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初的吳楚七國之亂,周亞夫率兵三月就加以平定;但這場大亂的爆發,卻有其曆史的必然性,有一個較長的醞釀過程。
春秋戰國時期,數百年間諸侯擁兵自重,割據稱雄。秦王朝雖然一度廢除了分封製,但割據的傳統觀念依然還在,楚人就高呼“亡秦必楚”,韓非主張“存韓”,張良悉散家財,招募刺客,狙擊秦皇,就是為韓報仇,項羽則代表楚人,對秦人施行了心滿意足的報複,便大封六國之後。漢初矯秦之枉,郡、國居半,一些乘機踞地擁兵的諸侯更想入非非。劉邦不惜采用各種手段誅滅異姓諸侯,殺白馬盟誓,也是為了解決這個曆史遺留問題。但是,他對自己建立的家天下,同樣不放心。他封其兄劉仲之子劉濞為吳王,劉濞受命入謝,他留神仔細打量,隻見這個侄子麵目獷悍,隱帶殺氣,不由得懊悔起來,又不便收回成命,不禁大費躊躇,便悵然對劉濞說:“你狀貌有反相,奈何?”劉濞暗暗生驚,俯伏於地,不敢做聲。劉邦撫著劉濞的脊背說:“漢後五十年,東南有亂,莫非就應在你的身上?你當念起天下劉姓一家,慎勿謀反,切記!切記!”劉濞連稱不敢,劉邦命他起來,又諄諄叮嚀一番。《史記》卷一百六《吳王濞列傳》,此下所述吳王事,並見此傳。
當然,劉濞後來聯合六國謀反,也有一定的偶然性。
劉濞受封吳王,管領東南,富埒皇家。
原來劉邦開國後,嫌秦錢過重,約有半兩,便改鑄莢錢,每文徑五分,隻重一銖半,形如榆莢。因錢質太輕,遂致物價騰貴。文帝時乃複改製,特鑄四銖錢,並除盜鑄法令,準民人自由鑄錢。賈誼、賈山等人,皆上書諫阻無效。文帝曾召相士為其弄臣鄧通看相,相士看後說鄧通將來難免貧窮,甚至餓死。文帝很不高興地說:“鄧通致富,有何難處,將來何至餓死?”遂將蜀郡的嚴道銅山,賞賜給鄧通,任他自得鑄錢。吳王劉濞也覓得故鄣銅山,鑄錢暢行,與鄧通東西並峙。一時間東南多吳錢,西北多鄧錢。後來,吳王又煮海水為鹽,壟斷厚利。他治下的吳國,成為八個劉氏諸侯國中的頭等富國和強國。
漢文帝即位已經十幾年了,吳王劉濞從未入朝,隻派遣其子劉賢來長安入覲一次。僅這一次的朝覲,就埋下了後來叛亂的禍根。
吳太子入朝,文帝命皇太子劉啟相陪遊宴。文帝與吳王是堂兄弟,皇太子與吳太子是從堂兄弟,正如劉邦所期望的天下劉姓一家。皇太子奉了父命,自然和氣相迎,格外歡洽。兩太子帶著從人,每日裏舉酒酣飲,一淘兒逐隊尋歡,盤桓了好幾天,逐漸相習生狎,熟不拘禮,任意笑談,又複博弈消閑。兩太子對坐舉棋,東宮侍臣左立,吳國師傅右立,從旁參讚,互有勝負。彼此已賭賽了好幾次,言語之間不免有些齟齬。皇太子偶受譏諷,已帶著幾分懊惱。吳太子少年氣盛,卻不肯見機罷手。兩太子還要各圈地點,一決雌雄。到了生死關頭,皇太子誤下一子,眼見得牽動全局,敗局已定,便要將這一錯棋,翻悔轉來。在吳地驕橫慣了的吳太子,如何肯依?他的那些稟性強悍的師傅,也似乎忘記了這是什麽地方,麵對的是誰,都跟著起哄。皇太子何曾受過這氣?隻見他順手抓起棋盤,猛地向吳太子砸去。吳太子也未曾見過這種場麵,毫無防備,被棋盤砸中頭顱,當即暈倒,隨即腦漿迸流,死於非命。
事件發生時,吳太子的師傅愣在那裏,待緩過神後便喧鬧起來。東宮侍臣護著太子出去,奏明了文帝。文帝聽罷也覺吃驚,便把皇太子訓誡一番,又召入吳太子師傅等隨員,好言勸慰。一麵又厚殮吳太子,令其師傅送柩回吳。
吳王劉濞聞報,悲憤交並,恨恨地說:“方今天下一家,死在長安,就葬在長安,何必送來?”當下派人截住棺木,叫來人仍運回長安。文帝也就息事寧人,埋在長安了事。
從此,吳王劉濞心存怨恨,每遇朝使來吳,總是驕倨無禮,不守臣節。文帝也知道他為兒子之事銜恨,便原諒他三分。為能當麵排解,以釋怨修和,又遣使召他入京。劉濞卻托言有病,卻回朝使。文帝又使人至吳探問,見他並無病容,因而惹動怒意。以後凡有吳使入京,即令有司將他拘住,下獄論罪。後來有一吳使,賄托前郎中令張武代為先容,得以見到文帝。文帝責問吳王何以詐病,不肯入朝。吳使答道:“古人有言,察見淵魚者不祥。吳王因為其子冤死,托病不朝,今被陛下察覺,連累使者,很是憂慮,唯恐受誅。若陛下再加急迫,吳王就越不敢入朝了。臣願陛下不咎既往,使吳王自新。人孰無良?吳王得陛下如此寬容,難道尚不悅服麽!”文帝聽了,深感有理,就將所拘係的吳使全部放歸,又遣人將幾杖賜予吳王,傳語吳王年老,可使免朝。吳王劉濞自然拜命,將那怨恨之心,暫時收斂起來了。
吳王當時總算勉抑野心,未生變誌,當然與文帝的懷柔有關。文帝對那個曾受吳使賄賂的張武,也不說破,反而以賞為罰,給他厚賜,叫他自愧。前中郎將袁盎,也阻止和緩解了吳變。袁盎因屢次直諫,為文帝所厭聞,便出任隴西都尉,又相繼由齊相遷為吳相。其侄子袁種,私下勸他說:“吳王享國日久,驕恣日甚。你往為吳相,若依法究治,肯定與他生怨,他對你不是上書彈劾,就是挾劍暗殺,你最好是一切不問。南方地勢卑濕,你樂得借酒消遣,既可除病,又可免災。隻需借機勸吳王不可造反,便可不致生禍了。”袁盎深以為然,果然深得吳王優待。有時晤談,他也趁機勸吳王安守臣道,吳王倒也樂於聽從。《史記》卷一百一《袁盎晁錯列傳》,此下所述袁盎事,並見此傳。
吳王最終謀反,是戰國的曆史誘惑的,是他雄厚的國力助長的,這都是火藥庫;那殺子之仇又是一個導火索。兩者齊備,造反就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