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他譴責帝國主義戰爭,同情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一九三一年曾訪問前蘇聯。但他始終未能擺脫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觀點。主要作品有劇本《華倫夫人的職業》、《巴巴拉少校》、《真相畢露》等,大都揭露和諷刺資本主義社會的偽善和罪惡。一九三三年他乘船周遊世界,於二月十二日到香港,十七日到上海。
(3)"和平老翁"一九三三年一月六日《大晚報》曾載蕭伯納將到北平的消息,題為《和平老翁蕭伯納,鼙鼓聲中遊北平》,其中有希望蕭伯納"能於其飛渡長城來遊北平時,暫使戰爭停頓"的話。
(4)"路透電"即路透通訊社的電訊。路透社由猶太人路透(P。J。Reuter)一八五○年創辦於德國亞琛,一八五一年遷英國倫敦,後來成為英國最大的通訊社。它在中國的活動,始於一八七一年前後。這裏所說的"路透電",指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四日該社由香港發的關於蕭伯納發表演說的電訊,曾刊登於十五日《申報》,題為《對香港大學生演說——蕭伯納宣傳共產》。
(5)工部局舊時英、美、日等帝國主義在上海、天津等地租界內設立的統治機關,是帝國主義推行殖民主義政策和奴役中國人民的工具。
(6)"特別國情"袁世凱陰謀複辟帝製時散布的一種謬論。一九一四年至一九一五年間,袁世凱的憲法顧問、美國人古德諾(F。J。Goodnow)鼓吹中國有"特別國情",不宜實行民主政治,如他在一九一五年八月十日北京《亞細亞日報》上發表的《共和與君主論》一文中,胡說從中國的"曆史習慣社會經濟之狀況"來看,"以君主製行之為易"。當時中國擁袁稱帝的反動勢力如籌安會等,也極力宣傳"共和不適於國情"之類。這種"特別國情"論,成為反動派阻撓在中國實行民主改革和反對進步社會學說、壓製革命的借口。
(7)"政如飄風,民如野鹿"上句出《老子》第二十章:"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下句見《莊子·天地》:"上如標枝,民如野鹿。"(8)樂雯原是魯迅的筆名。一九三三年二月,瞿秋白在上海養病期間,經魯迅提議和協助,把當時上海出版的中外報刊上圍繞蕭伯納到中國而發表的各種文章,輯成《蕭伯納在上海》一書,署為"樂雯剪貼翻譯並編校",由魯迅作序,一九三三年三月野草書屋出版。
對於戰爭的祈禱熱河的戰爭(2)開始了。
三月一日——上海戰爭的結束的"紀念日",也快到了。"民族英雄"的肖像(3)一次又一次的印刷著,出賣著;而小兵們的血,傷痕,熱烈的心,還要被人糟蹋多少時候?回憶裏的炮聲和幾千裏外的炮聲,都使得我們帶著無可如何的苦笑,去翻開一本無聊的,但是,倒也很有幾句"警句"的閑書。這警句是:"喂,排長,我們到底上那裏去喲?"——其中的一個問。
"走吧。我也不曉得。""丟那媽,死光就算了,走什麽!""不要吵,服從命令!""丟那媽的命令!"然而丟那媽歸丟那媽,命令還是命令,走也當然還是走。四點鍾的時候,中山路複歸於沉寂,風和葉兒沙沙地響,月亮躲在青灰色的雲海裏,睡著,依舊不管人類的事。
這樣,十九路軍就向西退去。
(黃震遐:《大上海的毀滅》。(4))什麽時候"丟那媽"和"命令"不是這樣各歸各,那就得救了。
不然呢?還有"警句"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十九路軍打,是告訴我們說,除掉以外,還有些事好做!
十九路軍勝利,隻能增加我們苟且,偷安與驕傲的迷夢!
十九路軍死,是警告我們活得可憐,無趣!
十九路軍失敗,才告訴我們非努力,還是做奴隸的好!
(見同書。)這是警告我們,非革命,則一切戰爭,命裏注定的必然要失敗。現在,主戰是人人都會的了——這是一二八的十九路軍的經驗:打是一定要打的,然而切不可打勝,而打死也不好,不多不少剛剛適宜的辦法是失敗。"民族英雄"對於戰爭的祈禱是這樣的。而戰爭又的確是他們在指揮著,這指揮權是不肯讓給別人的。戰爭,禁得起主持的人預定著打敗仗的計劃麽?好像戲台上的花臉和白臉打仗,誰輸誰贏是早就在後台約定了的。嗚呼,我們的"民族英雄"!
二月二十五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八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熱河的戰爭一九三三年二月,日本侵略軍繼攻陷山海關後,又進攻熱河省。
(3)"民族英雄"的肖像指當時上海印售的馬占山、蔣光鼐、蔡廷鍇等抵抗過日本侵略軍的國民黨將領的相片。
(4)黃震遐(1907-1974)廣東南海人,"民族主義文學"的骨幹分子。《大上海的毀滅》,一部取材於一二八上海戰爭,誇張日本武力,宣揚失敗主義的小說;一九三二年五月二十八日起連載於上海《大晚報》,後由大晚報社出版單行本。
從諷刺到幽默諷刺家,是危險的。
假使他所諷刺的是不識字者,被殺戮者,被囚禁者,被壓迫者罷,那很好,正可給讀他文章的所謂有教育的智識者嘻嘻一笑,更覺得自己的勇敢和高明。然而現今的諷刺家之所以為諷刺家,卻正在諷刺這一流所謂有教育的智識者社會。
因為所諷刺的是這一流社會,其中的各分子便各各覺得好像刺著了自己,就一個個的暗暗的迎出來,又用了他們的諷刺,想來刺死這諷刺者。
最先是說他冷嘲,漸漸的又七嘴八舌地說他謾罵,俏皮話,刻毒,可惡,學匪,紹興師爺,等等,等等。然而諷刺社會的諷刺,卻往往仍然會"悠久得驚人"的,即使捧出了做過和尚的洋人(2)或專辦了小報來打擊,也還是沒有效,這怎不氣死人也麽哥(3)呢!
樞紐是在這裏:他所諷刺的是社會,社會不變,這諷刺就跟著存在,而你所刺的是他個人,他的諷刺倘存在,你的諷刺就落空了。
所以,要打倒這樣的可惡的諷刺家,隻好來改變社會。
然而社會諷刺家究竟是危險的,尤其是在有些"文學家"明明暗暗的成了"王之爪牙"(4)的時代。人們誰高興做"文字獄"中的主角呢,但倘不死絕,肚子裏總還有半口悶氣,要借著笑的幌子,哈哈的吐他出來。笑笑既不至於得罪別人,現在的法律上也尚無國民必須哭喪著臉的規定,並非"非法",蓋可斷言的。
我想:這便是去年以來,文字上流行了"幽默"的原因,但其中單是"為笑笑而笑笑"的自然也不少。
然而這情形恐怕是過不長久的,"幽默"既非國產,中國人也不是長於"幽默"的人民,而現在又實在是難以幽默的時候。於是雖幽默也就免不了改變樣子了,非傾於對社會的諷刺,即墮入傳統的"說笑話"和"討便宜"。
三月二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七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做過和尚的洋人可能指國際間諜特萊比歇·林肯(TLincoln,1879-1943),生於匈牙利的猶太人。他當時曾在上海活動,以和尚麵目出現,法名照空。
(3)也麽哥元曲中常用的襯詞,無字義可解;也有寫作也波哥、也末哥的。
(4)"王之爪牙"語出《詩經·小雅·祈父》:"予王之爪牙。"這裏指反動派的幫凶。
從幽默到正經"幽默"一傾於諷刺,失了它的本領且不說,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又要來"諷刺",來陷害了,倘若墮於"說笑話",則壽命是可以較為長遠,流年也大致順利的,但愈墮愈近於國貨,終將成為洋式徐文長(2)。當提倡國貨聲中,廣告上已有中國的"自造舶來品",便是一個證據。
而況我實在恐怕法律上不久也就要有規定國民必須哭喪著臉的明文了。笑笑,原也不能算"非法"的。但不幸東省淪陷,舉國騷然,愛國之士竭力搜索失地的原因,結果發現了其一是在青年的愛玩樂,學跳舞。當北海上正在嘻嘻哈哈的溜冰的時候,一個大炸彈拋下來(3),雖然沒有傷人,冰卻已經炸了一個大窟窿,不能溜之大吉了。
又不幸而榆關失守,熱河吃緊了,有名的文人學士,也就更加吃緊起來,做挽歌的也有,做戰歌的也有,講文德(4)的也有,罵人固然可惡,俏皮也不文明,要大家做正經文章,裝正經臉孔,以補"不抵抗主義"之不足。
但人類究竟不能這麽沉靜,當大敵壓境之際,手無寸鐵,殺不得敵人,而心裏卻總是憤怒的,於是他就不免尋求敵人的替代。這時候,笑嘻嘻的可就遭殃了,因為他這時便被叫作:"陳叔寶全無心肝"(5)。所以知機的人,必須也和大家一樣哭喪著臉,以免於難。"聰明人不吃眼前虧",亦古賢之遺教也,然而這時也就"幽默"歸天,"正經"統一了剩下的全中國。
明白這一節,我們就知道先前為什麽無論貞女與淫女,見人時都得不笑不言;現在為什麽送葬的女人,無論悲哀與否,在路上定要放聲大叫。
這就是"正經"。說出來麽,那就是"刻毒"。
三月二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八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徐文長(1521-1593)名渭,號青藤道士,浙江山陰(今紹興)人,明末文學家、書畫家。著有《徐文長初集》、《徐文長三集》及戲曲《四聲猿》等。浙東一帶流傳許多關於他的故事,有的把他描寫成詼諧、尖刻的人物。這些故事大部分是民間的創造,同徐文長本人無關。
(3)一個大炸彈拋下來一九三三年元旦,當北平學生在中南海公園舉行化裝溜冰大會時,有人當場擲炸彈一枚。在此之前,曾有人以"鋤奸救國團"名義,警告男女學生不要隻顧玩樂,忘記國難。
(4)講文德國民黨政客戴季陶曾在南京《新亞細亞月刊》第五卷第一、二期合刊(一九三三年一月)發表《文德與文品》一文,其中說:"開口罵人說俏皮話……都非文明人之所應有。"(5)"陳叔寶全無心肝"陳叔寶即南朝陳後主。《南史·陳本紀》:"(陳叔寶)既見宥,隋文帝給賜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雲,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隋文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王道詩話"人權論"(2)是從鸚鵡開頭的。據說古時候有一隻高飛遠走的鸚哥兒,偶然又經過自己的山林,看見那裏大火,它就用翅膀蘸著些水灑在這山上;人家說它那一點水怎麽救得熄這樣的大火,它說:"我總算在這裏住過的,現在不得不盡點兒心。"(事出《櫟園書影》(3),見胡適(4)《人權論集》序所引。)鸚鵡會救火,人權可以粉飾一下反動的統治。這是不會沒有報酬的。胡博士到長沙去演講一次,何將軍(5)就送了五千元程儀。價錢不算小,這"叫做"實驗主義(6)。
但是,這火怎麽救,在"人權論"時期(一九二九——三○年),還不十分明白,五千元一次的零賣價格做出來之後,就不同了。最近(今年二月二十一日)《字林西報》(7)登載胡博士的談話說:"任何一個政府都應當有保護自己而鎮壓那些危害自己的運動的權利,固然,政治犯也和其他罪犯一樣,應當得著法律的保障和合法的審判……"這就清楚得多了!這不是在說"政府權"了麽?自然,博士的頭腦並不簡單,他不至於隻說:"一隻手拿著寶劍,一隻手拿著經典!"如什麽主義之類。他是說還應當拿著法律。
中國的幫忙文人,總有這一套秘訣,說什麽王道,仁政。你看孟夫子多麽幽默,他教你離得殺豬的地方遠遠的(8),嘴裏吃得著肉,心裏還保持著不忍人之心,又有了仁義道德的名目。不但騙人,還騙了自己,真所謂心安理得,實惠無窮。詩曰:文化班頭博士銜,人權拋卻說王權,朝廷自古多屠戮,此理今憑實驗傳。
人權王道兩翻新,為感君恩奏聖明,虐政何妨援律例,殺人如草不聞聲。
先生熟讀聖賢書,君子由來道不孤,千古同心有孟子,也教肉食遠庖廚。
能言鸚鵡毒於蛇,滴水微功漫自誇,好向侯門賣廉恥,五千一擲未為奢。
三月五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六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幹。
按本篇和下麵的《伸冤》、《曲的解放》、《迎頭經》、《出賣靈魂的秘訣》、《最藝術的國家》、《內外》、《透底》、《大觀園的人才》,以及《南腔北調集》中的《關於女人》、《真假堂吉訶德》,《準風月談》中的《中國文與中國人》等十二篇文章,都是一九三三年瞿秋白在上海時所作,其中有的是根據魯迅的意見或與魯迅交換意見後寫成的。魯迅對這些文章曾做過字句上的改動(個別篇改換了題目),並請人謄抄後,以自己使用的筆名寄給《申報·自由談》等報刊發表,後來又分別將它們收入自己的雜文集。
(2)"人權論"指《人權論集》。該書主要匯集胡適、羅隆基、梁實秋等在一九二九年間所寫的談人權問題的文章,一九三○年二月上海新月書店出版。
(3)《櫟園書影》即《因樹屋書影》。明末清初周櫟園著。該書卷二中說:"昔有鸚鵡飛集陀山,因山中大火,鸚鵡遙見,入水濡羽,飛而灑之。天神言:‘爾雖有誌意,何足雲也?'對曰:‘嚐僑居是山,不忍見耳。'天神嘉感,即為滅火。"這原是一個印度寓言,屢見於漢譯佛經中。按周櫟園(1612-1672),名亮工,河南祥符(今開封)人。
(4)胡適(1891-1962)字適之,安徽績溪人。一九二七年曾得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學位。他早年留學美國,一九一七年回國任北京大學教授。"五四"時期,他是新文化運動的右翼代表人物。後來先後投靠北洋軍閥、國民黨反動派,為帝國主義的侵略效勞。一九四九年四月逃美國,後病死於台灣。
(5)何將軍指何鍵(1887-1956),湖南醴陵人,國民黨軍閥。當時任湖南省政府主席。一九三二年十二月胡適應何鍵之邀到長沙講演《我們應走的路》,據傳何送他"路費"五千元。
(6)實驗主義現代資產階級哲學的一個主觀唯心主義派別,認為有用即真理,否認真理的客觀性。主要代表人有美國杜威等。胡適是杜威的學生和信徒。一九一九年胡適在北京連續講演宣傳實驗主義。一九二一年寫《杜威先生與中國》一文為之吹噓,文中說杜威的哲學方法"總名叫做‘實驗主義'"。
(7)《字林西報》("NorthChinaDairyNews")英國人在上海辦的英文日報,一八六四年七月一日創刊,一九五一年三月三十一日停刊。
(8)離得殺豬的地方遠遠的見《孟子·梁惠王》:"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伸冤李頓報告書(2)采用了中國人自己發明的"國際合作以開發中國的計劃",這是值得感謝的,——最近南京市各界的電報已經"謹代表京市七十萬民眾敬致慰念之忱",稱他"不僅為中國好友,且為世界和平及人道正義之保障者"(三月一日南京中央社電)了。
然而李頓也應當感謝中國才好:第一,假使中國沒有"國際合作學說",李頓爵士就很難找著適當的措辭來表示他的意思。豈非共管沒有了學理上的根據?第二,李頓爵士自己說的:"南京本可歡迎日本之扶助以拒共產潮流",他就更應當對於中國當局的這種苦心孤詣表示誠懇的敬意。
但是,李頓爵士最近在巴黎的演說(路透社二月二十日巴黎電),卻提出了兩個問題,一個是:"中國前途,似係於如何,何時及何人對於如此偉大人力予以國家意識的統一力量,日內瓦(3)乎,莫斯科乎?"還有一個是:"中國現在傾向日內瓦,但若日本堅持其現行政策,而日內瓦失敗,則中國縱非所願,亦將變更其傾向矣。"這兩個問題都有點兒侮辱中國的國家人格。國家者政府也。李頓說中國還沒有"國家意識的統一力量",甚至於還會變更其對於日內瓦之傾向!這豈不是不相信中國國家對於國聯的忠心,對於日本的苦心?
為著中國國家的尊嚴和民族的光榮起見,我們要想答複李頓爵士已經好多天了,隻是沒有相當的文件。這使人苦悶得很。今天突然在報紙上發現了一件寶貝,可以拿來答複李大人:這就是"漢口警部三月一日的布告"。這裏可以找著"鐵一樣的事實",來反駁李大人的懷疑。
例如這布告(原文見《申報》三月一日漢口專電)說:"在外資下勞力之勞工,如勞資間有未解決之正當問題,應稟請我主管機關代表為交涉或救濟,絕對不得直接交涉,違者拿辦,或受人利用,故意以此種手段,構成嚴重事態者,處死刑。"這是說外國資本家遇見"勞資間有未解決之正當問題",可以直接任意辦理,而勞工方麵如此這般者……就要處死刑。這樣一來,我們中國就隻剩得"用國家意識統一了的"勞工了。因為凡是違背這"意識"的,都要請他離開中國的"國家"——到陰間去。李大人難道還能夠說中國當局不是"國家意識的統一力量"麽?
再則統一這個"統一力量"的,當然是日內瓦,而不是莫斯科。"中國現在傾向日內瓦",——這是李頓大人自己說的。我們這種傾向十二萬分的堅定,例如那布告上也說:"如有奸民流痞受人誘買勾串,或直受驅使,或假托名義,以圖破壞秩序安寧,與構成其他不利於我國家社會之重大犯行者,殺無赦。"這是保障"日內瓦傾向"的堅決手段,所謂"雖流血亦所不辭"。而且"日內瓦"是講世界和平的,因此,中國兩年以來都沒有抵抗,因為抵抗就要破壞和平;直到一二八,中國也不過裝出擋擋炸彈槍炮的姿勢;最近的熱河事變,中國方麵也同樣的盡在"縮短陣線"(4)。不但如此,中國方麵埋頭剿匪,已經宣誓在一兩個月內肅清匪共,"暫時"不管熱河。這一切都是要證明"日本……見中國南方共產潮流漸起,為之焦慮"(5)是不必的,日本很可以無須親自出馬。中國方麵這樣辛苦的忍耐的工作著,無非是為著要感動日本,使它悔悟,達到遠東永久和平的目的,國際資本可以在這裏分工合作。而李頓爵士要還懷疑中國會"變更其傾向",這就未免太冤枉了。
總之,"處死刑,殺無赦",是回答李頓爵士的懷疑的曆史文件。請放心罷,請扶助罷。
三月七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九日《申報·自由談》,署名幹。
(2)李頓報告書李頓(V。Lytton,1876-1947),英國貴族。一九三二年四月,國際聯盟派他率領調查團,到我國東北調查九一八事件,同年十月二日發表所謂《國聯調查團報告書》(也稱《李頓報告書》),其中竟說日本在中國東北有"不容漠視"的"權利"及"利益"。日本侵入東北,是因為中國社會內部"紊亂"和中國人民"排外"使日本遭受"損害";是由於前蘇聯之"擴張"及"中國共產黨之發展"使日本"憂慮"。在《報告書》的第九章中,把孫中山早年關於引進外國技術、資金以幫助中國開發建設的主張加以歪曲引用,提出"以暫時的國際合作,促進中國之內部建設",實際上是主張由帝國主義共同瓜分中國。《報告書》還荒謬地提出使東北從中國分割出去的"滿洲自治"主張。當時國民黨政府竟稱這一報告"明白公允",對《報告書》原則表示接受。
(3)日內瓦瑞士西部日內瓦州的首府,國際聯盟總部所在地。這裏的意思是指英、法等帝國主義集團。
(4)"縮短陣線"這是國民黨宣傳機構掩飾其作戰部隊潰退的用語。如《申報》一九三三年三月三日所載一則新聞標題為:"敵軍深入熱河省境,赤峰方麵消息混沌,淩原我軍縮短防線。"(5)這也是李頓在巴黎演說中的話。
曲的解放"詞的解放"(2)已經有過專號,詞裏可以罵娘,還可以"打打麻將"。
曲為什麽不能解放,也來混賬混賬?不過,"曲"一解放,自然要"直",——後台戲搬到前台——未免有失詩人溫柔敦厚(3)之旨,至於平仄不調,聲律乖謬,還在其次。《平津會》雜劇(生上):連台好戲不尋常:攘外期間安內忙。隻恨熱湯(4)滾得快,未敲鑼鼓已收場。(唱):(短柱天淨紗)(5)熱湯混賬——逃亡!
裝腔抵抗——何妨?
(旦上唱):模仿中央榜樣:——整裝西望,商量奔向鹹陽。
(生):你你你……低聲!你看咱們那湯兒呀,他那裏無心串演,我這裏有口難分,一出好戲,就此糟糕,好不麻煩人也!
(旦):那有什麽:再來一出"查辦"(6)好了。咱們一夫一婦,一正一副,也還夠唱的。
(生):好罷!(唱):(顛倒陽春曲)(7)人前指定可憎張(8),罵一聲,不抵抗!
(旦背人唱):百忙裏算甚糊塗賬?
隻不過假裝腔,便罵罵又何妨?
(醜攜包裹急上):阿呀呀,噲噲不得了了!
(旦抱醜介):我兒呀,你這麽心慌!你應當在前麵多擋這麽幾擋,讓我們好收拾收拾。(唱):(顛倒陽春曲)背人摟定可憐湯,罵一聲,枉抵抗。
戲台上露甚慌張相?
隻不過理行裝,便等等又何妨?
(醜哭介):你們倒要理行裝!我的行裝先就不全了,你瞧。(指包裹介。)(旦):我兒快快走扶桑(9),(生):雷厲風行查辦忙。
(醜):如此犧牲還值得,堂堂大漢有風光。(同下。)三月九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詞的解放"一九三三年曾今可在他主編的《新時代月刊》上提倡所謂"解放詞",該刊第四卷第一期(一九三三年二月)出版"詞的解放運動專號",其中載有他作的《畫堂春》:"一年開始日初長,客來慰我淒涼;偶然消遣本無妨,打打麻將。都喝幹杯中酒,國家事管他娘;樽前猶幸有紅妝,但不能狂。"(3)溫柔敦厚語見《禮記·經解》:"孔子曰:‘……溫柔敦厚,詩教也。'"(4)熱湯雙關語,指當時熱河省主席湯玉麟。一九三三年二月二十一日日軍進攻熱河時他倉皇逃跑。日軍於三月四日僅以一百餘人的兵力就占領了當時的省會承德。
(5)短柱天淨紗短柱,詞曲中一種翻新出奇的調式,通篇一句兩韻或兩字一韻。《天淨紗》是"越調"中的曲牌名。
(6)"查辦"熱河失陷後,為了逃避人民的譴責,一九三三年三月七日,國民黨政府行政院決議將湯玉麟"免職查辦",八日又下令"徹查嚴緝究辦"湯玉麟。
(7)顛倒陽春曲《陽春曲》一名《喜春來》,是"中呂調"中的曲牌名。作者在《陽春曲》前用"顛倒"二字,含有詼諧、諷刺的意味。
(8)張指張學良。熱河失陷後,蔣介石曾把失地責任委罪於張學良。參看本卷第148頁注(1)。
(9)扶桑據《南史·東夷傳》:"扶桑在大漢國東二萬餘裏。"舊時我國常以"扶桑"指稱日本。
文學上的折扣有一種無聊小報,以登載誣蔑一部分人的小說自鳴得意,連姓名也都給以影射的,忽然對於投稿,說是"如含攻訐個人或團體性質者恕不揭載"(2)了,便不禁想到了一些事——凡我所遇見的研究中國文學的外國人中,往往不滿於中國文章之誇大。這真是雖然研究中國文學,恐怕到死也還不會懂得中國文學的外國人。倘是我們中國人,則隻要看過幾百篇文章,見過十來個所謂"文學家"的行徑,又不是剛剛"從民間來"的老實青年,就決不會上當。因為我們慣熟了,恰如錢店夥計的看見鈔票一般,知道什麽是通行的,什麽是該打折扣的,什麽是廢票,簡直要不得。
譬如說罷,稱讚貴相是"兩耳垂肩"(3),這時我們便至少將他打一個對折,覺得比通常也許大一點,可是決不相信他的耳朵像豬玀一樣。說愁是"白發三千丈"(4),這時我們便至少將他打一個二萬扣,以為也許有七八尺,但決不相信它會盤在頂上像一個大草囤。這種尺寸,雖然有些模糊,不過總不至於相差太遠。反之,我們也能將少的增多,無的化有,例如戲台上走出四個拿刀的瘦伶仃的小戲子,我們就知道這是十萬精兵;刊物上登載一篇儼乎其然的像煞有介事的文章,我們就知道字裏行間還有看不見的鬼把戲。
又反之,我們並且能將有的化無,例如什麽"枕戈待旦"呀,"臥薪嚐膽"呀,"盡忠報國"呀,(5)我們也就即刻會看成白紙,恰如還未定影的照片,遇到了日光一般。
但這些文章,我們有時也還看。蘇東坡貶黃州時,無聊之至,有客來,便要他談鬼。客說沒有。東坡道:"你姑且胡說一通罷。"(6)我們的看,也不過這意思。但又可知道社會上有這樣的東西,是費去了多少無聊的眼力。人們往往以為打牌,跳舞有害,實則這種文章的害還要大,因為一不小心,就會給它教成後天的低能兒的。
《頌》詩(7)早已拍馬,《春秋》(8)已經隱瞞,戰國時談士蜂起,不是以危言聳聽,就是以美詞動聽,於是誇大,裝腔,撒謊,層出不窮。現在的文人雖然改著了洋服,而骨髓裏卻還埋著老祖宗,所以必須取消或折扣,這才顯出幾分真實。
"文學家"倘不用事實來證明他已經改變了他的誇大,裝腔,撒謊……的老脾氣,則即使對天立誓,說是從此要十分正經,否則天誅地滅,也還是徒勞的。因為我們也早已看慣了許多家都釘著"假冒王麻子(9)滅門三代"的金漆牌子的了,又何況他連小尾巴也還在搖搖搖呢。
三月十二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月三月十五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見一九三三年三月《大晚報》副刊《辣椒與橄欖》的征稿啟事。《大晚報》連載的張若穀的"儒林新史"《婆漢迷》,是一部惡意編造的影射文化界人士的長篇小說,如以"羅無心"影射魯迅,"郭得富"影射鬱達夫等。
(3)"兩耳垂肩"語見長篇小說《三國演義》第一回:"(劉備)生得身長八尺,兩耳垂肩,雙手過膝"。
(4)"白發三千丈"語見唐代李白《秋浦歌》第十五首:"白發三千丈,緣愁似箇長。"(5)"枕戈待旦"晉代劉琨的故事,見《晉書·劉琨傳》:"(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誌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臥薪嚐膽","嚐膽"是春秋時越王勾踐的故事,見《史記·越王勾踐世家》:"(勾踐)苦身焦思,置膽於坐,坐臥即仰膽,飲食亦嚐膽也";"臥薪"見宋代蘇軾的《擬孫權答曹操書》:"仆受遺以來,臥薪嚐膽。"後來講到越王勾踐故事時,習慣用"臥薪嚐膽"一語。"盡忠報國",宋代嶽飛的故事,見《宋史·嶽飛傳》:"飛裂裳以背示,鑄有‘盡忠報國'四大字,深入膚理。"當時國民黨軍政"要人"在談話或通電中常引用這三句話。
(6)蘇東坡要客談鬼的故事,見宋代葉夢得《石林避暑錄話》卷一:"子瞻(蘇東坡)在黃州及嶺表,每旦起,不招客相與語,則必出而訪客。所與遊者亦不盡擇,各隨其人高下,詼諧放蕩,不複為畛畦。有不能談者,則強之使說鬼,或辭無有,則曰‘姑妄言之',於是聞者無不絕倒,皆盡歡而去。"(7)《頌》詩指《詩經》中的《周頌》、《魯頌》、《商頌》,它們多是統治階級祭祖酬神用的作品。
(8)《春秋》相傳為孔丘根據魯國史官記事而編纂的一部魯國史書。據《春秋穀梁傳》成公九年:孔丘編《春秋》時,"為尊者諱恥,為賢者諱過,為親者諱疾。"(9)王麻子是北京有長久曆史的著名刀剪鋪,舊時冒它的牌號的鋪子很多;有的冒牌者還在招牌上注明"假冒王麻子滅門三代"字樣。
迎頭經中國現代聖經(2)——迎頭經曰:"我們……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傳(3)曰:追趕總隻有向後跟著,普通是無所謂迎頭追趕的,然而聖經決不會錯,更不會不通,何況這個年頭一切都是反常的呢。所以趕上偏偏說迎頭,向後跟著,那就說不行!
現在通行的說法是:"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於收複失地與否,那麽,當然"既非軍事專家,詳細計劃,不得而知"。(4)不錯呀,"日軍所至,抵抗隨之",這不是迎頭趕上是什麽!日軍一到,迎頭而"趕":日軍到沈陽,迎頭趕上北平;日軍到閘北,迎頭趕上真茹;日軍到山海關,迎頭趕上塘沽;日軍到承德,迎頭趕上古北口……以前有過行都洛陽,現在有了陪都西安,將來還有"漢族發源地"昆侖山——西方極樂世界。至於收複失地雲雲,則雖非軍事專家亦得而知焉,於經有之,曰"不要向後跟著"也。證之已往的上海戰事,每到日軍退守租界的時候,就要"嚴飭所部切勿越界一步"(5)。這樣,所謂迎頭趕上和勿向後跟,都是不但見於經典而且證諸實驗的真理了。右傳之一章。
傳又曰:迎頭趕和勿後跟,還有第二種的微言大義——報載熱河實況曰:"義軍(6)皆極勇敢,認擾亂及殺戮日軍為興奮之事……唯張作相(7)接收義軍之消息發表後,張作相既不親往撫慰,熱湯又停止供給義軍汽油,運輸中斷,義軍大都失望,甚至有認替張作相立功為無謂者。""日軍既至淩源,其時張作相已不在,吾人聞訊出走,熱湯扣車運物已成目擊之事實,證以日軍從未派飛機至承德轟炸……可知承德實為妥協之放棄。"(張慧衝(8)君在上海東北難民救濟會席上所談。)雖然據張慧衝君所說,"享名最盛之義軍領袖,其忠勇之精神,未能悉如吾人之意想",然而義軍的兵士的確是極勇敢的小百姓。正因為這些小百姓不懂得聖經,所以也不知道迎頭式的策略。於是小百姓自己,就自然要碰見迎頭的抵抗了:熱湯放棄承德之後,北平軍委分會下令"固守古北口,如義軍有欲入口者,即開槍迎擊之"。這是說,我的"抵抗"隻是隨日軍之所至,你要換個樣子去抵抗,我就抵抗你;何況我的退後是預先約好了的,你既不肯妥協,那就隻有"不要你向後跟著"而要把你"迎頭趕上"梁山了。右傳之二章。
詩雲:"惶惶"大軍,迎頭而奔,"嗤嗤"小民,勿向後跟!賦(9)也。
三月十四日。
這篇文章被檢查員所指摘,經過改正,這才能在十九日的報上登出來了。
原文是這樣的——第三段"現在通行的說法"至"當然既",原文為"民國廿二年春×三月某日(10),當局談話曰:'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收複失地及反攻承德,須視軍事進展如何而定,餘‘。"又"不得而知"下有注雲:(《申報》三月十二日第三張)。
第五段"報載熱河……"上有"民國廿二年春×三月"九字。
三月十九夜記。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九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中國現代聖經指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迎頭趕上去"等語,見該書《民族主義》第六講,原文為:"我們要學外國,是要迎頭趕上去,不要向後跟著他。譬如學科學,迎頭趕上去,便可以減少兩百多年的光陰。"(3)傳這裏是指闡釋經義的文字。
(4)"日軍所至"等語,見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申報》載國民黨代理行政院長宋子文答記者問:"我無論如何抵抗到底。日軍所至,抵抗隨之";"至於收複失地及反攻承德,須視軍事進展如何而定,餘非軍事專家,詳細計劃,不得而知。"(5)"嚴飭所部切勿越界一步"一二八上海戰事後,國民黨政府為向日本侵略者乞降求和,曾同意侵入中國國土的日軍暫撤至上海公共租界,並"嚴飭"中國軍隊不得越界前進。
(6)義軍指"九一八"後活動在東北三省、熱河一帶的抗日義勇軍。
(7)張作相(1887-1949)遼寧義縣人,九一八事變時任吉林省政府主席、東北邊防軍副司令長官。
(8)張慧衝(1898-1962)廣東中山人,魔術、電影演員。曾於一九三三年初赴熱河前線拍攝義勇軍抗日紀錄影片。這裏引用的是他自熱河回上海後於三月十一日的談話,載三月十二日《申報》。
(9)賦《詩經》的表現手法之一,據唐代孔穎達《毛詩注疏》解釋,是"直陳其事"的意思。
(10)春×三月某日這裏的"×",是從《春秋》第一句"元年、春、王正月"套來的。據《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解釋:"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也。"這裏用"×三月",含有諷刺國民黨法西斯獨裁統治的意味。
光明所到中國監獄裏的拷打,是公然的秘密。上月裏,民權保障同盟(2)曾經提起了這問題。
但外國人辦的《字林西報》就揭載了二月十五日的《北京通信》,詳述胡適博士曾經親自看過幾個監獄,"很親愛的"告訴這位記者,說"據他的慎重調查,實在不能得最輕微的證據,……他們很容易和犯人談話,有一次胡適博士還能夠用英國話和他們會談。監獄的情形,他(胡適博士——幹注)說,是不能滿意的,但是,雖然他們很自由的(哦,很自由的——幹注)訴說待遇的惡劣侮辱,然而關於嚴刑拷打,他們卻連一點兒暗示也沒有……"我雖然沒有隨從這回的"慎重調查"的光榮,但在十年以前,是參觀過北京的模範監獄的。雖是模範監獄,而訪問犯人,談話卻很不"自由",中隔一窗,彼此相距約三尺,旁邊站一獄卒,時間既有限製,談話也不準用暗號,更何況外國話。
而這回胡適博士卻"能夠用英國話和他們會談",真是特別之極了。莫非中國的監獄竟已經改良到這地步,"自由"到這地步;還是獄卒給"英國話"嚇倒了,以為胡適博士是李頓爵士的同鄉,很有來曆的緣故呢?
幸而我這回看見了《招商局三大案》(3)上的胡適博士的題詞:"公開檢舉,是打倒黑暗政治的唯一武器,光明所到,黑暗自消。"(原無新式標點,這是我僭加的——幹注。)我於是大徹大悟。監獄裏是不準用外國話和犯人會談的,但胡適博士一到,就開了特例,因為他能夠"公開檢舉",他能夠和外國人"很親愛的"談話,他就是"光明",所以"光明"所到,"黑暗"就"自消"了。他於是向外國人"公開檢舉"了民權保障同盟,"黑暗"倒在這一麵。
但不知這位"光明"回府以後,監獄裏可從此也永遠允許別人用"英國話"和犯人會談否?
如果不準,那就是"光明一去,黑暗又來"了也。而這位"光明"又因為大學和庚款委員會(4)的事務忙,不能常跑到"黑暗"裏麵去,在第二次"慎重調查"監獄之前,犯人們恐怕未必有"很自由的"再說"英國話"的幸福了罷。嗚呼,光明隻跟著"光明"走,監獄裏的光明世界真是暫時得很!
但是,這是怨不了誰的,他們千不該萬不該是自己犯了"法"。"好人"(5)就決不至於犯"法"。倘有不信,看這"光明"!
三月十五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民權保障同盟全稱"中國民權保障同盟"。一九三二年十二月由宋慶齡、蔡元培、魯迅、楊銓等發起組織的進步團體;總會設上海,繼又在上海、北平成立分會。該組織反對國民黨的法西斯統治,積極援助政治犯,爭取集會、結社、言論、出版等自由。它曾對國民黨監獄中的黑暗實況進行調查並向社會揭露,因此遭受國民黨反動派的嫉恨和迫害。
(3)《招商局三大案》李孤帆著,一九三三年二月上海現代書局出版。李孤帆曾任招商局監督處秘書、總管理處赴外稽核;一九二八年參加稽查天津、漢口招商局分局舞弊案,一九三○年參加調查招商局附設的積餘公司獨立案,後將三案內容編成此書。招商局,即輪船招商局,舊中國最大的航運公司,清同治十一年(1872)十一月由李鴻章創辦的名為官督商辦的企業。一九三二年後成為國民黨官僚資本主義的產業。
(4)庚款委員會一九○○年(庚子)八國聯軍侵入中國,強迫清政府於次年訂立《辛醜條約》。其中規定付給各國"償款"海關銀四億五千萬兩,分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通稱"庚子賠款"。後來,美、英、法、日等帝國主義先後將部分賠款"退還",用以"資助"中國教育事業等,並分別成立了管理這項款務的機構。胡適曾任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的中國委員及管理美國庚款的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董事兼秘書,握有該會實權。
(5)"好人"一九二二年五月,胡適曾在他主持的《努力周報》第二期上提出"好政府"的主張,宣傳由幾個"好人"、"社會上的優秀分子""加入政治運動",組成"好政府",中國就可得救。所謂"好人"、"優秀分子",實際是胡適等資產階級自由主義者的自我標榜。一九三○年前後,胡適、羅隆基、梁實秋等又在《新月》月刊上重彈老調,目的在於到國民黨政府中做官。
止哭文學前三年,"民族主義文學"家敲著大鑼大鼓的時候,曾經有一篇《黃人之血》(2)說明了最高的願望是在追隨成吉思皇帝的孫子拔都元帥(3)之後,去剿滅"斡羅斯"。斡羅斯者,今之蘇俄也。那時就有人指出,說是現在的拔都的大軍,就是日本的軍馬,而在"西征"之前,尚須先將中國征服,給變成從軍的奴才。
當自己們被征服時,除了極少數人以外,是很苦痛的。這實例,就如東三省的淪亡,上海的爆擊(4),凡是活著的人們,毫無悲憤的怕是很少很少罷。但這悲憤,於將來的"西征"是大有妨礙的。於是來了一部《大上海的毀滅》,用數目字告訴讀者以中國的武力,決定不如日本,給大家平平心;而且以為活著不如死亡("十九路軍死,是警告我們活得可憐,無趣!"),但勝利又不如敗退("十九路軍勝利,隻能增加我們苟且,偷安與驕傲的迷夢!")。總之,戰死是好的,但戰敗尤其好,上海之役,正是中國的完全的成功。
現在第二步開始了。據中央社消息,則日本已有與滿洲國簽訂一種"中華聯邦帝國密約"之陰謀。那方案的第一條是:"現在世界隻有兩種國家,一種係資本主義,英,美,日,意,法,一種係共產主義,蘇俄。現在要抵製蘇俄,非中日聯合起來……不能成功"雲(詳見三月十九日《申報》)。
要"聯合起來"了。這回是中日兩國的完全的成功,是從"大上海的毀滅"走到"黃人之血"路上去的第二步。
固然,有些地方正在爆擊,上海卻自從遭到爆擊之後,已經有了一年多,但有些人民不悟"西征"的必然的步法,竟似乎還沒有完全忘掉前年的悲憤。這悲憤,和目前的"聯合"就大有妨礙的。在這景況中,應運而生的是給人們一點爽利和慰安,好像"辣椒和橄欖"的文學。這也許正是一服苦悶的對症藥罷。為什麽呢?就因為是"辣椒雖辣,辣不死人,橄欖雖苦,苦中有味"(5)的。明乎此,也就知道苦力為什麽吸鴉片。
而且不獨無聲的苦悶而已,還據說辣椒是連"討厭的哭聲"也可以停止的。王慈先生在《提倡辣椒救國》這一篇名文裏告訴我們說:"……還有北方人自小在母親懷裏,大哭的時候,倘使母親拿一隻辣茄子給小兒咬,很靈驗的可以立止大哭……現在的中國,仿佛是一個在大哭時的北方嬰孩,倘使要製止他討厭的哭聲,隻要多多的給辣茄子他咬。"(《大晚報》副刊第十二號)辣椒可以止小兒的大哭,真是空前絕後的奇聞,倘是真的,中國人可實在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特別"民族"了。然而也很分明的看見了這種"文學"的企圖,是在給人一辣而不死,"製止他討厭的哭聲",靜候著拔都元帥。
不過,這是無效的,遠不如哭則"格殺勿論"的靈驗。此後要防的是"道路以目"(6)了,我們等待著遮眼文學罷。三月二十日。
硬要用辣椒止哭:不要亂咬人(王慈)當心咬著辣椒上海近來多了趙大爺趙秀才一批的人,握了尺棒,拚命想找到"阿Q相"的人來出氣。還好,這一批文人從有色的近視眼鏡裏望出來認為"阿Q相"的,偏偏不是真正的阿Q。
不知道是什麽來曆的何家幹,看了我的《提倡辣椒救國》(見本刊十二號),認北方小孩的愛嗜辣椒,為"空前絕後"的"奇聞"。倘使我那位北方朋友告訴我,是吹的牛皮,那麽,的確可以說空前。而何家幹既不是數千年前的劉伯溫,在某報上做文章,卻是像在造《推背圖》。北方小孩子愛嗜辣椒,若使可以算是"奇聞",那麽吸鴉片的父母,生育出來的嬰孩,為什麽也有煙癮呢?
何家幹既抓不到可以出氣的對象,他在撲了一個空之後,卻還要振振有詞,說什麽:"倘使是真的,中國人可實在是一種與眾不同的特別民族了。"敢問何家幹,戴了有色近視眼鏡捧讀《提倡辣椒救國》的時候,有沒有看見"北方"兩個字?(何家幹既把有這兩個字的句子,錄在他的談話裏,顯然的是看到了。)既已看到了,那麽,請問斯德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個的日耳曼?亞伯丁是不是可以代表整個的不列顛群島?
在這裏我真懷疑,何家幹的腦筋,怎的是這麽簡單?會前後矛盾到這個地步!
趙大爺和趙秀才一類的人,想結黨來亂咬人。我可以先告訴他們:我和《辣椒與橄欖》的編者是素不相識的,我也從沒有寫過《黃人之血》,請何家幹若使一定要咬我一口,我勸他再架一副可以透視的眼鏡,認清了目標再咬。
否則咬著了辣椒,哭笑不得的時候,我不能負責。三月二十八日,《大晚報》副刊《辣椒與橄欖》。
但到底是不行的:這叫作愈出愈奇斯德丁(7)實在不可以代表整個的日耳曼的,北方也實在不可以代表全中國。然而北方的孩子不能用辣椒止哭,卻是事實,也實在沒有法子想。
吸鴉片的父母生育出來的嬰孩,也有煙癮,是的確的。
然而嗜辣椒的父母生育出來的嬰孩,卻沒有辣椒癮,和嗜醋者的孩子,沒有醋癮相同。這也是事實,無論誰都沒有法子想。
凡事實,靠發少爺脾氣是還是改不過來的。格裏萊阿(8)說地球在回旋,教徒要燒死他,他怕死,將主張取消了。但地球仍然在回旋。為什麽呢?就因為地球是實在在回旋的緣故。
所以,即使我不反對,倘將辣椒塞在哭著的北方(!)孩子的嘴裏,他不但不止,還要哭得更加厲害的。七月十九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四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黃人之血》黃震遐作的鼓吹反共賣國的詩劇,發表於《前鋒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三一年四月)。魯迅在《二心集·"民族主義文學"的任務和命運》一文中,曾給予揭露和批判。
(3)成吉思皇帝(1162-1227)名鐵木真,古代蒙古族的領袖。十三世紀初統一了蒙古族各部落,建立蒙古汗國,被擁戴為王,稱成吉思汗;一二七九年忽必烈滅南宋建立元朝後,被追尊為元太祖。他的孫子拔都(1209-1256),於一二三五年至一二四四年先後率軍西征,侵入俄羅斯和歐洲一些國家。
(4)爆擊日語:轟炸的意思。
(5)這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大晚報·辣椒與橄欖》上編者的話,題為《我們的格言》。
(6)"道路以目"語見《國語·周語》:周厲王暴虐無道,"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據三國時吳國韋昭注,即"不敢發言,以目相眄而已"。
(7)斯德丁(Stettin)歐洲中部奧德河口的城市,古屬波蘭,曾為普魯士占有,一九三三年時屬德國,一九四五年歸還波蘭人民共和國,今名什切青(Szczecin)。
(8)格裏萊阿(G。,Galileo,1564-1642)通譯伽利略,意大利物理學家、天文學家。一六三二年他發表《關於兩種世界體係對話》,反對教會信奉的托勒密地球中心說,證實和發展了哥白尼的地球圍繞太陽旋轉的"日心說",因此於一六三三年被羅馬教廷宗教裁判所判罪,軟禁終身。
"人話"記得荷蘭的作家望藹覃(F。VanEeden)(2)——可惜他去年死掉了——所做的童話《小約翰》裏,記著小約翰聽兩種菌類相爭論,從旁批評了一句"你們倆都是有毒的",菌們便驚喊道:"你是人麽?這是人話嗬!"從菌類的立場看起來,的確應該驚喊的。人類因為要吃它們,才首先注意於有毒或無毒,但在菌們自己,這卻完全沒有關係,完全不成問題。
雖是意在給人科學知識的書籍或文章,為要講得有趣,也往往太說些"人話"。這毛病,是連法布耳(J。H。Fabre)(3)做的大名鼎鼎的《昆蟲記》(SouvenirsEntomologiques),也是在所難免的。隨手抄撮的東西不必說了。近來在雜誌上偶然看見一篇教青年以生物學上的知識的文章(4),內有這樣的敘述——"鳥糞蜘蛛……形體既似鳥糞,又能伏著不動,自己假作鳥糞的樣子。""動物界中,要殘食自己親丈夫的很多,但最有名的,要算前麵所說的蜘蛛和現今要說的螳螂了……"這也未免太說了"人話"。鳥糞蜘蛛隻是形體原像鳥糞,性又不大走動罷了,並非它故意裝作鳥糞模樣,意在欺騙小蟲豸。螳螂界中也尚無五倫(5)之說,它在交尾中吃掉雄的,隻是肚子餓了,在吃東西,何嚐知道這東西就是自己的家主公。但經用"人話"一寫,一個就成了陰謀害命的凶犯,一個是謀死親夫的毒婦了。實則都是冤枉的。
"人話"之中,又有各種的"人話":有英人話,有華人話。華人話中又有各種:有"高等華人話",有"下等華人話"。浙西有一個譏笑鄉下女人之無知的笑話——"是大熱天的正午,一個農婦做事做得正苦,忽而歎道:'皇後娘娘真不知道多麽快活。這時還不是在床上睡午覺,醒過來的時候,就叫道:太監,拿個柿餅來!‘"然而這並不是"下等華人話",倒是高等華人意中的"下等華人話",所以其實是"高等華人話"。在下等華人自己,那時也許未必這麽說,即使這麽說,也並不以為笑話的。
再說下去,就要引起階級文學的麻煩來了,"帶住"。
現在很有些人做書,格式是寫給青年或少年的信。自然,說的一定是"人話"了。但不知道是那一種"人話"?為什麽不寫給年齡更大的人們?年齡大了就不屑教誨麽?還是青年和少年比較的純厚,容易誆騙呢?
三月二十一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一十八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望·藹覃(1860-1932)荷蘭作家、醫生。《小約翰》發表於一八八五年,一九二七年曾由魯迅譯成中文,一九二八年北平未名社出版。菌類的爭論見於該書第五章。
(3)法布耳(1823-1915)法國昆蟲學家。他的《昆蟲記》共十卷,第一卷於一八七九年出版,第十卷於一九一○年出版,是一部介紹昆蟲生活情態的書。
(4)指一九三三年三月號《中學生》刊載的王曆農《動物的本能》一文。
(5)五倫我國封建社會稱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五種關係為"五倫",《孟子·滕文公》中說這五種關係的準則是"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出賣靈魂的秘訣幾年前,胡適博士曾經玩過一套"五鬼鬧中華"(2)的把戲,那是說:這世界上並無所謂帝國主義之類在侵略中國,倒是中國自己該著"貧窮","愚昧"……等五個鬼,鬧得大家不安寧。現在,胡適博士又發現了第六個鬼,叫做仇恨。這個鬼不但鬧中華,而且禍延友邦,鬧到東京去了。因此,胡適博士對症發藥,預備向"日本朋友"上條陳。
據博士說:"日本軍閥在中國暴行所造成之仇恨,到今日已頗難消除","而日本決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國"(見報載胡適之的最近談話,下同)。這是值得憂慮的:難道真的沒有方法征服中國麽?不,法子是有的。"九世之仇,百年之友,均在覺悟不覺悟之關係頭上,"——"日本隻有一個方法可以征服中國,即懸崖勒馬,徹底停止侵略中國,反過來征服中國民族的心。"這據說是"征服中國的唯一方法"。不錯,古代的儒教軍師,總說"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誠服也"(3)。胡適博士不愧為日本帝國主義的軍師。但是,從中國小百姓方麵說來,這卻是出賣靈魂的唯一秘訣。中國小百姓實在"愚昧",原不懂得自己的"民族性",所以他們一向會仇恨,如果日本陛下大發慈悲,居然采用胡博士的條陳,那麽,所謂"忠孝仁愛信義和平"的中國固有文化,就可以恢複:——因為日本不用暴力而用軟功的王道,中國民族就不至於再生仇恨,因為沒有仇恨,自然更不抵抗,因為更不抵抗,自然就更和平,更忠孝……中國的肉體固然買到了,中國的靈魂也被征服了。
可惜的是這"唯一方法"的實行,完全要靠日本陛下的覺悟。如果不覺悟,那又怎麽辦?胡博士回答道:"到無可奈何之時,真的接受一種恥辱的城下之盟"好了。那真是無可奈何的嗬——因為那時候"仇恨鬼"是不肯走的,這始終是中國民族性的汙點,即為日本計,也非萬全之道。因此,胡博士準備出席太平洋會議(4),再去"忠告"一次他的日本朋友:征服中國並不是沒有法子的,請接受我們出賣的靈魂罷,何況這並不難,所謂"徹底停止侵略",原隻要執行"公平的"李頓報告——仇恨自然就消除了!三月二十二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六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五鬼鬧中華"胡適在《新月》月刊第二卷第十期(一九三○年四月)發表《我們走那條路》一文,為帝國主義侵略中國和國民黨反動統治作辯護,認為危害中國的是"五個大仇敵:第一大敵是貧窮。第二大敵是疾病。第三大敵是愚昧。第四大敵是貪汙。第五大敵是擾亂。這五大仇敵之中,資本主義不在內,……封建勢力也不在內,因為封建製度早已在二千年前崩壞了。帝國主義也不在內,因為帝國主義不能侵害那五鬼不入之國"。
(3)"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誠服也"語出《孟子·公孫醜》:"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4)太平洋會議指太平洋學術會議,又稱泛太平洋學術會議,自一九二○年在美國檀香山首次召開後,每隔數年舉行一次。這裏所指胡適準備出席的是一九三三年八月在加拿大溫哥華舉行的第五次會議。上麵文中所引胡適關於"日本決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國"等語,都是他就這次會議的任務等問題,於三月十八日在北平對新聞記者發表談話時所說,見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申報》。
文人無文在一種姓"大"的報的副刊上,有一位"姓張的"在"要求中國有為的青年,切勿借了'文人無行‘的幌子,犯著可詬病的惡癖。"(2)這實在是對透了的。但那"無行"的界說,可又嚴緊透頂了。據說:"所謂無行,並不一定是指不規則或不道德的行為,凡一切不近人情的惡劣行為,也都包括在內。"接著就舉了一些日本文人的"惡癖"的例子,來作中國的有為的青年的殷鑒,一條是"宮地嘉六(3)愛用指爪搔頭發",還有一條是"金子洋文(4)喜舐嘴唇"。
自然,嘴唇幹和頭皮癢,古今的聖賢都不稱它為美德,但好像也沒有斥為惡德的。不料一到中國上海的現在,愛搔喜舐,即使是自己的嘴唇和頭發罷,也成了"不近人情的惡劣行為"了。如果不舒服,也隻好熬著。要做有為的青年或文人,真是一天一天的艱難起來了。
但中國文人的"惡癖",其實並不在這些,隻要他寫得出文章來,或搔或舐,都無關緊要,"不近人情"的並不是"文人無行",而是"文人無文"。
我們在兩三年前,就看見刊物上說某詩人到西湖吟詩去了,某文豪在做五十萬字的小說了,但直到現在,除了並未預告的一部《子夜》(5)而外,別的大作都沒有出現。拾些瑣事,做本隨筆的是有的;改首古文,算是自作的是有的。講一通昏話,稱為評論;編幾張期刊,暗捧自己的是有的。收羅猥談,寫成下作;聚集舊文,印作評傳的是有的。甚至於翻些外國文壇消息,就成為世界文學史家;湊一本文學家辭典,連自己也塞在裏麵,就成為世界的文人的也有。然而,現在到底也都是中國的金字招牌的"文人"。
文人不免無文,武人也一樣不武。說是"枕戈待旦"的,到夜還沒有動身,說是"誓死抵抗"的,看見一百多個敵兵就逃走了。隻是通電宣言之類,卻大做其駢體,"文"得異乎尋常。"偃武修文"(6),古有明訓,文星(7)全照到營子裏去了。於是我們的"文人",就隻好不舐嘴唇,不搔頭發,揣摩人情,單落得一個"有行"完事。
三月二十八日。
風涼話?:第四種人(周木齋)四月四日《申報》《自由談》,載有何家幹先生《文人無文》一文,論中國的文人,有雲:"'不近人情‘的並不是'文人無行‘,而是'文人無文‘。拾些瑣事,做本隨筆的是有的;改首古文,算是自作是有的。進一通昏話,稱為評論;編幾張期刊,暗捧自己的是有的。收羅猥談,寫成下作;聚集舊文,印作評傳的是有的。甚至於翻些外國文壇消息,就成為世界文學史專家;湊一本文學家辭典,連自己也塞在裏麵,就成為世界的文人的也有。然而,現在到底也都是中國的金字招牌的文人。"誠如這文所說,"這實在是對透了的"。
然而例外的是:"直到現在,除了並未預告的一部《子夜》而外,別的大作卻沒有出現。""文"的"界說",也可借用同文的話,"可又嚴緊透頂了"。
這文的動機,從開首的幾句,可以知道直接是因"一種姓'大‘的副刊上一位'姓×的‘"關於"文人無行"的話而起的。此外,聽說"何家幹"就是魯迅先生的筆名。
可是議論雖"對透","文"的"界說"雖"嚴緊透頂",但正惟因為這樣,卻不提防也把自己套在裏麵了;縱然魯迅先生是以"第四種人"自居的。
中國文壇的充實而又空虛,無可諱言也不必諱言。不過在矮子中間找長人,比較還是有的。我們企望先進比企圖誰某總要深切些,正因熟田比荒地總要容易收獲些。
以魯迅先生的素養及過去的造就,總還不失為中國的金剛鑽招牌的文人吧。但近年來又是怎樣?單就他個人的發展而言,卻中畫了,現在不下一道罪己詔,頂倒置身事外,說些風涼話,這是"第四種人"了。名的成人!
"不近人情"的固是"文人無文",最要緊的還是"文人不行"("行"為動詞)。"進,吾往也!"四月十五日,《濤聲》二卷十四期。
乘涼:兩誤一不同這位木齋先生對我有兩種誤解,和我的意見有一點不同。
第一是關於"文"的界說。我的這篇雜感,是由《大晚報》副刊上的《惡癖》而來的,而那篇中所舉的文人,都是小說作者。這事木齋先生明明知道,現在混而言之者,大約因為作文要緊,顧不及這些了罷,《第四種人》這題目,也實在時新得很。
第二是要我下"罪己詔"。我現在作一個無聊的聲明:何家幹誠然就是魯迅,但並沒有做皇帝。不過好在這樣誤解的人們也並不多。
意見不同之點,是:凡有所指責時,木齋先生以自己包括在內為"風涼話";我以自己不包括在內為"風涼話",如身居上海,而責北平的學生應該赴難,至少是不逃難之類(8)。
但由這一篇文章,我可實在得了很大的益處。就是:凡有指摘社會全體的症結的文字,論者往往謂之"罵人"。先前我是很以為奇的。至今才知道一部分人們的意見,是認為這類文章,決不含自己在內,因為如果兼包自己,是應該自下罪己詔的,現在沒有詔書而有攻擊,足見所指責的全是別人了,於是乎謂之"罵"。且從而群起而罵之,使其人背著一切所指摘的症結,沉入深淵,而天下於是乎太平。
七月十九日。
注釋:(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三三年四月四日《申報·自由談》,署名何家幹。
(2)指《大晚報·辣椒與橄欖》上張若穀的《惡癖》一文,原文見本篇"備考"。
(3)宮地嘉六(1884-1958)日本小說家。工人出身,曾從事工人運動。作品有《煤煙的臭味》、《一個工人的筆記》等。
(4)金子洋文日本小說家、劇作家。早期曾參加日本無產階級文學運動。作品有小說《地獄》、劇本《槍火》等。
(5)《子夜》長篇小說,茅盾著。一九三三年一月上海開明書店出版。
(6)"偃武修文"語見《尚書·武成》:"王來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7)文星即文曲星,又稱文昌星,舊時傳說中主宰文運的星宿。
(8)周木齋指責學生逃難的話,參看本卷第10頁注(5)。
最藝術的國家我們中國的最偉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藝術"是男人扮女人。這藝術的可貴,是在於兩麵光,或謂之"中庸"——男人看見"扮女人",女人看見"男人扮"。表麵上是中性,骨子裏當然還是男的。然而如果不扮,還成藝術麽?譬如說,中國的固有文化是科舉製度,外加捐班(2)之類。當初說這太不像民權,不合時代潮流,於是扮成了中華民國。然而這民國年久失修,連招牌都已經剝落殆盡,仿佛花旦臉上的脂粉。同時,老實的民眾真個要起政權來了,竟想革掉科甲出身和捐班出身的參政權。這對於民族是不忠,對於祖宗是不孝,實屬反動之至。現在早已回到恢複固有文化的"時代潮流",那能放任這種不忠不孝。因此,更不能不重新扮過一次(3),草案(4)如下:第一,誰有代表國民的資格,須由考試決定。第二,考出了舉人之後,再來挑選一次,此之謂選(動詞)舉人;而被挑選的舉人,自然是被選舉人了。照文法而論,這樣的國民大會的選舉人,應稱為"選舉人者",而被選舉人,應稱為"被選之舉人"。但是,如果不扮,還成藝術麽?因此,他們得扮成憲政國家(5)的選舉的人和被選舉人,雖則實質上還是秀才和舉人。這草案的深意就在這裏:叫民眾看見是民權,而民族祖宗看見是忠孝——忠於固有科舉的民族,孝於製定科舉的祖宗。此外,像上海已經實現的民權,是納稅的方有權選舉和被選,使偌大上海隻剩四千四百六十五個大市民。(6)這雖是捐班——有錢的為主,然而他們一定會考中舉人,甚至不補考也會賜同進士出身(7)的,因為洋大人膝下的榜樣,理應遵照,何況這也並不是一麵違背固有文化,一麵又扮得很像憲政民權呢?此其一。
其二,一麵交涉,一麵抵抗(8):從這一方麵看過去是抵抗,從那一麵看過來其實是交涉。其三,一麵做實業家,銀行家,一麵自稱"小貧(9)而已"。其四,一麵日貨銷路複旺,一麵對人說是"國貨年"(10)……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而大都是扮演得十分巧妙,兩麵光滑的。
嗬,中國真是個最藝術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