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03和尚龍師父

　　樟壽出生這年是閏年，而且生下來胎皮薄，按照當地人的說法，這樣的孩子很難養活。就因為這，在樟壽不足兩歲的時候，周伯宜把兒子抱到了當地的長慶寺，讓小樟壽拜一位姓龍的和尚為師，給孩子取了個法名叫“長庚”。這就意味著，把樟壽舍給了寺院，已然成為一個出家人，隻不過並不把孩子放在寺裏。妖魔鬼怪是不會找出家人鬧事的，這樣，就像老百姓給孩子起名叫“阿貓”“阿狗”一樣，孩子就得到消災解難，可以平安地長大成人。

　　長慶寺是一座大寺，坐西朝東。當時長慶寺的住持是阿龍師父（也有說是阿隆師父的），他的嫡傳法嗣是小和尚傳忠、傳榮，此外還有一個普通徒弟阿和。

　　阿龍師父法名已不可考，人們都稱呼他“龍師父”。龍師父瘦長的身材，瘦長的臉龐，高高的顴骨，細長的眼睛。他待人十分仁慈和善，既不要求小樟壽遵守清規戒律，也不教小樟壽打坐念經。小樟壽覺得龍師父是一位和藹可親又敢於蔑視權威的人，因而十分喜歡他、尊敬他。

　　龍師父頭戴毗盧帽身穿袈裟，看上去做大和尚倒是很莊嚴的，然而，他身為和尚卻不拘教規，嘴巴上留著兩綹下垂的胡子，而且還有家室老婆孩子。他平常並不念經，作為住持，管著寺裏的瑣碎事。實際上，他不過是一個剃了光頭的俗人。

　　照理說，和尚是不結婚的，然而，龍師父不僅有老婆——小樟壽也便有了一位師母，而且還有四個兒子。子承父業，龍師父的兒子也做了和尚，還有一位大師兄——一個窮人孩子舍在寺裏或賣給寺裏的，小樟壽因此有三個師兄和兩個師弟。大師兄是單身，二師兄也有家校不過，二師兄不像他父親那樣堂堂正正，還將其家小守著秘密。後來，三師兄也有了老婆，同樣也嚴守著秘密。小樟壽長大起來，聽人家說和尚應守清規的，便用話來嘲笑師兄，想讓師兄受點窘，不料師兄竟然一點不窘，卻理直氣壯地大喝一聲說：“和尚沒有老婆，小菩薩哪裏來！？”這是傳榮法師的名言。當然，這是後話。

　　在周家正屋中央供奉著一塊牌位，上麵寫著“天地君親師”五個大字。小樟壽覺得，盡管師父所作所為有點古怪，也還是必須絕對尊敬和服從的，從來沒有想到過對師父提出什麽異議。小樟壽不但很尊敬師父，而且很熱愛師母，經常和師兄師弟們在一起玩。

　　小樟壽初見師母時，師母是一位約四十歲的胖胖的女人，身穿玄色紗衫褲，坐在院子裏納涼。她讓小樟壽和她的孩子們一起玩兒，還給小樟壽點心水果吃。作為孩子，小樟壽自然是很高興的。

　　龍師父這樣一位普通和尚，竟然敢於蔑視佛門條規，這種精神，在樟壽的小小心靈中播下了一粒輕蔑權威的種子。

　　除了拜和尚為師有個法名之外，為了避邪，家裏還給小樟壽做了一件“百家衣”，也叫“衲衣”。照理說，百家衣應當是用來自百家的各種破布拚成的，但小樟壽的百家衣卻是用各種顏色的橄欖形綢片縫製的。這種百家衣是專留在喜慶大事時穿的。另外，小樟壽還有一件嬰兒銀篩，直徑一寸多，中間一個太極圖，上麵一本書，下麵一幅畫，左右綴著一些非常小的尺、剪刀、算盤、天平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