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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奇的湘西,那四季常綠的山嶺間,有一條曲曲折折的長河,象珙桐的葉脈,把自古閉塞的苗山瑤嶺連結起來。這條千多裏長的大河,便是我國第一位大詩人屈原歌吟過的、很有名氣的沅江。“沅有芷兮澧有蘭”,所謂“岸芷汀蘭”,這是湘西古時特有的一種香草。這條沐浴著香草芬芳的沅江,發源在黔東高原古夜郎國的雲霧山界。開始,它象一位羞羞答答的少女,帶著濕漉漉的霧雨山泉,在高原上躑躅而行;但是,一當進入湘西的武陵山、雪峰山腹地,它便陡然變成了湘西人那樣慓悍不羈的硬漢;它一路被好客的苗家竹樓、瑤寨木屋裏的燒酒灌得酩酊大醉,又象個失去自製力的酒瘋子,磕磕碰碰,東奔西突,有聲有色地呼嘯著,一瀉千裏!於是,在它的腳底下,留下了無數的急流險灘。沅江上的纖夫謠唱道:“沅江九十九個灘,灘灘都是鬼門關。”

由常德經桃源上古辰州府,走水路,要經過幾百裏幽深的荒涼河穀。要經過幾百裏水急浪翻的險灘。如和尚念珠般接連不斷的險灘中,數三十六裏青娘灘灘頭最長,水勢最凶,名聲最大。遠遠望去,滿河礁石,密密麻麻,如猙獰怪獸,似狼牙犬齒,想必女媧娘娘采集五彩石補天時,把冥頑不化的頑石,全都隨手丟棄在這段河道中了。進了灘口的擋門岩,便是亡魂岩、尖刀岩、鬼臉岩、穿心岩、鬥凶岩、索子岩、閻王岩、陰司岩……老天爺故意把陰司地獄、閻羅世界的種種慘相,令人驚駭地鋪排到了這裏,使這段江麵顯得極為陰森可怖。

青娘灘兩岸,倒是青山聳翠,綠竹成蔭,把江水都染成了墨綠色。在長灘的中部,北岸臨水有一座青岩山,象根蔥條,拔江而起,直插雲霄。山頭白雲繚繞,山腰霧氣氤氳,山腳的懸崖峭壁上,綠樹掩映著紅牆碧瓦,青藤盤繞著翹角飛簷。這裏就是被傳說神化了的歌奴峰、廟角山。山腳的古刹宮牆,便是傳說中的歌奴廟與伏波宮了。

關於歌奴峰、歌奴廟的來曆,有兩種大相徑庭的傳說:

美的是神話:相傳這裏曾經有過一對戀人,一個在江南的壺頭山上,一個在江北的廟角山上。由於他們之間隔著狂暴的千裏沅江,被九十九灘中最凶險的青娘灘阻隔,他們的戀情濃得象酒,也無法相會一次。他們就那樣相望著,唱著纏綿悱惻的戀歌——從年輕唱到年老,唱到白發象雲絮一樣飄拂,唱到他們的形骸變成兩座屹立的岩峰……

醜的更接近現實:那是說早年間,這裏有過一個昏庸無度的“土司”,他擁有苗家姑娘們的“初夜權”。那些美貌出眾的“黛帕”,被他“享用”過後,就強迫留了下來。這些如花的“黛帕”,從此失去自由和愛情。在歌師和女巫的監視下,終日強顏為笑,含淚歌舞,淪為了最悲慘低賤的“歌奴”。

歌奴廟的歌堂裏,曾經有過一幅對聯:

廟貌壯河山 想見歌奴今猶在

江聲吟日夜 往來遊客總相思

如今的歌奴廟、伏波宮,早已被風雨剝蝕,廟貌全非。盡管這裏山石詭奇,風景如畫,但有青娘灘阻隔,舟楫不便,交通閉塞,很少有閑人光顧。伏波宮斷了香火,宮門長鎖,院內荒草萋萋,蕨蒿沒徑,成了狐兔的天地。歌奴廟更是名存實亡,歌堂歌台全坍塌了,僅剩下一橫三開間的青磚木板屋。磚屋宅子裏倒是單家獨戶住著一個老人,一個女孩。老人傴腰駝背,有六十多歲。女孩十六、七歲,好象專為襯托那滿手滿臉皺紋縱橫的老人似的,這女孩象剛出泥的嫩藕,長得白淨、鮮嫩,美貌如玉。在這荒涼寂寞的地方,有這麽一對奇怪的老人和女孩,引得闖青娘灘“吃水上飯”的船家後生,產生強烈的好奇與興趣,激發他們漫無邊際的遐思及癡想……

難忘的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八年,神州大地處處煮鋼煉鐵,大放衛星。在這條江上卻是炮聲隆隆,岩石迸飛,黑煙滾滾。千裏炸礁,疏浚河道,加上“機化改船”,祖祖輩輩象牛馬般背船上灘的纖夫,總算暫時拋棄了浸透汗水的“纜巴”。唯有青娘灘情況特殊,威力最大的黃色炸藥,也似乎奈何不了這裏的滿河頑石。最後剩下三處“鐵門坎”,連“機化”了的火輪也隻能“望灘興歎”,就是衝不上去。聰明人安裝了三條絞船,用粗笨的絞船替代了背纖夫。三處絞船,由下而上,名日一絞、二絞、三絞。絞船象這條江的上遊隨處可見的筒車,粗蠻而又古樸。用粗厚柞木板打造的筒車式葉輪,由鋼軸、齒輪連接在木船上,左右成對。木船銳頭鈍尾,艙鼓篷高,象童話世界裏的小木屋,用鐵鏈固死在礁石上。“木屋”的下端,從傳動輪“吐”出一根又粗又長的纖纜。下遊搶灘的船來了,控製葉輪的升降杆一撥拉,葉輪被水流推動,纖纜便拉著船兒搖搖晃晃,仿佛喝醉了酒似的衝上灘來了。

住在歌奴廟宅子裏的老人,是在沅江上背了大半輩子纜巴的老纖夫。如今他享“大躍進”的福,安安穩穩看守著閻王岩上的“三絞”絞船。老人年輕的時候,在纖行裏是一呼百諾的強將,就是在江岸的大小碼頭口岸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好漢。雖說人們早淡忘了他的盛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有些懊惱,有點不服氣,但是對看守絞船,卻是無時無刻不忠於他的職守。倘若下麵搶灘的船隻來了,不老老實實拴住那根拖在水裏的纖纜,他就會站在“木屋”的尾艄上,呼船喊渡般地大叫:

“喂——!駕船的老哥,把纜子拴上!”

如果對方不聽忠告,藐視他的權威,他就會以“咒罵”的方式,發泄他的善意:

“哎——你這隻江豬,想找死嗎?!”

“快快給老子把纜子拴上!”

“冒失鬼!你不曉得閻王岩,自古以來吞吃過多少船排嗎?!”

甚至,老家夥還會抖出當年的威風,不幹不淨地罵你祖宗八輩子!

船老大服服帖帖把纜拴上,不會計較他的粗言穢語:因為老家夥原本是纖夫。

上遊的木排竹筏下來了,他又會揮著可以當作“指揮棒”的又粗又長的羅漢竹腦煙筒,儼然象個領航員不停地指點排頭工、老艄工:

“喂喂,你搶頭漕嗬!”

“喂喂,艄子扳猛點,避過‘開花水’!”

“飯桶!你就要‘張頭’……”

經常發生的險情是:那些冒冒失失的年輕後生,來到閻王岩,如若那女孩子剛好也在絞船上,或者正從那高高的歌奴廟山崖上走下來,這些冒失鬼就會忘了看水,撐篙,扳艄,以至把木排撐到了河灘上,竹筏掛住了礁石……這時候,老纖夫反而會“幸災樂禍”地嗬嗬大笑,挖苦那些年輕後生:“鬼崽!眼睛要想‘打野’,先去東洋大海長三年見識……”

老人笑罵歸笑罵,但從不顧惜他的力氣。即使是十冬臘月,滴水成冰,他衣褲褂子一脫,赤條條象沒鱗沒甲的蛟龍,跳進水裏,去幫大夢方醒的後生家,把撐到灘上,掛死礁上的排筏弄活,好讓他們重新上路。

老人從水裏爬出來,通身凍得象紫茄子,牙巴骨磕得象咬“爆花米”。女孩心疼地把衣服遞過去,嘀嘀咕咕將臉往一邊稍微撇撇,隻有好心的埋怨,卻從不避羞醜。大概這是“吃水上飯”的人家,早就習慣了的吧。相形之下,在某些方麵老人比女孩顯得小氣。那些剛剛死裏逃生的後生家,要是死皮賴臉用鷹嘴船篙搭住絞船,羅羅嗦嗦向老纖夫說些感恩戴德的話,借此機會還想跟女孩東拉西扯,調調口味:

“小姐子,討個煙火吧!”

“我的姑奶奶,長得多甜……”

這時候——也隻有這時候,老家夥才真正冒火了。“狗日的,給你火!火!火!……”實際上,這時節他滿腔怒火點得燃燈。他舉起船篙,朝小夥子們的排筏上戮去——他的船篙有千鈞之力,隻要一觸到排筏,最有本事的後生家,也穩不住“樁子”。木排竹筏象脫韁的野馬,向下遊的急流險灘衝去。他們隻得把自己的好運氣,托付上天。在嚇得呼爹叫媽的同時,還不停地在心裏叨咕:“這老家夥,不吃□子菜,哪來那麽大的火氣?”他們當然不會責備自己“別有用心”。

往往從這裏開始,絞船上的古怪老人,老人身邊那個漂亮非凡的女孩,就會成為船家排客一路上的話題。上下走出幾十裏,話題還不會冷火:

“噫,在鬼都不拉屎的山旮旯,哪裏冒出個畫人兒?是歌奴仙子?”

老資格的弄船人——即算是那些經常從大口岸給老纖夫帶點“家貨”,借故把船“滯”在那兒跟老纖夫鬥火抽煙,共壺喝酒的老船客,如今也說不清,老家夥何以“養”出這麽個標標致致的女孩。按輩分,女孩無疑是他的孫女。可是,女孩父母是誰?老家夥的兒女又在哪裏?他年輕時雖說在常德有過一個“相好”,但誰都知道,經過“淪陷”前那場日本鬼子的大轟炸,已經四十年杳無音訊了。有人賭咒說:女孩跟四十年前那個“相好”長得一模一樣。他們據此編造出新的“聊齋”和神話:說女孩是那位漂亮的“相好”投胎轉世;或者說老纖夫一輩子修善行好,又長住歌奴廟,他念念不忘年輕時有過的“舊情”,感動了歌奴廟裏那一對歌仙,特地給他送來這個女孩做伴……當然,這都是無稽之談。正經的老輩子,注重“社會效果”,決不給年輕人談這些風流韻事。他們能夠講講的:是老纖夫年輕時唱得出類拔萃的纖夫歌,還有那聞名千裏,受人崇拜的“金烏鴉”外號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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