香’的‘相好’,來往七八年了。這回,被新拜‘把子’的碼頭王獨耳聾霸占去了,日他祖宗,我去找‘相好’,獨耳聾還當眾刮我的耳巴子,要我給他倒尿壺……,不報獨耳聾的仇,老子還能活嗎?我要錢啊,我要請一桌兄弟,打斷獨耳聾一條腿!再帶了‘相好的’遠走高飛,走到四川雲南去……”

他聽了好一陣沒做聲,默默地走進棚子,拿出一個繡花手帕裹得緊緊的小錢包,塞到老夥計的手裏說:

“這是可憐人留給我的最後一點錢,你拿了到桃源去吧,找別人搭夥背纖上辰州!你同那碼頭王鬥狠,等於拿雞蛋碰石頭。走吧,這幾天我心裏也不好受,剛才那一拳……”

他俯下身去拉扯老夥計,不料“紅鼻子”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大小孩一樣哇哇哭著說:

“大哥,此一去,我一定戒煙戒賭……”他走下木排,走到河岸上,又回過頭來大聲呼喊:“‘烏鴉’大哥,後會有期!”

“紅鼻子”兄弟走後,他的心情更壞。下龍陽打探消息的一去就不複回來,木排交不脫手,他就沒法走——他暫時也不想走,他丟不開水秀和她的弟妹們。可是,坐吃山空,他怎麽能讓提籃小賣的水秀姐妹,反倒來養活他這條大漢啊!城裏風聲越來越緊,敗退下來的“國軍”、地方雜牌軍,象蝗蟲擁滿街頭巷尾。跑飛機的防空警報一天拉幾次,到處是人心惶惶,到處都有傷兵攔路搶劫。米市、鹽價見天飛漲,為了渡過眼下的難關,他一邊看守木排,一邊在就近碼頭上賣苦力,打打零工餬口。

水秀懷孕了。那天傍晚收了工,他象往常一樣顧不上抹抹身子,就一身臭汗來到麻陽街尾的木板屋裏。一進門,見水秀躺在姐妹們的木板床上,十五歲的春秀在火塘裏添柴,吊鍋裏咕嚕咕嚕正在煮著什麽東西。他在水秀旁邊的床坎坐下來,把當天漬著汗水的“苦力錢”,塞進水秀的手掌心。水秀一手撐著蘆席坐起身子,臉色蒼白,強顏作笑地瞅著他,艱難地抬起手拍拍他肩膀上的塵垢,衝春秀說道:

“大妹,把你的針線給我。”

春秀聞聲蹦了過來,按著水秀重新躺下,噘起嘴抱怨說:

“姐,誰叫你起來了?你好好困一覺吧!”

水秀用肘彎蹭著蘆席,跟妹妹爭執地說:

“不要緊……,你姐夫肩膀上的布褂又磨破了,我給他縫幾針……”

“不行,姐,”春秀把姐姐強按下去,“你好好躺著,縫縫補補我能行……”說著,她從左胳膊的袖筒上端取下一枚針,從微微隆起的胸前斜襟衣裏掏出一支白線,理出線頭,熟練地放進嘴裏一咬,右手兩指一撚,穿進針眼。再抬起瘦弱而修長的胳膊,兩手捏著線頭線尾,讓白線在頭發裏往複一捋。幾乎在同一時候,捏著線尾的左手,靈巧神奇得令人吃驚,一個優美的蘭花手動作,便團起了結頭。在水秀的姐妹裏頭,春秀是最靈巧和怕羞的姑娘。現在她側身站到姐夫一邊,正眼也不敢瞧他一眼地勾著頭,輕輕抓住他肩膀上的破洞,縫補起來。他象疼愛親妹妹那樣回頭瞅著姨妹子,溫和地說:

“春妹子,你姐姐今天怎麽啦?”

“姐姐她,她……”春秀欲言又止。

“大妹子——!”水秀也欠起身,喝住了妹妹。

他感到春秀的手指在微微顫抖。他側身看看水秀,又看看含著眼淚的姨妹子,伸手攀住姨妹子的肘彎,“威脅”地說:

“春秀,你要不說,我就不要你縫了……”

“哎喲!”春秀輕輕哼叫一聲,倒吸了兩口氣,把被針紮了的左手食指含到嘴裏,象小孩在媽媽懷裏吮奶那麽吮吸著,把頭勾到了胸脯子上,呐呐地說:

“是姐姐不叫我說嘛……”

水秀側轉身,把臉對著木板壁子,在那裏傷心地、哽哽咽咽地抽泣。

“春秀!”他象大哥哥一樣,伸手攬著春秀瘦小的腰肢,扒到自己胸前,抬頭眼對著眼地問,“春秀你說,你姐姐今天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欺侮?!”

春秀滿臉飛紅,身子往後縮了縮,抽出吮著的左手捂著眼睛,突然放聲大哭地說:

“姐夫,你跟姐姐快走吧!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吧……我和弟弟妹妹,有地方住,還做小本生意,我們不要姐姐姐夫操心了!你們快走吧!……嗚嗚嗚,姐姐今天又被壞蛋傷兵打了,還搶走了籃子裏的幾條煙……嗚嗚嗚,還把姐姐打倒在地,用腳踢……嗚嗚嗚……”

“啊,是這樣……”他呆若木雞地坐著。

“姐夫,你們走吧!姐姐有了毛毛,不能讓毛毛跟著受罪……”春秀停住哭,又靈巧地揮動針線,抽抽嗒嗒地勸說姐夫。他埋著頭,一聲不吭。等春秀的發絲,磨蹭著他的頸脖,咬斷了線頭,他才倏地站起身,把捏出了汗的拳頭鬆開,在姨妹子尖削的肩頭上一拍,深情而果斷地說:

“春秀,從我跟你姐姐‘相好’那天起,你們就成了我的親弟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金烏鴉’決不會扔下你們不管!”

往後,他不再讓水秀去沿街叫賣了,讓她成天呆在棚子裏看守木排,而他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去碼頭上流臭汗,扛那些比他自己的身量還要長,還要沉重的木箱……

常德城下的沅水江麵,寬闊而平緩。過去這裏總是雲集著長江、洞庭、四水三湘的各種輪駁木船,把江麵都蓋住了。自從三次“湘北會戰”,敵機炸毀了“民康”、“公福”、“永大”、“裕通”等幾十艘大型輪駁。國民黨的“焦土政策”又在洞庭水域強製鑿沉了一百零四艘輪船、五十九條木駁拖船。九戰區搞江防封鎖,在所有重要水道遍布水雷。如今,德山下再也看不到下江那種氣勢不凡的鐵輪駁了。中南門外沿岸停泊的是五十幾條寬艙高桅、笨頭拙尾的木製洪江油船、酉水白河船,密密麻麻,拉開幾裏路長。這些船上,乘坐的全都是美式裝備的“國軍”官佐兵士。碼頭上堆集如山的木箱、紙盒、皮箱、麻袋;還有銀洋、煙土、洋布;以及姨太太和貓狗等“軍需物資”,經過碼頭苦力的肩膀,象洪水滾滾流進那些碩大無朋的船艙。……

隻要為了上前線抗日,米山郎和那些碼頭苦力,並不吝嗇他們的汗水和力氣!

那天日落黃昏,米山郎剛剛在碼頭上清點了貨簽,兌換了剛好夠他和水秀一家吃一天的“血汗錢”,正準備回木排,這時碼頭王獨耳聾陪著個滿臉麻子的副官來了。獨耳聾叫住他以後,麻子副官傲慢地朝他上下一打量,說:

“你就是那個纖夫頭‘金烏鴉’?”

“在下是個背纖的!”他回答。

“那好。跟我去司令部走一趟……”

他從常德“信國中學”的司令部走出來,沒有立即回那架木排,卻神色驚惶,腳步踉蹌地來到麻陽街的“馬如意纖行”。剛要進纖行槽門,從後麵急急如令追上來一個穿長衫的年輕書生,一把攀住他的肩膀說: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烏鴉’吧?”

他還是那句話:“在下是個背纖的!”

“長衫書生”連連拱手:“久仰,久仰!”

“先生找我有什麽事嗎?”

“正是大哥你目下憂心如焚之事!”

原來“長衫書生”,是軍閥劉戡在桃源辦的“天祿中學”學生。官僚軍閥也是種瓜得瓜,自討苦吃。天祿學生獲訊雲集常德的國軍將士,不下洞庭抗敵守土,卻要夾起尾巴朝雲貴逃跑,他們便派出學生代表,來常德聯絡“信國中學”的學生,準備掀起一個全民運動,來阻止、挽留企圖“大撤退”“曲線救國”的將士。

在“馬如意纖行”的一間屋子裏,米山郎和幾十個纖夫頭領,正在和“長衫書生”一道商量對策。米山郎憂心忡忡地說:

“逃跑司令把我叫去,限我在兩天之內為他們的五十幾條大船招募兩千纖手,要是找不齊人,就是什麽‘延誤戎機’,要‘軍法論處’……”

“你們一定要拖住這些賣國賊,多延宕兩天也是好的,我們正在喚醒民眾,”“長衫書生”慷慨激昂地說,“這些獨夫民賊,不抗日,卻大發國難財。貴州省主席王家烈,用國難財購置的一輛黑色‘烏龜殼’,就在這個船隊上,要經過你們人拉船載到黃坪,再用幾十名兵士抬進貴陽山城……同胞們,這是在國破家亡的時候啊!纖夫同胞們,你們的背上什麽沉重苦難沒有背過?難道還要把我們的國家,民族,億萬同胞背進墳墓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我們的先輩為後人做出了榜樣!寧肯站著死,不願跪著生,我們炎黃子孫決不做亡國奴……”

“纖行會議”,商定了一條絕妙的緩兵之計,但同時也給他米山郎和水秀的生離死別,種下了無法避免的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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