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我仿佛看見金冠龍袍的朱祁鎮,深情的微笑一如既往。我狂喜的飛奔而去,忘情的擁抱。懷內無限的冰涼,細看處,早已消失不見。
我無望的張開雙眼,窗外玉樹瓊枝,白雪晶瑩,天地一片蒼茫。
煙蘿,備車,去於大人府上。我才從太後手上請到了金牌,規定的時辰內可以自由出宮。
於府門前白幡高挑,隱隱可聽到哀哀的哭泣。我有不祥的預感,莫非於夫人……於府的老家人給我開了門。於謙和他唯一的兒子於冕,跪在靈位前哭泣,靈位上書著於夫人的名諱。
娘娘,多謝你還記掛微臣。內子是帶著娘娘賜的禮物走的,死得其所。於謙紅腫的雙眼,淚水如織。
我閉上雙眼,仿佛看到彌留的於夫人,笑靨如花,倚在夫君懷中,感受生命的最後一刻,金釵插在發間的甜蜜。
煙蘿,去把給於大人的禮物取來。煙蘿拿出了描金的紫楸木匣,裏麵是朱祁鎮賜我的珠寶。我不在他麵前,這些珠寶於我便毫無意義。
不,娘娘,臣無需這些華麗之物。內子已領了娘娘心意,何須如此折煞微臣?
於大人,我知道你兩袖清風。這些隻做尊夫人的隨葬之物。夫人在陽世不能享福,到了陰間還不該體麵嗎?
我不厭其煩,絮絮叨叨說了太多蒼白的理由。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我臉上。
你這孩子,為什麽這麽不懂事?金銀珠寶,在活人身上灼灼其華,在黑暗的地下,便黯淡無光,隻會招來盜墓賊。
我垂首,像做錯了事,被父親責罰的孩子。
在他麵前,我永遠都是孩子。
經過坤寧宮,隻見碧瓦紅牆,皚皚白雪。我徒留歎息,我的娘娘和太子,都已被打入冷宮。
新皇後魅影般立在宮牆之下,紅色的鬥篷將她包裹,妖媚。她看我的眼神是陰毒的,我聽見她刻薄的語音:你就是楚妃?天哪,真是九天仙女下凡,難怪太上皇會為你神魂顛倒。
我不理睬她,她在我眼中根本不存在。煙蘿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的臉白似薄紙,話語尖刻:小賤人,快回去見駕,皇上在漾蓮閣等你。
走進我的宮室,朱祁鈺瘦削的身形鬼魅般在昏暗中飄動。我驚愕不已,如電的目光掃射在我身上,我寸步難行。他的表情卻是驚喜的,迫不及待的把手搭在我肩上。
楚妃,你怎麽看起來不高興,誰惹你了?
不,沒什麽皇上。天色已晚,請回宮歇息。
朕今晚就想留宿在你這裏,難道你能夠拒絕嗎?
臣妾是太上皇的嬪妃,請皇上不要放肆。
朱祁鈺雙手環住我的頸脖,細細端詳我低沉的麵容。
你還年輕,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你不必為一個遠在天涯的無所謂的人守候。
笑話!朱祁鎮是遠在天涯,可他於我是無所謂的嗎?我昂首,冷冷的笑。
你笑的樣子真美。朱祁鈺陶醉的說。
不,你錯了皇上。臣妾是笑你癡心妄想,請不要逼我做我不能做的事。
我的目光狠狠的刺著他,像利箭直插心房。
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您保佑太上皇平安吉祥。妾願做牛做馬,隻求太上皇平安歸來。
我跪於佛龕前,雙手合十,晶瑩的淚珠滴落。
丫頭,如果哭出來會好受一點,就痛痛快快哭罷。太後的聲音在顫抖,我投進她懷中,盡情釋放眼淚。
太後,奴婢現在隻有一個請求,去南宮服侍娘娘與太子。
太後緘默不語,她知道我的心事。
如果瓦剌不放回太上皇,就把我送去好了。我死也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我不想讓於大人成為嶽飛。
我到底離開了漾蓮閣,不再理會池中枯敗的蓮花。侍女中隻有煙蘿一個人跟著我。朱祁鈺眼睜睜的看我背著包裹,沒有任何顧慮的走進清寒幽閉的南宮。我盈盈回首,回他以輕蔑的眼光。
不,不,楚妃,別走。朱祁鈺驚詫的尖叫,疾速的腳步追逐我的背影。
我再度回首,雙肩已靠上他的身軀,袍袖上兩條虯龍將我環繞。
楚妃,朕真的喜歡你,朕不要將你打入冷宮,朕立你為皇後都可以。你別走,別走。
朱祁鈺近乎哀求的,凝視。
皇後?皇後又如何,我的太上皇能回來嗎?能重新執掌朝政嗎?
朱祁鈺麵如死灰,無可奈何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