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
我精心安排了獨自一人去日本的旅行,在出發前十幾天的時候才得知你已經去世的消息。以前每次旅行我都是興奮而充滿了期待,而這次在還沒有出發前就已經蒙上了一層悲傷的陰影,我都不知道我是否還能成行。我在這十幾天裏一直都沒有從悲傷裏走出來,總是神情恍惚,想到你肯定是希望我快樂,我還不如按計劃出行,讓我獨自麵對這樣的一段特殊的旅程,讓我好好地思念你。一個人困擾在俗世裏有時候連悲傷和思念都無法純碎,就讓這段旅程為我隔絕俗世的紛擾,讓我好好地和你單獨說話,成為我對你最真情的告別。
七月底,我登上了到大阪的飛機,到大阪後我按計劃參加了一個旅行團,旅行團的人來自世界各地一共15人,我都不認識,這樣其實很好,因為我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用強撐著去社交,我可以好好地單獨麵對你。導遊是一個日本當地人,英語說得並不好,有很濃的日本口音。旅行團的成員包括有兩個英國來的情侶,有兩個澳大利亞人,有一個瑞典來的黑人,有一個來自加拿大中部的中西合璧的五口之家,女主人是廣東人的後代但是不會講中文,因為她的爺爺奶奶輩就移民加拿大了,男的是地道的白人,他們帶了三名子女,兩男一女。還有一對溫哥華來的母子,有一個印度裔的加拿大人,一個蘇格蘭的年輕人。來自蘇格蘭的馬克說他過兩天才滿十九歲,他臉上滿滿洋溢著要獨自去探尋世界的青春朝氣,就像年輕時的我們一樣。在大阪休息一晚後我們前往旅行的第一站——高野山。
高野山是著名的佛教聖地,我們一路坐電車,高鐵,纜車到達高野山,隨後我們參觀了高野山的大型墓地奧之院,很多高僧埋葬在這裏,這也是日本重要的宗教聖地之一。晚上我們住宿在高野山的著名寺廟普賢寺裏,並由寺廟裏的僧侶安排素食晚餐,晚餐精致素雅。然後我們各自入住各自的房間,房間是按日本的傳統民居樣式並結合僧侶的生活方式布置的,榻榻米,竹席,推拉門,清簡質樸,和我們以前對日本傳統的印象差不多,但是睡上去卻覺得不舒服。睡在地上太硬了,房間的各種燈還在推拉門外,晚上想開燈還要摸黑去房間外。因為是僧侶的住所,房間裏沒有廁所,如果要上廁所必須穿過走廊坐電梯去樓下的公共衛生間,很不方便。我尊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我不喜歡清規戒律的僧侶生活。就像我曾經把自己埋葬在書本裏,希望通過學業上的成功來獲得社會的認同,那是一段清苦而灰色的日子,我把自己隔離在人群之外,在花樣的年齡卻落落寡歡。是你把我從這樣的生活中抽離出來,你陪我說笑,帶我去和不同的人接觸,我們一起遊山玩水、看電影、唱歌跳舞。我第一次體會到和人打交道的樂趣,也第一次感受到和異性相處的快樂。我們在一起瘋瘋扯扯、打打鬧鬧,我不再是一個隻會讀書的機器人,我同樣可以和其他人一樣擁有恣意的青春,我再也不會去為了所謂的名利壓抑自己,我變得和你一樣活波風趣幽默。那是我們的青春,那是我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和僧侶一起做誦經祈禱,我並不相信佛教,但是這是旅行社刻意安排的項目,我隻能祈禱你的靈魂能夠得到安息。早餐過後我和同伴在寺廟前的花園裏流連。這裏確實清幽古樸,也許因為宗教的靈性,這裏的花草樹木都長得很茂盛,本應該是灌木的紫薇樹和南天竹,在這裏成了參天大樹,鬆木類的針葉植物也特別粗壯挺拔,肅穆靜雅。地上是日本園林特有的用砂石和一些植物堆砌出來的枯山水景觀,它象征著自然的意境、禪的哲理與心靈的寧靜。日本枯山水園林是我們上學時候就學過的一種園林模式,但是這是我第一次親臨感受,因為它本來就來自於禪宗文化,常見於寺廟,它通過極簡的方式抽象化再現自然的意境,來提供一種冥想和修行的空間。此時此刻很符合我現在的心情,想到我們的生命曾經那麽絢爛,現在卻要歸於平靜。




到達大阪後,導遊帶領我們參觀大阪原子彈爆炸紀念館,這可能是導遊或者是日本政府刻意的安排。紀念館內展出了當年受害者遇害的場景和實物證據,通過視覺、實物和多媒體手段,傳遞出原子彈爆炸對人的毀滅性打擊和人文情感。我聽見我身後和我一起參觀的旅行社同伴發出抽泣聲,而我沒有從失去你的悲傷中抽離出來,所以我沒有和受害者共情到那個地步。導遊說他希望這個世界永遠都不要再有核武器,不要再有戰爭。來自溫哥華的戴恩問我看了展覽有什麽想法,我說戰爭是複雜的,不要隻從一個角度看問題,受害者不隻是原子彈爆炸死傷的人們,在亞洲還有更多的受害者。
第二天我們乘渡輪去了廣島旁邊的一個島嶼——宮島,宮島是日本著名的景點,被譽為日本三景之一, 是集宗教、自然景觀和資源以及特色商業為一體的休閑娛樂的地方。宮島最具代表性的景點就是建於海上的神社,神社的紅色大鳥居在漲潮的時候仿佛漂浮在海麵上。宮島還是生蠔和鰻魚的養殖基地。遠看宮島就像躺在海上的彌勒佛,有點像樂山大佛。導遊帶我們在附近參觀後,由我們自行活動。我選了一家餐館解決午餐,我點了鰻魚飯和炭烤生蠔,生蠔特別新鮮,我又多加了一份,你要是在的話,肯定吃得特別的香甜。飯後我和來自澳大利亞的彼特,印度裔加拿大人柯維塔,還有瑞典的傅西亞一起去爬山。宮島上的彌山風景優美,植被森鬱,還有時不時出沒的梅花鹿,梅花鹿不怕人,你可以輕輕地觸摸它。我們一行四人向著山頂攀爬,開始路還好走,到了半山腰的時候,路開始陡峭,石梯開始不規則,有的梯坎一步非常高,要很費力才能踏上去。好在我好像還沒有老到爬不動,除了傅西亞年輕一點外,我們其他三人年齡都差不多,但都是老當益壯,一點都不喊累。一路上山林層疊如畫,空氣清新,雖然汗水打濕了衣衫,我卻感覺特別的痛快舒服。我記得我們讀書的時候也有好幾次一起去爬山,你還自稱是登山隊隊長,那個時候我們精力充沛,生龍活虎,好像不知道以後生活的艱辛曲折。好不容易我們到達了山頂,但是我的大腿肌肉開始抽筋,無法再步行了,柯維塔決定陪我坐纜車下山,彼特和傅西亞繼續步行返回。纜車穿行於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之間,山林的景色令人陶醉,滿眼是蒼翠欲滴的密林和蒸騰的雲海,遠處泛著銀光的海麵上波光粼粼,島嶼點綴其間。嚴島神社的大鳥居在海中默默矗立,它半掩在海水中,守護著這靜靜的山林湖海。



在狹窄幽深的石板小巷裏,緊鑼密布地散落著各式茶屋、酒吧和餐廳,這是藝伎表演和接待客人的地方,也是日本文化中最具傳統特色和古都風情的重要場所。對於藝伎文化我不甚了解,導遊花了很長的篇幅為我們講解,我也並不用心聽,他特別強調藝伎不是妓女,是一種專門的傳統職業,到了現在這個年齡,我發覺我並不像年輕時候一樣對什麽都好奇,都想去了解,我隻想把精力集中在我真正感興趣的地方。不過藝伎街對於我來說確實是一種極致的存在,因為這樣的街景太經典雅致了,不論是街景的布局還是燈光氛圍的烘托,還是道路的鋪展,以及植物的點綴,都一一地體現出日本園林的匠心獨具,在低調而精致的布局下,一種深藏不露的古典美展現在路人的麵前。穿行在街區裏,仿佛穿越了時空,偶遇穿著精致和服的舞妓,好像時光凝固了一樣的驚豔。萌萌,我好想你也能看到這樣美好的景色,這是我迄今為止來日本旅遊看到的最動人的場景。



晚餐後的節目是去泡溫泉。說實話,這次來日本旅遊我是主要衝著箱根溫泉來的,當我看到行程裏有這個內容就毫不猶豫地訂了這家旅行社。在我的印象中,像《伊豆舞女》那樣在大自然中釋放真我,在氤氳的薄霧中洗滌凝脂,是最日本也最具吸引力的所在。結果我按著指示進入公共溫泉浴室才發現這個溫泉是在室內,很有些失望,這跟澡堂子有什麽區別。都怪我當初沒有仔細看具體的描述就匆匆做了決定,好在我很快調整了過來。這幾天旅途確實也勞累,也許泡一下溫泉可以解乏。我進入浴池後,發現溫度很適宜,水汽飄上來讓人有幾分眩暈,我飄飄然地坐在台階上,讓整個人浸泡在溫泉裏,確實有一種療愈和放鬆的感覺。從浴池出來,我感到身上的酸痛減輕了不少。
也許是我們前一天提前從大湧穀出來,早晨導遊再次安排我們坐纜車重回大湧穀,跟團旅遊沒有太多的選擇,隻有隨大流,好在前一天坐纜車的體驗確實是非常好,我並不反對重新再登大湧穀享受纜車外的美好風光。在登上纜車前,導遊不例外地在清點人數,我也跟著他手指的方向在心裏一個個地指認,我發現彼特沒有在我們中間,我問導遊彼特哪裏去了,他說他暫時脫隊,我問為什麽呀,他說彼特在“meditation”(冥想),也許是他的口音不太對,也許是我當時的狀態不太好,我聽成了”medication”(藥物),我說:“什麽,他生病了嗎?他哪裏不舒服嗎?”,導遊連忙和我解釋說他沒有生病,隻是想自己多呆一下,等會兒午餐的時候再與我們會合。等到中午我再見到彼特的時候,他對我說,謝謝你對我的關心,我沒什麽事,挺好。雖然是短暫的相處,我依然能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情。萌萌,這一生走過來,我發現我總能和大多數人處理好關係,特別是和異性相處都比較融洽自然,我覺得這要歸功於你,因為你的原因,我做人做事特別放鬆。其實我們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非常的短暫,並且我們不是以男女朋友關係相處的,和你在一起後我徹底改變了我的性格,我變得開朗活波自信放鬆,這些都是受你的影響。我這輩子從來就不恨男人,相反我覺得我一直受到男人的滋養。人是經曆塑造的動物,哪怕我們的關係沒有發展到男女關係的地步,但是你對我的真心我始終能體會到,在我心中一直保存著那份美好。我們雖然走出校門後就不可能有太多的聯係,但是卻都牽掛著對方。這麽多年了,憑著美好的記憶,我一直把你當作最珍貴的朋友,當作生命中的一部分,如今你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時不時地傷心悲泣。
從箱根坐普通列車抵達東京,傍晚我們在東京涉穀的一座高樓上俯瞰東京的市區,高樓大廈在天空絢麗的色彩的暈染下,有一種現代都市的浪漫。導遊帶我們去了一間居酒屋吃了我們最後的告別晚餐。居酒屋的氣氛很熱烈,有些人還點了酒來助興,這頓飯不像之前的餐點那樣精致典雅,而是喧鬧隨意。
最後一天從東京坐飛機返回,結束了這次的日本之行。這一趟旅行非常特別,也達到了我預期的目標。萌萌,你肯定希望我快樂幸福,所以隨著旅行的結束,我要收起失去你的悲傷,重新好好地生活。等到明年我回去在你的墓前,我再好好的和你說話。萌萌,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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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二五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