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師冷著臉把幾張成績單扔到了我眼前,她一語不發,喘著粗氣,皺著深深的眉頭看著我。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便打開了成績單,鮮紅的數字就像是一樁樁謀殺案留下的血跡般映入我的眼簾,四門不及格,即便語文和政治及格了,也隻有六十幾分的成績,令人慘不忍睹。
我不敢看郝老師的臉,我隻有深深地垂下頭,看著那血跡般的數字,心裏暗暗埋怨自己,怎麽搞的?怎麽會有4門不及格?所有的功課我都複習過了呀!我找不出緣由來。
“楚曉曉,你能說說從開學到現在你都做了些什麽嗎?”郝老師的話是在肚子裏憋了一個來回才終於釋放出來的,而且釋放得如此猛烈如此不留情麵,“你真讓我失望,或許我真的教不了你了,或許你真的認為我是個不稱職的老師,或許辭職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我偷偷地抬頭看了一眼郝老師,發現她眼眶裏有兩滴晶瑩的東西在閃爍著,我想,那是淚,是一個對我充滿著期望的老師的淚。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仍舊低下頭,我覺得自己的下巴蹭到了胸上,我看到了校服褲子上有一滴墨水在快樂地抖動著,仿佛周明在向我頑皮地眨動著眼珠。
“去你的,都怪你,成天拉我去網吧,看漫畫,害得我期中考試四門不及格,我怎麽向爸爸交待?”我在心裏嘟囔著,耳朵還得聽著郝老師傷心的埋怨。
“算了楚曉曉,我這是為什麽啊?我不是為你一個人而教的,看看其他同學的成績單吧,梁雨兩門100分,白莉娜、歐陽莎莎、金雪兒兩門上90分,朱珠、楊丹麗所有成績都在80分以上,惟獨你……”郝老師說不下去了。
我看不到郝老師的臉,但聽得見她咬牙的聲音,我知道她真的氣憤了,可是這算什麽?當著這麽多同學如此激烈地批評我,太讓我沒麵子了!一股無來由的委曲突然侵襲了我,我覺得自己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淚水也不爭氣地順著臉頰流下來。
“你以為哭就能解決一切嗎?你應該好好找找原因。”
連郝老師的腳步聲都顯得氣憤不已,隨著咚咚聲的遠去,白莉娜走到我身邊,安慰地拍拍我的肩,“別哭了楚曉曉,期末考好不就完了麽。”
我突然覺得自己找到考不好的原因了,不就是白莉娜麽,如果當初她不鼓動我去和周明交往,我會天天跟著周明去網吧,看漫畫,瞎玩麽!怪罪的話已走到嘴邊又給我堵了回去,我知道自己已經好幾次得罪過白莉娜了,要不是她的大度,她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繼續理睬我呢?再說,我曾經發過誓,我會把白莉娜永遠當朋友,既然永遠當朋友,我就不能再怪罪她了,可是,我總得有個發泄的地方啊!
我想我找到了發泄的方法,我抬起婆娑的淚眼,言不由衷地對白莉娜說:“謝謝你對我的關心。”說完我舉起手照著自己的臉狠狠地抽了一下。
那種疼痛與郝老師責備我的疼痛是一樣的,接著我便放大嗓門嚎啕大哭起來,並站起身衝出了教室。
我沒有去吃晚飯,我也沒有上晚自習,我躲開了所有同學,獨自在運動場上溜達著,我哭一陣,嘟囔一陣,嘟囔一陣,又哭一陣,我想到了郝老師對我的失望,想到了爸爸會難過的心情,更想到了如果媽媽在,當她知道了我是因為和周明談戀愛而耽誤了學習,她會怎麽傷心,說不定又會費盡周折地讓我轉校呢!可不管怎樣,我知道郝老師是關心我的,爸爸媽媽是愛我的,而隻有我,辜負了他們的期望。我不想做個討人厭的壞女孩,或許我不該和周明繼續這種所謂的戀愛關係,可是,我挺喜歡周明的,我想象不出見不到他的日子會怎樣?
下晚自習的鈴聲終於響了起來,我看到同學們從教室裏魚貫而出,她們嘰嘰喳喳、嘻嘻哈哈地朝著宿舍走去,我隻能躲在大樹後看著她們,我不想和她們一起回宿舍。
從教室到宿舍的路上又靜了下來,而宿舍裏卻傳出了同學們歡快的吵鬧聲,我多麽想加入她們一體,因為隻有融入到集體中,我的心才不會感到如此寂寞和無助,可是……
我的思想和我的腳步是如此的不協調,雖然我的思想告訴我繼續在運動場上畫圈,可是我的腳步卻已經把我帶到了宿舍的窗下,我立刻就聽到了白莉娜激動而著急的聲音:“快快,冒煙了。”
冒什麽煙?煩惱的思緒暫時被這聲冒煙給衝走了,我的好奇心驅使著我想弄清屋裏白莉娜的話,我更想從窗戶上找個縫隙往屋裏瞧瞧,無奈窗戶關得很緊,我隻好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屋裏的動靜。
“柳琴,把窗戶打開吧,怪嗆的。”是朱珠的聲音。
柳琴說:“好吧,我這就開窗戶。”柳琴是開學後才來的我們屋,因為楊丹麗轉校了。
窗戶被打開了,柳琴的臉在窗戶前晃動著,嚇得我快速地把頭縮回來。
屋子裏發出了滋滋啦啦的聲音,接著便有一股嗆蔥花的味道傳出。
咦,她們在幹什麽?我雖然沒吃晚飯,並早已過了餓勁兒,但這股嗆蔥花的味道卻無可阻擋地勾起了我肚子裏的饞蟲,它們開始在我的腹中拚命地搗起亂來,咕嚕咕嚕聲便不受控製地響起來。我用手按著肚子,用鼻子使勁地嗅著從窗戶裏飄出的蔥花味,繼續聽著屋裏傳出的說話聲。
“柳琴,楚曉曉都罵過你好幾次了,你還敢做?”朱珠說。
柳琴的話有些怯怯的,“她不是今天不在嗎?”
“哼,說不定她馬上就回來,再罵你我可不做睜眼瞎了。”白莉娜也威脅地說。
白莉娜的話使我突然想起,曾有好幾次晚自習去運動場上散步回來,我就聞到了做完飯後的油煙味,當時我曾大罵與我們一牆之隔的居民樓,罵誰家做飯把味嗆到了我們宿舍裏,害得我們大晚上跟著聞油煙味。誰想到居然是柳琴在宿舍裏做飯,一股憤怒油然而生,也忘了肚子還在挨餓,我猛地站起身,剛要衝著窗口罵柳琴,就聽到柳琴說:“我今天可是專門為楚曉曉做的,她晚上好象沒有去吃晚飯。”我站住了。
“可是你做的那麽難吃,她能喜歡嗎?她可是連香港都去過的,什麽樣的好菜沒吃過?你的破手藝連你自己都不恭維,還敢讓楚曉曉吃?”白莉娜的話總是帶點讓人下不了台的刺,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柳琴的口氣也有些為難,歎氣聲我聽得清清楚楚,“我想楚曉曉會諒解的,一回生二回熟嘛,多做幾次不就好吃了?”
“我琢磨著楚曉曉不會吃你做的飯,郝老師那麽狠地批評她,要是我,也吃不下。”朱珠說。
“說不定現在楚曉曉早已餓得前心貼後脊梁了呢!知道什麽叫饑不擇食嗎?餓急了眼什麽都吃,還會去想誰的批評。”柳琴蠻自信地嘟囔著,然後命令著白莉娜:“你去運動場上找找,她最喜歡去運動場的東南角散步了。”
“好吧,你快點做,我去把楚曉曉找回來,不管她吃不吃,你得在我們回來之前滅火,記得放放屋裏的味兒。”白莉娜告誡著開門出去了。
嚇得我連忙返回運動場的東南角,找了個石凳裝模作樣地坐下來等著白莉娜來找我。說良心話,我是在一種感動中跑回運動場東南角的,我感動著柳琴對我的關心,感動著朱珠和白莉娜對我的關心,因為這種真摯的友愛,我又哭了,我並不想做個令人討厭的女孩,可是,我卻常在無意間深深地傷害她們,我真的不是個好女孩,這是我第一次給自己下的定義。
我還在流淚,白莉娜卻從身後一把抱住了我,“看你往哪裏逃?”
其實我根本沒想逃,我確確實實是在等白莉娜找到我,但我不想被她識破我的小把戲,於是假裝推開白莉娜的手,裝傻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走吧,別理我。”
“算了吧楚曉曉,別太拿分數當回事了。”白莉娜幫我擦去眼淚,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宿舍的方向走去,邊走邊開導著我,“憑你那腦袋瓜,下次準能考好,隻是和周明的關係別太認真了,我想了想你沒考好的原因,就是因為感情上太投入,和周明見麵的次數太頻繁了,人家真的談戀愛也沒這麽投入這麽頻繁啊,你沒見書上寫的,好幾天才見一次麵呢,因為總見不到麵,才有新鮮感,而見不到麵的日子裏,才會把對方作為一種動力來推動自己。”
別看白莉娜一天到晚喳喳呼呼,誰知道她竟然懂得這麽多,我從心裏佩服她,便順水推舟地埋怨道:“那天征求你和朱珠意見時你怎麽沒告訴我這些?”
“那天我還沒有從書裏看到呐!”白莉娜解釋著,“我是在你決定要和周明約會起才開始買這種書看的,我想我早晚也要碰上這種事,到時也會沒主意,與其沒主意,不如早些看點書找主意,所以我就買了本《男女交友100招》,你想看就借給你,保證你能找到一條屬於自己的好招。”
“這麽說你不主張我和周明分開嘍?”我試探地問。
“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別太認真別太投入了,做個好朋友嘛。”白莉娜說著放低了嗓音,一副探出我秘密的興奮表情,“再說,你不是還喜歡著倪老師麽?”
“胡說八道!”我使勁地打了白莉娜一巴掌,疼得白莉娜直叫喚。
我笑了,有些底氣不足地摟過白莉娜的脖子,輕輕歎息道:“倪老師是大人,他怎麽會在乎我喜不喜歡他呢。”
“大人怎麽啦,倪老師充其量比我們大出十幾歲,我媽說過,越大的男人越會體貼女人,我們鄰居家的一個六十幾歲的爺爺還娶了個二十幾歲的外地女孩呢,我看他們倆過得挺好的,再說法律又沒規定,女孩不許喜歡大年齡的男人。”
“白莉娜,你怎麽知道的這麽多啊?”我真的是得對白莉娜刮目相看了。
“其實這些都是平時聽我媽和她的那些朋友瞎聊的,她們天天在一起聊這些事,聽多了也就知道了唄。”白莉娜有些得意地望著我,然後告誡地說:“不過,你可不能腳踏兩隻船喲。”
“誰腳踏兩隻船了?”我反駁。
“你又喜歡倪老師又喜歡周明,這就叫腳踏兩隻船,所以你要從二中選出一個你最喜歡的去喜歡,而不能同時喜歡兩個,知道嗎?”白莉娜停住腳步直視著我,似乎在等著我做出選擇。
我猶豫了,喜歡倪老師和周明,這真的是兩種不同的感覺,周明,我感覺他隻是我的一個玩伴,一個鄰裏大哥哥似的玩伴;而倪老師,我對他卻有一種依賴,一種眷戀,他給我幻想,給我希望,他能使我對生活、學習有一種想向上衝的感覺。我不知道哪一種才屬於談戀愛的感覺。
見我不吱聲兒,白莉娜很肯定地點了一下頭,然後非常自信地說:“我知道你真正喜歡的人是倪老師對不對?”不等我回答又說:“你是怕追不到倪老師才同意和周明交朋友的,可那不是愛,書上說那是一種賭注。”
我想從今晚起我不得不重新發現白莉娜了,從運動場的東南角到宿舍這不長的距離中,她說出的話已經幾次令我驚訝了,尤其是這一句,簡直是說到了我的心坎裏,我不自覺地點頭。
白莉娜笑了,送我一個鼓勵的眼神,“那你就去追倪老師,聽說他的女朋友又和他吹了。”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我不信地瞧著白莉娜,“不是在瞎侃吧?”
“你沒聽朱珠叫我克格勃都叫了快兩年了,搜集情報是我的特項。”白莉娜哼了聲。
“那我就試試看。”我不大有信心地衝白莉娜嚷了句,搶先跑進了宿舍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