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女毒販,被判了死刑。半年後,她被執行槍決。
她入獄之後,她深愛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壞死。醫院給他做了心髒移植手術。
移植來的心髒,正是那個女毒販捐獻的心髒――可喜的是,沒有出現排異反應,它跳得
蓬勃有力。
不久,這個男人與女毒販的一個女友結婚了。
太太發現,老公的性格和某些習慣越來越像那個女毒販――過去他很開朗,後來一天天變得鬱鬱寡歡;過去他從不抽煙,後來一天抽一包,而且隻抽那種女士薄荷香煙……
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進廚房,拿來一把刀,夢遊一樣走回臥室,把太太殺死在睡夢中。他叼著一根細長的薄荷香煙,對著太太的屍體,低低說道:他必須來陪我。
三個月之後,老公被槍決,和女毒販死在同一個法場上。
連續很多天,撒爾幸總是斷斷續續做那個夢:
公交車不見了,他和小蕊被拋棄在那個法場,回不來了。於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
母親不斷地打電話來,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覺到了什麽,越來越牽掛。
每次聽到母親的聲音,撒爾幸的眼睛都是濕的。他一再說:這幾天學習緊張,過些日子一定回去……
他一直沒有去上課,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這一天是周末,撒爾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陽台前,活動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陽真好,天藍盈盈的。西京很少有這樣的天氣。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個孩子在樓下踢球,一個大孩子一直掌控著球,另兩個小孩子搶不著,隻是跟在後麵瞎跑。
看了一會兒,他回到沙發上,用那根三米長的“遙控器”,捅開電視機,打算看看新聞。
電視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員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發作,下落不明。衛生部門和公安部門聯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發現其蹤影,立即報警……
撒爾幸見過伏食。
他沒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著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爾幸忽然有了一種推測:
小蕊被殺之後,此人曾在現場出現過。小蕊的乳房,會不會就是這個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爾幸勒死另一個顧盼盼之後,她的乳房也被吃掉了,說不定還是這個狂犬病患者幹的!
那麽,他怎麽知道另一個顧盼盼那天會死?
難道那個神秘電話,就是他打給自己的?
撒爾幸正在愣神,電話響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來看了看,是父親的號碼。
父親很少給兒子打電話,他簡略地說:“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媽媽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爾幸說:“好的爸爸,我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撒爾幸顧不上再想伏食的問題,直接走進衛生間,照了照鏡子――臉色不錯。接著,他認認真真地洗了臉,洗了頭,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門下了樓。
足球竟然滾到了他的腳下,那個大孩子飛快地跑過來。
他笑了一下,抬起腳,把球踢向了他身後的兩個小孩子。一個小孩子搶到了球,興高采烈地踢著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離街道不遠,不過,這裏的行人很少。
撒爾幸剛剛走出小區,就看到了一個穿藍色上衣的人――力大驚人、嘴斜眼歪、流著涎水的伏食,突然在東郊現身了!
他正蹲在街邊,用力搬起一個下水道的蓋子,然後鑽了進去。
兩個人相距大約100米。
撒爾幸愣了一會兒,立即掏出手機要報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機裝起來,跑到街角,看到了一個交通警察,正在路邊對一個違章司機罰款,就跑過去,對他說:“我看見了那個狂犬病患者,電視上剛剛播報的!剛才,他鑽進了那個下水道!我手機沒電了,請你趕快報警!”
說完,他打了一輛出租車,迅速離開了是非之地。
幾分鍾之後,特警、消防隊員殺氣騰騰地趕到了。
他們拉起警戒線,擋住圍觀群眾,迅速封鎖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後,攜帶專用裝備,從五個入口鑽進下水道,逐段搜查。
這個下水道通向排汙溝,布網複雜,岔口無數,陰暗狹窄,嚴重缺氧。
終於,一組特警在一個拐角處發現了伏食的蹤影。他沒有朝前逃跑,而是盯著追趕者,像狼一樣返身爬了過來。
特警立即停住,舉起麻醉槍,朝他射擊。不知道是沒射中,還是麻醉子彈對伏食沒效果,他死死盯著舉著麻醉槍朝他瞄準的特警,爬過來,爬過來,爬過來……在雙方的距離隻剩下兩米遠的時候,伏食終於“撲通”一聲,栽倒在臭泥汙水裏。
這時候,撒爾幸正好到家。
父親和母親竟然站在樓下等著他!撒爾幸已經很長時間沒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蒼老了許多……
他下了出租車,朝父母走過去。
父親平靜地看著他,沒什麽表情。他在母親的眼裏,卻看到了晶瑩的亮,那是淚。
她哭什麽?
撒爾幸一邊朝前走,一邊迷茫地想。
在他離父母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過頭,看見兩個一個男子和一個女子已經貼在了他的背後,其中那個男子舉起冷冰冰的手銬,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父親和母親。
父親依然沒有什麽表情,還是那樣平靜地看著他,說:“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
母親大聲大哭:“撒爾幸,媽媽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媽媽了?是不是啊?……”
撒爾幸被押上了警車。
這輛舊警車,撒爾幸很熟悉,風擋玻璃有一個“y”裂紋,貼著白膠布。
警車開走之後,他戴著手銬使勁扭頭朝後看,母親已經癱在了父親身上,父親扶住她,站得依然筆直。
撒爾幸的漏洞確實太多了。
警方從那個寢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發當天,撒爾幸借過宿舍的鑰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沒有打草驚蛇,隻是暗中開始緊鑼密鼓地調查……
撒爾幸卻失蹤了。
這兩個月裏,警方在一直尋找他,始終不見他露頭。最後,通過撒爾幸的父母,才把撒爾幸引出來……
撒爾幸全部招認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個月之後,他坐上刑車,被押赴刑場。
那次被執行死刑的,隻有撒爾幸一個囚犯,他旁邊的四個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視。隻有對麵那個跟撒爾幸年齡差不多的武警,偶爾轉過臉來,觀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爾幸戴著手銬和腳鐐,兩隻褲腿被麻繩紮起來,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緘默著。
幾個人都緘默著,隻有車輪飛速滾動的聲音。
刑車奔向那條岔路。
“這麽大的公交車,隻拉我一個人,全世界還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嗎?”
――這麽大的刑車,隻拉我一個人,全世界還有比我更孤獨的人嗎?
“你讓它變幾路它就變幾路,你想去哪裏它就去哪裏。”
――我想讓它往回開,可是,我改變不了方向。
“還有,不用買票!”
――對了,我也沒有買票……
刑車很快就開到了法場。
風挺大。
交警臨時拉起了警戒線,沒有人圍觀。
他被推下刑車的時候,看到了那個廢棄的大壩,看到了滿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綠得發黑,它們在風中搖晃著,似乎在歡迎撒爾幸。
撒爾幸沒到這個法場來過,可是,這裏和他夢到的場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覺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麵的草叢中蹲著,一下下拔草。
撒爾幸手腳上的金屬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幾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拔草。
小蕊拔一會兒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頭看看他,在風中一笑,然後繼續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聲說:“小蕊,你知道嗎?我給你報仇了。”
小蕊說:“我知道。你看我,多開心,全世界沒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說:“沒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憂傷,說:“撒爾幸,我們還回得去嗎?”
他回頭看看,那輛刑車已經不見了,它拉著那幾個武警回去了,他們把撒爾幸丟在了這個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小蕊的眼淚流下來,說:“撒爾幸,以後呀,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我們要把這裏侍弄得幹幹淨淨的。你看,第一場雪就要下來了,我們得趕緊紮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應過你的!”
“我們住進去,開始新生活。”
“對,我們還要生一男一女,兩個,他們長啊長啊很快就長大了,那時候我們養上一群鴨和一群雞,鴨歸女兒看管,雞歸兒子看管……”
“我們到山頂談情說愛去。”
“清風吹過來,浩浩蕩蕩,我們在浩浩蕩蕩的風中大聲說著話……”
在浩浩蕩蕩的風中,槍響了,“撲通”一聲,撒爾幸栽進了荒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