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羅先珂是一個盲人。他是一位俄國詩人,音樂家,也是一位世界語傳播者。他奔波於歐亞兩大洲,到處可見到殘酷的現實,到處都遇到冷寞的空氣,因此,他的詩篇總是帶著感傷的調子;他的雙目失明又限製了他的行動,因此,他始終懷著悲哀的心情生活著。他在日本受到了非人的禮遇之後便來到了中國。
愛羅先珂來到中國以後,打算在北京傳播世界語。魯迅對這位盲詩人很同情,便把他留住在八道灣家中。他向魯迅訴說他在國外所受到的冷遇,時常感受到一種無法言喻的寂寞之感,他用詩一樣的語言說:“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為了排除他心頭的寂寞,魯迅盡可能抽出時間來陪他到北京的名勝古跡去遊覽,向他介紹中國的古老文化和風土人情。這樣,他很快就變得活躍起來,開始到大學去演講,參加各種集會活動。
愛羅先珂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他思想敏感,感情豐富。他和一個人相見之後,如果這個人再來找他,無論在什麽地方,隻要一聽到那個人的腳步聲,便知道是誰來了。他在八道灣周家生活得很開心。他很喜愛小動物,一天,他買來十幾個小蝌蚪,放在院子中央的小水池子裏。小蝌蚪成群結隊地在水裏遊,周作人的孩子跑來看小蝌蚪,拍著小手叫喊:“愛羅先珂先生,蝌蚪都長出腳來了。”
“哦!”愛羅先珂高興地答應。
愛羅先珂一向主張自食其力,在八道灣家裏住著,和周家一家人熟識了,又懂得日語,看到羽太信子在家裏閑著,就說婦女應該做些家務勞動,勸她在院子裏種點菜,養一些雞鴨什麽的。但是,羽太信子是個好吃懶做的人,對於他的話聽不入耳,便溜之大吉了。愛羅先珂看不見,還在那裏繼續苦口婆心地講下去。一天,一個鄉下人來賣小雞,愛羅先珂在旁邊勸說著,羽太信子不能不買,便買了幾隻放在院子裏,小雞滿院裏飛跑起來,將院裏的鋪地錦的嫩葉都吃了。又一天,那鄉下人竟意外地帶了小鴨,愛羅先珂也跑出來看,他們就抓了一隻放在他手裏,小鴨便在他手裏咻咻地叫,又不能不買,便買了四隻也放在院子裏。看了一會兒,大家都走了。過了一會兒,羽太信子拿冷飯出來喂它們,遠遠地看見小鴨在水池中撲棱樸棱洗澡,還不斷翻筋鬥吃東西。傍晚,見愛羅先珂回來,最小的孩子便叫喊:“愛羅先珂先生,沒有了,蛤蟆的兒子沒有了!”
“唔?蛤蟆?蛤蟆的兒子?”
羽太信子也出來,說小鴨子將小蝌蚪都吃了。
“哦,是這樣!沒有關係,小蝌蚪還會有的,青蛙也會有的!”愛羅先珂微笑著撫摸著孩子的頭安慰說。他非常喜愛小雞、小鴨,而且還有一隻小雞成了他在北京所作的唯一的一篇小說《小雞的悲劇》中的主人公。這篇小說,魯迅把它翻譯出來發表在上海《婦女雜誌》上,並收入《愛羅先珂童話集》。
愛羅先珂在北京逗留了相當長的時間,做詩,演講,教授世界語,參加音樂演奏會,不僅唱歌,還拿出六弦琴來彈奏,彈奏那種略帶感傷的調子,要以此來激發起中國人的覺醒。他第二次來中國時,北京大學請他講課,他將中國人與日本人進行比較,他說,中國人洋溢著濃厚的人情味,日本人卻是呆板而冷酷。他曾到過日本,在日本一登岸便遭到日本官廳的拒絕,日本警察不僅搜查他的身上和行囊,而且對他十分粗暴,還給了他難堪和人格侮辱,那是因為在日本人眼中已經沒有別的人類存在了。他來到中國,雖然也要經過警察的檢查,但警察不但沒有橫暴行為,而且還表示同情地悄聲說:“他是個瞎子,我們別太那個了。”因此,他認為,中國人隻要覺醒起來,很容易得到助力,因為中國人能以同情給他人。
一次,魯迅陪同愛羅先珂到北京女師大去演講。演講結束以後,學校準備了茶點招待。在座的學生和教職員熱情地圍過來問他這樣那樣的問題。他筆直地坐在那裏,不吃點心,也不喝茶。一位女教師勸他喝點茶,他拘謹地說:“謝謝!”仍舊直挺挺地坐在那裏。回到家裏,魯迅問他:“今天學校裏預備的點心,都是你平常非常喜歡吃的,你為什麽不動手呢?”他回答說:“那裏不是有女人麽?”瞧,他在女人麵前連吃東西都不敢。原來,他在日本的時候,愛過一個日本寡婦,每天給那個女人送詩篇,可是和那個女人相見之後,他什麽話都不敢說了。結果吹了。從此,他就怕女人了。他就是這樣一個感情脆弱的人。
“寂寞呀,寂寞呀,好似住在沙漠裏似的,這回我非回國不可了!”長期在外,想自己的故鄉,這是可以理解的。他說要回到俄國去,可是,他離開中國以後,並沒有回到俄國去,因為他的心靈很脆弱,經受不起俄國的大風暴,不敢正視俄國的革命力量。他想借助於世界語的傳播,助成他的“烏托邦”理想的實現。他的“烏托邦”的理想是主張用和平的方式建立新世界,然而,在俄國,反動勢力在向共產黨反攻倒算,共產黨當然要用武力消滅敵人,他卻不讚成他的國家的共產黨的做法。所以,他隻能到處流浪。
魯迅結識了愛羅先珂,很喜愛他的作品。為了將他的作品介紹給中國的孩子們,先後翻譯了童話作品《愛羅先珂童話集》和童話劇《桃色的雲》。愛羅先珂給魯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魯迅寫了一篇《鴨的喜劇》,發表在1922年12月上海《婦女雜誌》第8卷第12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