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涓生小孩的時候,黃波已經調到第二醫院產科三個多月了。卞××找的關係。
他肯定張清兆的老婆要在這家醫院生產。
第一、第二醫院離張清兆家最近。
第二、張清兆經常在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對這家醫院十分熟悉,和門衛都成了哥們兒。
第三、張清兆的老婆懷孕之後,他一直帶她在這家醫院做檢查。
王涓快到預產期的那些日子,卞××幾乎日日夜夜都不離開那架望遠鏡。
六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張清兆攙著滿臉痛楚的王涓走下樓,開車朝第二醫院駛去。卞××馬上給黃波打電話——那天,黃波正巧休班。
她急匆匆趕到了醫院。這時候,另一醫生已經給王涓做完了檢查,認為還得等一陣子才能生。黃波對那個醫生說:“我家裏來了幾個農村的親戚,住不下,今晚我替你值班吧。”
那個醫生很高興,把幾個臨產孕婦的情況向她交代了一下,換了衣服就走了。
黃波戴上了大口罩,慢慢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坐下來。
卞××也開著他廉價的奧拓車趕到了。
原來的計劃是,由黃波把張清兆支開,沒想到,他卻去了一趟廁所。就在他從廁所走出來的時候,卞××慢悠悠地閃進了產房。黃波早就知道張清兆老婆懷的是男孩。那次,她故意帶王涓去做B超,並謊稱她懷的是個女孩,就是為了製造一個無解的謎團。
張清兆帶著小孩到第二醫院驗血的那天,卞××一直跟在他後麵。
抽完血樣之後,張清兆可能在四處轉一下,十分鍾之後回來取結果;也可能一直在化驗室窗前等。
如果他一直在窗前等,那麽黃波就會出現,編個理由把他引到產科。結果,他主動給卞××留下了空子。
他家那個小孩的化驗單一出來,就被卞××拿走了。
他躲進廁所,拿出相同顏色的筆,在“A”的後麵加了一個“B”字。然後,他走出來,把它插進那遝化驗單裏,離開了。
在此之前,他反複觀察過這種化驗單,因此,他偽造得不露一絲破綻。
郭首義拿來的那張光盤裏麵,根本不是什麽冷學文的出生照,那就是張清兆家小孩的照片。
醫院為每個新生兒都要拍一張照片,用於製作出生卡。張清兆家那個小孩的照片洗出來之後,被黃波拿去掃描了,存進了電腦。接著,卞××在電腦上把它製成黑白照片,又做了一些細微的修改,怎麽看都看不出是原來的照片了,再用刻錄機刻進光盤。
最後,他開始偽造背麵的出生登記。
這時候,他成了上帝,他讓“冷學文”的出生時辰、體重、身高都和張清兆家的小孩一模一樣。
張清兆去第二醫院扔小孩,同樣在卞××的監視中。
張清兆剛對郭首義說完,他要扔掉這個嬰兒,郭首義就對卞××做了匯報。
那天下午,他在望遠鏡裏看到張清兆的母親和老婆都出了門,就猜到張清兆可能要動手了。
他掌握著張清兆的脈搏,掌握著這個恐怖故事的節奏。
果然,過了一會兒,他看到張清兆一個人抱著小孩下了樓,鬼鬼祟祟上了車,然後開走了……
卞××快步下樓,鑽進他的奧拓車,追了上去。
張清兆把小孩丟在第二醫院那個病房裏,剛剛離開,卞××就從廁所裏閃出來,他快步走進那個病房,把小孩抱了出來。
他回到家之後,把小孩放在床上,觀察了他半天。
當時,他的心裏有些不好受——這個無辜的嬰兒太嬌弱了,大人打個噴嚏都會嚇著他,可是,他麵對的卻是成人的陰謀……
不過,他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妻子,想到了那個還沒出世就被軋碎的親生骨肉……內心深處那剛剛變軟的東西又一點點變硬了。
他站在窗前,繼續觀察。
張清兆的老婆和母親回來了。幾分鍾之後,三個人先後跑下樓,分成兩個方向,急匆匆地走開了。
他抱起小孩,離開家,飛快地爬上了張清兆家那幢樓。
本來,他想把小孩放在門口,沒想到,那扇門竟然沒有鎖!於是,他幹脆把小孩放進了臥室……
郭首義對張清兆說——冷學文滿月那天也中了風,並不是卞××授意的,那屬於他個人的即興創造。
之後,他馬上給卞××打電話來報功。
卞××這才知道,那個嬰兒有中風病。
七月二十三日,卞××在望遠鏡裏看到,張清兆抱著那個小孩和他母親一起下了樓。他的神態很不安,他母親的表情很悲傷。他們匆匆鑽進車裏,冒雨開走了。
當時,他還以為那個嬰兒又中風了。
他沒想到,張清兆這麽快就對那個嬰兒下了手。
實際上,他還有幾十個恐怖計劃沒有用上。
他離開望遠鏡,快步下樓,開車遠遠地跟在張清兆的夏利車後麵。他發現張清兆沒有去醫院,而是朝他的老家巴望村開去了,這時候,卞××開始懷疑那個孩子已經被害死了。
進了屯子,夏利車開進了最西頭的那戶人家。
卞××沒有停,他一直開到屯子最東頭,把車停在供銷社門口,鎖好車門,朝屯子西頭走去。
他在張清兆父母家的門前埋伏了幾個鍾頭。天黑之後,他終於看到張清兆抱著那個小孩和他的父母一起走出來。
他在夜幕中跟蹤著他們,一直走進那片樹林。他遠遠地藏在一棵樹的後麵,親眼目睹了他們埋屍的整個過程。
這時候他才確定那個嬰兒已經死了。
也就是說,他的複仇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半,可是,不知為什麽,他沒有絲毫激動的感覺,而是突然慌張起來。
埋著埋著,張清兆停下了,說:“媽,你聽沒聽見有人在笑?”
這句話把卞××都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沒笑。
他也沒聽見有人笑。
他四下看了看,曠野裏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視野裏隻有那束手電筒的光,還有三個晃動的人影。
他想,也許是這個殺人犯太緊張了,耳朵出現了錯覺。
埋完了死嬰之後,張清兆一家三口走了,手電筒的光越來越遠……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隻剩下了兩個人,一個在地上,是活的;一個在地下,是死的。
卞××從樹後閃出來,摸黑來到那個墳包前,像老鼠一樣用雙手扒土。當他的手碰到那個死嬰軟軟的身子時,幹嘔了一下。
終於,他把那個死嬰扒了出來,夾在腋下,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屯子,把他放進車裏,然後朝濱市開。
那時候,張清兆在巴望村還沒走。
一路上,卞××感到萬分恐懼,時不時地回頭看一眼。
車裏很暗,隻是借了一點點前麵車燈的光。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死嬰的臉本來朝上,現在卻轉了過來!那雙眼睛半睜著,好像在看著他。
想了一會兒,他認為這個死嬰的身子之所以轉動,是因為車顛簸的緣故。
他停了車,把死嬰重新擺正,讓他臉朝上躺著,然後繼續開車。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頭看了看——那個死嬰又轉過來了!
他的身子一下就冷了。
他是在張清兆背後搞鬼的人,現在,他覺得自己的背後也有鬼了,要不然,為什麽這個死嬰一次次轉向他?
是顛的?
他為什麽不朝另一邊轉呢?
他再次下車,把這個死嬰擺正,然後加快車速繼續走。
他有點不敢回頭了。他真害怕一回頭,看見這個死嬰已經爬了起來,兩隻小手搭在他座位的靠背上,身子懸空,隻露出一張臉,半睜著眼睛,困困地看著他……
他聽老輩人說過,經常裝神弄鬼就會招來鬼。
假如這個嬰兒真的有靈,那麽,他絕不會糾纏張清兆的,他肯定要報複真正害死他的人。
卞××一直把車開進城,看到了路燈和車輛,這才回過頭,朝後座看了看。
死嬰竟然不見了!
他悚然一驚。
車門鎖著,車窗上的玻璃關著,死嬰到哪裏去了呢?
他探頭看了看,發現前後座位的空當裏有一團黑糊糊的東西,正是那個死嬰,他臉朝下掉下去了。
這次,卞××沒有管他,徑直把車開回了安居小區。
他到家之後,把那個死嬰扔在衛生間的水泥地上,關上了門。然後,他來到窗前,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緊緊盯著小區的大門。
他猜測,張清兆一定會連夜趕回來。
他不能睡覺。
今夜,他一定要把這個死嬰放進張清兆的車裏。他可不想跟一個死嬰在一個房間裏過夜。
可是,他太累了。
王涓懷孕以來,他就像一隻貓頭鷹,他的一雙眼睛一直跟隨在張清兆的背後,很少有合眼的時候。
現在,他實在有點撐不住了。
他不停地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千萬不能睡,千萬不能睡……
突然,衛生間響了一下,他一下就清醒了,猛地回頭看去——那個嬰兒穿著綠底紅花的衣服,正探頭探腦地走出來。
看上去,他的表情好像有些驚惶。
他看見了卞××,不安地問:“媽,你聽沒聽見有人在笑?”
卞××一下就醒了。
原來,他打了一個盹兒。
看看表,已經半夜了。
他抬頭朝外看了看——張清兆的那輛夏利車已經回來了,它靜靜地停在對麵樓下。
他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帶上一根早就準備好的鐵絲,然後到衛生間抱起那個死嬰,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不到兩分鍾,他就把張清兆的車門捅開了。
他小心地把那個死嬰放了進去,然後,關上車門,正要轉身離開,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樓道裏輕飄飄地走了出來。
正是張清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