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沉沉地黑下來。
城市在遠方五彩斑斕。那星星點點的燈火後麵,不知藏著多少溫馨和肮髒的事件。
潘萄獨自走在一條僻靜的柏油路上,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她是一個不善言談的女孩,揣著一懷多愁善感的心事,孤單而緘默地活著,像遊蕩在黑暗水底的一條魚。
她已經二十八歲,青春隻剩一條滑溜溜的尾巴了。
回首這人生中最燦爛的歲月,竟沒有一點亮色。
她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鎮上。
父親是個不爭氣的人,酗酒打架,傷人致殘,被判重刑進了監獄。
家裏很窮,母親和父親離婚之後,嫁給了一個煙酒不沾的男人,生活還算平靜,可是她薄命,不久就得胃癌死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潘萄還在讀高中,寄宿。
她很要強,成績名列前茅。
可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她報考一所金融中等專科學校,竟然沒考上。
當時,她萬念俱灰,下決心不再考了。
落榜後的第三天,她就隻身來到市裏打工。
她要自己養活自己。
她換過幾次工作,幹的都是下等活——賓館清潔工,街頭廣告員,甚至當過保姆。
現在,她在一家飯店工作。盡管幹的活又髒又累,沒有人看得起,但是她發誓,一定要挺住,一定要闖出一片天地來。
四周沒有一個人。
隻有路旁的榆樹嘩啦嘩啦響,它們低矮、醜陋,就像一群無人疼愛的孤寡老人,很荒涼。
潘萄非常羨慕高中的一個同桌,她叫張淺,長得跟潘萄有點像,甚至有人說她倆是雙胞胎。可是,她倆的命運卻截然不同。
當年,兩個人一同報考那所中等金融專科學校,盡管張淺的學習成績遠遠比不上潘萄,可是,她卻考上了。
現在,她在一家銀行做職員。
聽說,她先後和幾個男人鬼混,墜胎就有兩三次。那些男人都很有錢。
潘萄了解張淺,她是一個貪財的女孩。讀書時,她就愛占小便宜。
每天工作結束之後,潘萄都累得腰酸背痛。
她躺在簡陋的床上,經常幻想:她跟張淺一樣是一家銀行的職員。
她對所有的顧客都十分熱情,周到,被評為優秀職員。
有一個可愛的小夥子經常來銀行辦業務,愛上了她,不久兩個人就結成了夫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經常做同一個夢: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銀行裏辦公,窗明幾淨,陽光明媚……
其實,潘萄長得比張淺還要漂亮些。
不過,她一直很傳統地珍愛著自己,從來不亂交男朋友。
她在等待著夢中的白馬王子。
可是,別說白馬王子,連一個王子的馬夫都沒有出現……
她的年齡越來越大,一直孤獨一人。
她變得越來越封閉,不願和任何人交談、交流、交往。
背後好像有汽車的引擎聲。
潘萄回頭看了看,夜路漆黑,沒有車。
她繼續朝前溜達。
走了一段路,潘萄又聽見了背後那鬼祟的汽車聲。
她抖了一下,驀地想起一周前莫名其妙出現在門口的紙車紙人。
她沒有回頭,把腳步放輕,豎起耳朵聽後麵。
——好像有一輛車,它關閉了所有的燈,在黑暗中悄悄跟著她。
為了和她保持距離,它開得像蝸牛一樣慢。
潘萄甚至想象出,開車人的一隻腳板顫顫地踩在油門上,把發動機的聲音控製在最小,極為老練……
也許是顛簸的緣故,那隻腳板偶爾踩重了一下。
她猛地甩過頭去。
一條黑糊糊的路,什麽也沒有。
她蹲下身子,借著微亮的夜空做背景,還是沒有看到車影。
她站起來,覺得自己是聽錯了,也許是市區裏傳過來的車聲。
她繼續朝前走,開始考慮命運。
一個人在一生中會做出無數的選擇,每一個選擇都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人生。而站在生命的終點看,每個人都隻能劃過一條人生軌跡,絕不可能改變。
實際上,命運包含了每一次選擇。
最後,她得到一種啟示:時間深藏玄機。
此時,她甚至希望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鬼魅,給她的生活帶來轉折,她不管轉折之後是什麽結果……
冷冷的風吹過來,路邊的草發出“窸窸”的聲響。
毛瑟瑟的草使大地變得深不可測,秘密十麵埋伏。
那風似乎鑽進了潘萄的骨髓,她單薄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立即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這風好像不是來自天上,而是來自地下。
她眯著眼四下看了看,發現公路旁站著很多人,有些還七倒八歪。
她一下就停住了腳,眯眼仔細看。
終於,她辨認出那不是人,是墓碑,上麵刻著無數陌生的名字。那些名字都在幽暗中定定地看著她。
路旁是野墳地。
她剛要轉身離開,背後那虛虛的引擎聲突然變得真實了。
她猛地回過頭去,一輛白色轎車驀地出現了!
它依然沒有開大燈,隻是駕駛室裏麵卻亮著昏黃的燈,在無邊的黑暗中極其恐怖。
更恐怖的是,那個司機沒有臉。
他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衣服,像孝服。頭發稀疏。
他的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像兩隻鷹爪,幹枯,有力。
他的身體微微朝前傾著,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幾乎貼在了車窗上,死死盯著潘萄……
潘萄在被撞飛的一刹那,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這車是來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