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詭怪的事,讓張清兆受了很大刺激。
他兩天沒有出車,躲在家裏,回憶在停屍房的每一個細節。
到城裏開出租車五年了,他每時每刻都很小心,沒有發生過一次交通事故。
他算是一個善良的人,假如撞了人,他不會逃逸。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的膽子很小,他寧可接受處罰,也不想日後被抓住嚴懲。
有這樣一句話——常在河邊站,沒有不濕鞋的。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兩個警察突然來到他家,把他帶走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到了公安局之後他才知道,原來,前一天晚上,在王家十字路口發生了一起車禍:有個男人帶著妻子過馬路。
他妻子懷著孕,剛滿九個月,丈夫陪著她遛彎。突然下雨了,很急,路麵上轉眼就有了積水。
幸虧他們拿著傘。
夫妻倆過路口的時候,猛地拐過來一輛出租車。
那車開得太快,而兩個人又撐著傘,躲避不及,被那輛車撞了個正著。
司機明明知道撞了人,但是由於當時天黑,又沒有人,他連刹車都沒踩,猛轟油門瘋狂逃竄了。
丈夫爬起來,看到妻子四仰八叉地躺在馬路上,圓圓的肚子已經被軋扁了,鮮血濺了滿地,他悲慘地叫了一聲。
這是一起特大交通事故,那個孕婦和腹中的孩子都死了。
幸存的丈夫一口咬定他記下了那輛車的牌號——濱A65927.濱A65927是張清兆那輛車的牌號。
警察對張清兆進行了訊問。張清兆百般爭辯,聲稱他根本沒有撞人。
警察當然不相信,把他留置了。
王涓聽說張清兆被抓了起來,嚇壞了,急忙從老家趕來,四處找張清兆的表哥,請他幫忙。
張清兆的表哥叫陳勝,在市交警大隊當交警,他不在事故科,在宣傳科,是科長。
知道這個關係的人,都以為張清兆是因為他才到城裏跑出租的。實際上不是這樣。
陳勝是個小肚雞腸的人。
多年前,他在中學當老師,因為一台照相機,他和張清兆弄崩了,兩家多少年都沒有來往。
老實人強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這麽多年來,張清兆一次都沒有主動找過陳勝。
有幾次,和張清兆在一起等活兒的出租車被扣了,司機來找他幫忙,他每次都一口回絕。
別說別人,就是他自己因為違章被扣了駕照,都沒有求過這個親戚,他寧可交罰款,甚至參加學習班。
就這樣,他們的關係越來越生分。
果然,陳勝接到王涓的電話後,連麵都沒露。
兩天後,張清兆被放了出來。
警方經過調查發現,出事的那天晚上,張清兆確實和兩個朋友在家裏喝酒,車停在樓下,沒有開出來。
那兩個朋友先後作了證。
張清兆回到家之後,聽說王涓給陳勝打過電話,把她罵了一頓。
那之後,他一直暗暗慶幸出事那個晚上他沒有出車,要不然,很可能就說不清了。
警方認為,那個受害者丈夫提供的車牌號有誤。
當時是黑天,而且下著大雨,他一定是看錯了。
另外,他眼見著妻子一眨眼就被軋得鮮血四濺,不成人形,那種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極有可能陷入了精神恍惚狀態。
後來,警察又調查了和這個牌號相近的幾輛車,都一一排除了。
直到現在,那輛肇事車都沒有找到……
時隔三年,王家十字又發生了一起車禍!
張清兆開始回想,六月五號那天晚上他在哪裏……
那天晚上,他一直趴在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隻拉了一趟,是一對夫妻,抱著一個孩子。
他們是從醫院出來的,那孩子好像病了。
一路上,那對夫妻沒說任何話,隻有那個繈褓中的孩子哭個不停,一直到下車,還在哭,哭得人心煩意亂。
第二醫院在市中心偏東,而王家十字在西郊。
他肯定沒去過那個偏僻的十字路口。
可是,那具被撞死的屍體為什麽要糾纏他呢?
事情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王涓的預產期越來越近。
張清兆把母親從農村接來,照顧她。
他照常出去拉活兒。
這個家全靠他的車輪子賺錢糊口。自從買了這輛夏利車之後,家裏就沒什麽積蓄了,現在又要添一口人,他突然有了一種急迫感。
他聽說,到醫院生個孩子得花不少錢,還得給醫生塞紅包。
張清兆不吝惜這點錢,千金難買母子平安,這道理他懂。
這天晚上,他又到第二醫院門口等活兒。
天陰著,但是沒有下雨。
他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坐車,心裏惦記老婆,就到旁邊一家公共電話前,給家裏打了個電話。
是母親接的,她說:“王涓沒什麽事,你放心吧,她在看電視呢。”
張清兆放下電話,一轉身就看到有個戴墨鏡的女人正在他的車旁轉來轉去,等著司機回來。
他急忙跑過去。
“走嗎?”她問。
“走走走。”張清兆連忙說。
那女人打開車門,鑽進去,坐在了後座上。
張清兆上了車,一邊發動車一邊問:“小姐,你去哪兒?”
“李家斜街。”
張清兆猶豫了一下。
這是一個大活兒,少說也得二十塊錢,但是,去李家斜街要經過王家十字。
他通過頭上的反光鏡朝後看了看,那女人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他看不到她的眼睛。
“怎麽了?”她問。
“啊,沒事兒。”他一邊說一邊把車開動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張清兆時不時地抬頭看反光鏡一眼,他總覺得她擋在墨鏡後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也就是說,她雖然坐在後麵,但是她的眼睛卻一直懸掛在他的頭上。
他想,也許是他的警覺引起了這個女乘客的警覺,不能再鬼鬼祟祟地看人家了。
路燈沒了,越走越黑暗,雨稀稀拉拉地掉下來。
過王家十字的時候,張清兆緊張地四下看了看,四周黑糊糊的,沒一個人影兒。
他忍不住又通過反光鏡朝後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好像還在定定地看著他。
他猛轟油門,開了過去。
過了王家十字大約又走了一站路,到了李家斜街,那個女人說:“師傅,停下吧。”
張清兆把車停在路邊。
那個女人付了車費,下車走了。
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警惕地看了張清兆一眼。她始終沒有摘掉墨鏡。
張清兆慢慢把車開走了。
朝前走就是郊外了,張清兆想返回去,必須得經過王家十字,沒有路可以繞行。
他掉轉車頭,朝回開。
路上太安靜了,隻有兩旁黑糊糊的房子和白晃晃的車燈。
他的膽子像一隻正在泄氣的皮球,慢慢地抽縮著,他甚至不敢朝前開了。
前些天,這個路口軋死過一個人……
如果下車查看,也許還能在路麵上看到殘留的血跡……
那個古怪的乘客就是在這個路口下的車,他下車之後就不見了蹤影,始終沒露出臉來……
而死在這個路口的那個人躺在火葬場裏,一夜間手裏就多了一遝錢,那正是他找給那個古怪乘客的錢……
他蒙著白布,張清兆到最後也沒看到他的臉……
他的臉已經沒有了,燒掉之前,火葬場美容師為他做了一張石膏臉……
石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