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太出差回來後,我總感覺這個太太似乎和離開的那個太太有點不一樣。
眼睛稍微大了點?嘴略微小了點?個子略微高了點?總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異,這差異融化在她的臉蛋、身材、聲音、氣質中,很難說清。
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終於說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來,看著我,舉起兩隻手,把兩隻眼睛往中間移了移:“這樣呢?”又把嘴朝上邊推了推:“這樣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這樣呢?”
這時候,我麵前的太太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逃離這個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後,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著新娘,忽然感到她有點麵熟,終於想起――她的長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後的模樣!
米嘉和伏食半夜時不再叫了。別墅裏更加寂靜,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懼怕這樣的寂靜。
他也同樣懼怕嘈雜。
夜裏,他的臥室通常一夜都亮著燈。
在白晃晃的燈光下,他一會兒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會兒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會兒摸摸自己左邊的腿,一會兒又摸摸自己右邊的腿――他的肉軟塌塌的。
他的父親去世之前,他摸過他的四肢,細弱而蒼白,也是軟塌塌的,毫無彈性。
他的枕頭旁,放著那個帶鎖的筆記本。那上麵,清清楚楚地記載著他的每一步。
他剩餘的步子已經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臉皮,趕他走,就必須有人來養活他。可是,誰會白白養活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呢?
他想來想去,終於拿起電話,撥通了一個號。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門了。
電話響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嗎?”
“你最近怎麽樣?”
“挺好。”
“分手這麽長時間,我現在冷靜了,還是覺得,我離不開你。”
“不要再毫無意義地抒情了。說吧,你是不是想聽聽孩子的聲音?”
“我想你。”
“我掛電話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這個世界上,誰比我們更般配?在年齡上,你比我小一歲;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公分;別人結婚,隻有戀愛的基礎,我們不一樣,還有一段婚姻的基礎,沒有人比我們更了解對方的優點和缺點。從孩子角度說,我是親爸,你是親媽,任何人都無法替代,親爸親媽結合才是絕配……”
前妻冷不丁說:“我可以不愛你嗎?”
作家無言了。
這時候,他聽見孩子跑過來:“爸爸爸爸,你給我講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這個電話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著,他聽見一個東北男人的聲音:“好的,我們下樓去講,可以嗎?”
孩子興高采烈地說:“好呀好呀!”
過了半天,他才聲調悲涼地問:“你……結婚了?”
前妻淡淡地說:“這個跟你沒關係。”
他又不說話了。
前妻說:“對了,你已經三個月沒給孩子寄生活費了。”
他說:“既然你結婚了,生活費是不是可以……減一些?”
前妻強硬地說:“法律沒有這個規定。”
他說:“那你讓孩子跟我說幾句話。”
前妻說:“他下樓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說:“最近,你能不能帶孩子來一趟西京?我特別想他。”
前妻說:“你想他,可以來東北,為什麽要我給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現在,他剩餘的步子已經不能到東北了。
終於,他說:“我癱瘓了。”
前妻愣了愣,然後毫無感情色彩地問了一句:“怎麽搞的?”
他說:“命。”
這時候,米嘉推門走了進來,大聲說:“哎哎!你那堆臭襪子放在衛生間裏,都快一個禮拜了!你再不洗,我把它們扔掉了!”
他說:“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說:“你不是一直認為我凶嗎?看來,你現在找的女人也不溫柔!”
說完,前妻就掛了電話。
作家舉著電話,一直呆著。
第二天一早,米嘉連門都沒敲,直接就闖了進來,衝著床叫道:“你聞沒聞到這房子臭氣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說:“是襪子嗎?我現在洗。”
米嘉說:“不僅僅是襪子,連你的臥室都是臭的!味道從門縫擠出去,哪個房間都能聞到!”
她一邊生氣地說,一邊舉著一罐空氣清潔劑到處噴,表情惡狠狠的,就像用殺蟲劑噴蚊子一樣。
最後,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對著被子猛噴。
作家訕訕地笑著說:“現在,你開始用化學武器對付我了。”
米嘉上班離開之後,作家在網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圖。
他記下了距離最近的醫院地址和電話。
他記下了距離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電話。
他記下了距離最近的幼兒園地址和電話。
是的,如果精心計劃,走到那一步時,正好趕到醫院,出了什麽事,有醫護人員,馬上就可以進行搶救。
或者,正好趕到公安局,那裏有警察和槍彈,陽氣旺。
或者,正好趕到幼兒園,那裏有很多很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