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張清兆在外麵草草吃了點飯,回到那個空落落的房子,心裏更加恐懼。
他打開了房子裏所有的燈,坐在沙發上,不敢睡。
一個人不能總是獨處,時間長了,沒有精神病都會得精神病,沒有鬼都會出來鬼。
四周太靜了。
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聲。
他越來越不敢肯定,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幾個可怕的夢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或者有一半是真的,那都太恐怖了。
他慢慢轉過頭,看了看防盜門上的鎖,那個嬰兒曾經摸過它……
他又慢慢把頭轉回來,看了看客廳中央的地麵,那個血淋淋的女嬰就站在這裏……
他就這樣一直坐到半夜。
漸漸地,他終於熬不住了,關了燈,輕輕躺在了沙發上。
這麽多天來,他一直沒敢去臥室睡。
他怕聞到那個嬰兒的尿騷味道。
幸好今夜沒有打雷下雨,否則,他一定不敢在這個房子裏呆下去的。
在寂靜的黑暗中,他開始擔心:今夜還會不會再做那嚇人的夢了呢?或者說,今夜那個嬰兒還會不會出現呢?
他不知不覺又想起了自己的睡相,感到自己都是可怖的了:黑暗中,他在睡夢中一直半睜著雙眼,靜靜看著這個房間……
時間太緩慢了,在這樣漫長的黑夜裏,眼前一定要出現一點什麽的。
張清兆拿過枕巾,把臉蓋住了。
他這樣想:黑夜裏,這房子裏要是不出現什麽,他想招也招不出來;要是出現什麽,他想擋也擋不住。
那麽隻有把眼睛蒙上,不去看。
他蒙住了雙眼之後,耳朵更加靈敏了。
他又感到房子裏有動靜了,好像在臥室,好像在廚房,好像在頭頂,好像在腳下……
好像是嬰兒吮手指的聲音,好像嬰兒吃蠶豆的聲音……這個房子裏似乎藏著很多個嬰兒。
他忽然想到了停屍房那些蒙著白布的死屍,猛地把枕巾掀開,甩在了一旁。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聽見腳下隱約有個聲音:“爸爸!”
那個女嬰來了!
他驚恐地勾起腦袋朝腳下看了看,果然,那個女嬰在黑暗中隱隱出現了!
她依然赤條條,血淋淋,看了讓人觸目驚心!
奇怪的是,今天她沒有哭,隻是靜靜看著張清兆的眼睛。
“你來幹什麽?”張清兆顫巍巍地問。
女嬰不說話,還是看他。
“我問你,你來幹什麽?”他的聲音大起來。
那個女嬰還是不說話。
他陡然意識到這個女嬰今夜不懷善意。
他的聲音終於小下來:“告訴我,你想……幹什麽?”
女嬰突然嘻嘻笑了起來。
張清兆頓時毛骨悚然!
現在,連親生骨肉也變成鬼了!
他驀然意識到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個女嬰原本就不是人啊!她還沒有出生就夭折了,不是鬼是什麽?
女嬰止住了笑,一點點朝他走過來……
那張血淋淋的臉越來越清晰……
張清兆的眼睛越來越大……
女嬰的臉在一點點地變化,他竟然是前幾天送回老家的那個男嬰!
他陰森地說:“爸爸,我要回家……”
第二天又是個陰天。
收音機一直在報告著大水的險情,連市長都到防汛第一線去了。
這一天是那個嬰兒滿月的第二天。
中午,藏在烏雲裏的雷開始“轟隆隆”滾動。
張清兆正開車走在大街上,傳呼機響了。
他看了看,上麵是留言:我和孩子已經回來了,在長途車站,你快點來接我們。見了麵再說。王涓。
他的心一下縮緊了。
這個嬰兒一定要回來的!
昨夜,就在昨夜,他已經在夢裏回來了!
張清兆總不能把老婆也扔掉,他隻有把車開向長途車站。
當他在嘈雜的長途車站看到王涓和她懷裏的那個嬰兒時,突然又產生了一種暴力欲望——狠狠地把這個詭怪的東西摔在地上,然後踩死他,讓他那AB型的血滿地流淌……
母親也跟回來了,她站在王涓旁邊,正焦急地東張西望。
王涓先看到了張清兆,她捅了捅母親,然後快步走過來。
“清兆,出事了!”她大聲說。
“出什麽事了?”張清兆瞟了她懷中的繈褓一眼,不安地問。
“昨天夜裏,這個孩子突然變得嘴斜眼歪,嚇死人了!”
張清兆抖了一下。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嬰兒,這個穿著雨衣一直沒有露出臉的人,他的本來麵目是極其恐怖的,但是他一直在偽裝。昨夜,他實在挺不住了,開始一點點變形……
“他犯病大約幾分鍾,慢慢又好了。”王涓說。
母親補充道:“昨天,他好像有先兆,一直不停地打哈欠。我逗他玩,他好像瞎了一樣,眼睛的焦點總不在我臉上。”
張清兆低聲說:“走,我們去醫院。”
分別一周了,可是,張清兆並不想看這個嬰兒一眼。
他開著車很快就來到了第二醫院。
張清兆不知道這種病屬於哪個科,就谘詢了一下,掛號的工作人員告訴他,應該掛神經內科。
走進神經內科,王涓抱著孩子坐到醫生跟前,張清兆和母親站在了她身後。
王涓講了小孩昨夜的症狀之後,醫生開始給他做檢查。
張清兆緊緊盯著醫生的眼睛。
他希望醫生能從這個嬰兒的心音裏聽出什麽異常,或者從他的瞳孔裏看出什麽異常。
可是,醫生檢查了一番,反應卻很平淡,他說:“是中風。”
“中風?”
“中風會有一些預報信號,比如短暫性視力喪失,突然看不見東西;還有打哈欠,那是呼吸中樞缺氧。”
“好治嗎?”王涓問。
“這種病……”醫生一邊拿起筆開藥一邊搖了搖頭。
“不治之症?”王涓盯著醫生的臉,又問。
醫生岔開了話題,說:“他再犯病的時候,你們要立即聯係急救醫生。盡可能在原地搶救,千萬不能大幅度搬動他,那樣很危險……”
離開醫院後,母親說:“這孩子不能再到農村去了,再犯病的話,搶救太不方便。”
張清兆沒說話,把車直接開回了安居小區。
這個嬰兒又回來了。
他又躺在了臥室裏的那張床上,還是那個靠牆的位置。
房間裏又飄起了尿片子的味道。
張清兆把三個人送回家之後,就對母親說:“你整點吃的吧,我還得出去跑跑。”
母親說:“你去吧。”
王涓的臉色突然變得很不好看。
張清兆感覺到了,他看了看她,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王涓氣惱地說:“你是他爸爸,怎麽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要不是他命大,今天你都見不著他了!”
張清兆笑了笑,走到繈褓前,朝裏看了看。
他閉著雙眼。
他左眼皮上的那塊胎記依然醒目。
張清兆想,那個穿雨衣的人左眼上也一定有一塊胎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