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季節天氣寒冷異常,混同江江麵結有厚厚的冰層,遼人鑿冰取魚。當開江時節,在冰層下過冬的魚體內非常幹淨,味道也特別鮮美。按照當地風俗,釣到第一條魚後,便要拿去祭祀死去的祖先,還要舉行盛大的宴會慶祝,由此稱為“頭魚宴”。
當時女真部落名義上接受遼國的統治,雖然對遼的壓榨剝削日益不滿,卻也不敢輕易惹怒遼國,女真各部落酋長聽到天祚帝相召後,都趕到春州拜見,這其中就有完顏部的阿骨打(後改漢名完顏旻。自阿骨打始,女真人實行雙名製,一女真名,一漢名)。
阿骨打為女真都勃極烈(女真部落聯盟首領,在遼稱為女真節度使)烏雅束之弟,父親劾裏缽也是前任都勃極烈。阿骨打從小力大過人,且酷愛騎射,“甫成童,即善射”。他還是孩童時,曾經彎弓射鳥,三發連中,剛好被出使到女真的遼國使臣看見,驚稱其為“奇男子”。成人後,狀貌雄偉,剛毅豁達。二十三歲時,跟隨父親劾裏缽出征,圍攻窩謀罕城(今吉林敦化額穆鎮東南),阿骨打身披短甲,免胄,馬不掛甲,在陣前行圍號令諸軍,初露鋒芒,之後一直戰功赫赫,在族人中頗有威望。但真正令阿骨打在女真人中深孚眾望的卻正是耶律延禧舉行的這次春州頭魚宴。
就在這次頭魚宴上,天祚帝幾杯酒下肚,已經微有醉意,他對女真人一向有輕視之心,便要在場的女真部落酋長們獻舞助興。這對女真酋長來說,自然是極大的侮辱,然而,即使他們心中不情願,也不敢違抗遼國皇帝的命令,隻得各自起身跳舞。隻有阿骨打一人坐著不動,神情冷漠地瞪著天祚帝,顯然內心十分不滿。天祚帝覺察後,非常不高興,便有意催促阿骨打跳舞,但阿骨打仍然紋絲不動。其他的女真部落酋長擔心阿骨打由此惹怒天祚帝,引來殺身之禍,均勸阿骨打暫時委屈一下,跳個舞將場麵敷衍過去。不料阿骨打十分倔強,不管眾人如何勸說,就是不肯站起來跳舞。天祚帝下不了台,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頭魚宴鬧得不歡而散。
天祚帝雖然沒有當場發作,但卻動了殺機,散席後對樞密使蕭奉先(天祚帝元妃之兄)說:“阿骨打這小子如此囂張跋扈,竟然敢當眾頂撞我。我要趁早殺了他,以免除後患。”蕭奉先認為阿骨打並沒有太大過失,殺了他定然會引起女真人的不滿,便勸道:“阿骨打不過是個粗人,不懂得禮數,不必跟他計較。就算他有野心,完顏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部落,成不了什麽氣候。”天祚帝怒氣漸消,認為蕭奉先說得有理,便放阿骨打回去了。
頭魚宴後不久,烏雅束病死,阿骨打即襲其位,繼任為女真各部的都勃極烈,成為女真各部的聯盟長。他的父親劾裏缽臨死前曾說:“烏雅束柔善,惟此子(指阿骨打)足了契丹事。”果然,阿骨打繼任後,承前代富庶之餘,開始兼並鄰近部族,勸農耕種,積蓄糧草,練兵牧馬,壯大力量,兵勢日益強盛後,漸有輕遼之心而欲圖之,開始積極籌劃武裝抗遼。他多次派使者以索還阿疎為名,到遼國刺探軍情。
宋政和四年(1114年),阿骨打正式起兵反遼,並以少勝多,一舉攻取了遼國兩座邊鎮。旗開得勝使得女真人受到極大鼓舞,部分女真貴族提出了建國自立的主張。次年(1115年)正月,完顏阿骨打正式建立金國,即位稱帝,成為金國的開國皇帝,是為金太祖。
女真建國後,遼天祚帝腐敗無能,卻又妄自尊大,寄希望於和談,打算承認金政權,但要求金國自認為遼國屬國。就在遼金議和的同時,阿骨打攻占了遼國寧江州(今吉林扶餘東南小城子)、賓州(今吉林農安東北)、祥州(今吉林農安境內)、威州(今遼寧開原境內),並率軍圍攻遼邊防重鎮黃龍府。在這樣的狀況下,阿骨打態度強硬,不但要求遼國歸還阿疎,而且更進一步要求遼方將邊防重鎮黃龍府遷往別處。整個議和的過程充滿了戲劇性,雙方使者均直接稱呼對方皇帝姓名,強烈要求對方投降,以求在聲勢上占到上風。遼國使者往返四次,均是無功而返。金軍並沒有因為議和就停止進攻的步伐,黃龍府(後被金改名為隆州)不久被攻克。
遼國天祚帝聽說黃龍府失陷,立即決定率軍親征,命蕭奉先為禦營都統、耶律章奴為副都統,發蕃漢兵十餘萬,號稱七十萬,備數月糧,準備徹底消滅女真。金國阿骨打最初建國的目的,不過是要擺脫遼國的統治和壓榨,此時見遼國傾國力來攻,知道來者不善,必將有一場惡戰,盡管他意誌堅定,心中亦感到恐懼,在大軍麵前作戰前動員時,“□麵仰天慟哭”,說:“始與汝等起兵,蓋苦契丹殘忍,欲自立國。今主上親征,奈何?非人死戰,莫能當也。不若殺我一族,汝等迎降,轉禍為福。”(《遼史·卷二十八·天祚皇帝本紀》)金人由此大受感染,都表示“願死戰”。
在金國生死存亡的關頭,上蒼站到了弱者的一邊。事情的發展確實出乎所有人的意外,遼國大軍剛剛渡過混同江,便發生了副都統耶律章奴謀反事件。耶律章奴為遼國皇族,一向不滿天祚帝的昏庸無能,等天祚帝大軍渡過混同江後,他立即策動政變,率心腹將士三千餘人返回上京,打算廢除天祚帝,另立魏王耶律淳為帝。不料耶律淳不肯附從耶律章奴的陰謀,殺了耶律章奴派來的使者。耶律章奴得不到契丹貴族的支持,幹脆縱兵搶奪上京府庫的財物,然後趕到祖州(今遼寧昭烏達盟林東鎮西南)太祖廟,在廟前曆數天祚帝罪過,並宣布要起兵反叛。為了直接上位成功,耶律章奴率兵攻打天祚帝的行宮,但遭到失敗,走投無路下,不得不投奔女真,但半路上被遼國士兵搜獲,縛送天祚帝處,被腰斬而死,政變由此平息。
耶律章奴的廢立活動雖然沒有得逞,但卻極大地動搖了軍心,遼天祚帝擔心後方不穩,皇位難保,還沒有與金人交戰便急於退兵。金國阿骨打聞訊後,立即率兩萬輕騎奮勇追擊,於護步答岡(今吉林農安西)大敗遼軍,獲遼輿輦、帝幄、兵械、軍資與其他寶物、牛馬不可勝計,遼軍死者相連百餘裏,精銳幾乎喪失殆盡。天祚帝這次親征失敗後,遼國軍事上節節敗退,政治上分崩離析,再也無力組織有效的防禦了。
不久,遼國東京(今遼寧遼陽)再次發生政變。遼東京(今遼寧遼陽)原本屬於渤海國,遼太祖經過二十餘年征戰才用武力得到此地,然而當地的渤海人並非真心歸附,尤其遼天祚帝任命的東京留守蕭保先為政嚴酷,當地渤海人深受其害,均恨不得要扒其皮、食其肉。
宋政和六年(1116年)正月初一夜,十餘名熱血渤海青年闖入留守府,冒險刺殺了蕭保先。遼戶部使大公鼎與副留守聞訊後,立即集兵,鎮壓了這次變亂,所有參與刺殺的人都被殘酷殺死,由此進一步激發了渤海人民的憤怒。遼東京留守府裨將高永昌本是渤海人,早就對遼國的統治不滿,當時正領三千兵馬駐守東京附近,聞訊後乘機起兵反遼,率所部進入東京,驅逐大公鼎等遼國官員。渤海人爭相前來歸附,數天間,兵員擴大到八千餘人,於是高永昌自稱大渤海皇帝,定國號為大元,建元隆基。
高永昌建立大元國後,勢力迅速擴大,占有遼東五十餘州,極大地威脅著遼國的統治。遼天祚帝立即命蕭韓家奴、張琳前去討伐,卻被高永昌打敗。以後,雙方開始進入對峙,互有勝負。但渤海畢竟力量弱小,高永昌為此向金國求援,請求與金合力攻遼。金主阿骨打老謀深算,想趁火打劫,將大元國一帶收為己有,便要求高永昌去掉帝號,投順金國,高永昌自然不肯依從。阿骨打便派斡魯為將,前去討伐高永昌。巧合的是,金軍在半路上遇到了同樣前去討伐高永昌的遼軍,金遼兩軍惡戰一場,遼軍大敗,金軍乘勢攻下沈州(今遼寧沈陽)。高永昌見金軍勢在必得,十分害怕,派人到金營請求去帝號稱藩。金國本來就是要滅掉大元國,自然不肯聽從。斡魯領兵直攻至東京城下,高永昌盡率其軍與金兵決戰,大敗,棄城而走。在逃亡的路途中,高永昌部下撻不野反叛,擒主獻給金國,高永昌被阿骨打下令殺死,大元國由此滅亡,原來屬於遼東京的州縣盡為金占有,南路係籍女真也納入金國治下。至此,阿骨打已經完成了女真各部的統一,國勢大振,儼然與遼分庭抗禮。
值得強調的是,直到此時,金太祖阿骨打仍然沒有取代遼國的想法,這從他采納漢人謀士(渤海大族)楊樸的建議,不斷派出和談使者與遼國談判便可以得到證明。談判的主要內容是:冊封阿骨打為大聖大明皇帝,國號大金,享用玉輅、袞冕玉刻禦前之寶;金為遼兄國,每逢金主生辰、正旦,遼須遣使慰問;遼將宋每歲所輸銀絹之一半二十五萬兩匹分送給金,並割讓遼東、長春兩路與金。無非是希望遼國公開承認金國及阿骨打稱帝,擺脫遼國控製,取得獨立的地位。
遼天祚帝將金國的要求交由大臣討論,北樞密使蕭奉先認為隻要同意金國的要求,就能消除禍害,永保太平。天祚帝便派出蕭習、泥烈等一批職位很高的大臣擔任封冊使、通問使、讀冊使,攜帶天子袞冕、玉冊、金印、車輅、法駕等赴金,冊立阿骨打為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然而,當遼使臣抵達金國後,楊樸認為遼所用儀物製度並非都是天子之製,又隻封金為東懷國小國,冊文中既無遼稱金為兄國,又有不恭之辭,要求遼使臣回去修改冊文。遼國使臣極力爭辯,由此惹怒了阿骨打,命人將所有遼使打了一百杖。過了一段時間,才放蕭習、泥烈二人回遼,聲稱非要遼國稱他為大金國皇帝兄不可,否則他將領兵直搗中京(遼都城)。
經過一年多的拉鋸式的談判,遼金雙方終於初步達成協議。就在這個時候,北宋使者到達金國,約金聯合攻遼,於是金國對同遼的議和發生動搖,對和議條款橫加挑剔,並單方麵終止了和談。
與遼國世為兄弟之國的北宋的介入,無非是想在遼國危難之際,借金國之手,收回被遼國占據的燕雲十六州。而令宋朝想不到的是,金人遠比宋人更擅長趁火打劫,也遠比遼人貪婪,北宋朝廷漁翁得利的企圖,隻能是引狼入室。無論如何,宋朝在關鍵時刻的出現,直接改變了金國對遼國的態度,使他們由初期脫離遼國控製、建國自立進一步發展為取遼而代之。於是,在中國遼闊的蒼茫大地上,又展開了金、遼、宋三方的角逐。
2.海上之盟
女真人雖然日益強大,但依舊隻是偏安於北方一隅,與北宋之間還隔著遼國,因而最初並未對北宋構成太大的威脅。
自澶淵之盟後,北宋與遼國一直處於相對和平的狀態,邊防的主要威脅來自西北的西夏,但對於宋朝而言,北部邊防問題始終就像是蠢蠢欲動的火山暗流,因為中原燕雲十六州在遼國手中。自戰國以來,北部邊患便成為令中原十分頭疼的大問題,中原與遊牧民族的交鋒頻頻,不絕於史。宋朝自開國始,宋太祖趙匡胤便決定收複燕雲失地,解決北疆的邊防問題。到了雄心萬丈的宋太宗趙光義手中,不但激化了與黨項族的矛盾,還兩次在對遼戰爭中慘敗,從此,宋朝廷再也沒有武力收複失地的決心,而被迫采取向遼國獻納“歲幣”的形式,來維持所謂的“友好”關係。
宋遼雙方名義是兄弟之國,但雙方的地位並不平等——實際上是遼尊而宋卑。宋朝使者在遼國屢次受辱的記載不在少數,這些屈辱難免會使宋朝君臣懷恨在心。當自身實力和信心不夠時,選擇一個合適的同盟者就成為一個不錯的選擇,女真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進入了宋朝的視線。而最早提出聯金滅遼之策的,竟然是遼國的官吏馬植。
北宋末年,西北的西夏開始走上了重文輕武之路,對宋朝的威脅大大減弱,宋將童貫在西夏邊事上屢屢得誌,由此激發了以宋徽宗、蔡京為首的統治集團的僥幸心理。宋徽宗在一首詩中寫道:“道德方今喜造興,萬邦從化本天成。”不但將自己治下千瘡百孔的江山美化成歌舞升平的樣子,還希圖對外用兵,用武力讓四周的少數民族政權也跟著“從化”。於是,收複燕雲十六州的宏圖偉業終於在北宋朝政最腐朽、矛盾最尖銳的宋徽宗一朝重新提上了日程。
宋徽宗名趙佶,明人《良齋雜說》記載說:在宋徽宗趙佶出生之前,其父宋神宗到秘書省觀看收藏在那裏的南唐後主李煜的畫像,“見其人物儼雅,再三歎訝”,隨後趙佶就出生了,“生時夢李主來謁,所以文采風流,過李主百倍”。大概是因為宋徽宗趙佶的才華與遭遇與南唐亡國之君李煜太過相似,所以才會有這種天與神授的說法,不過顯然不足為信。
趙佶自小愛好書法和繪畫,並表現出非凡的天賦,他所創造的“瘦金體”書法和畫都是藝術精品,並且興趣廣泛,對蹴鞠、奇花、異石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即位後,根本無心政務,一心隻想沉醉於個人享受。蔡京、蔡攸父子趁機慫恿宋徽宗說:“所謂人主,當以四海為家,太平娛樂,歲月幾何,豈能徒自勞苦?”
宋徽宗深以為然,整天醉生夢死,生活窮奢極侈。他大造宮殿園林,不惜耗費天下資材。為了裝飾名為“艮嶽”的園林,下令收集天下的奇花異石。為此,專門在蘇杭設置造作局,由宦官童貫主事,集中東南地區的各種工匠幾千人,專門為皇帝製作各種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