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與不倒

《倒與不倒》

文/馬青

5.12汶川地震中，綿竹富新二小三層樓的教學樓在10秒鍾內粉碎性坍塌，官方公布127名學生遇難。富新二小紀念碑上沒有遇難孩子姓名，隻有捐助者的大名。

《南方周末》報道（《綿竹府新二小：垮塌校舍是怎樣建成的》），富新二小修建時用的設計圖是借用旁邊中學教學樓的圖紙，設計圖上沒有起主要抗震作用的構造柱，斷裂的主梁裏隻有四根粗細不一的鋼筋，較細的鋼筋不足成人小指粗。鋼筋水泥的橫斷麵裏，肉眼可見碎磚塊和木頭等雜物。

5.12汶川特大地震中，北川中學所有教學設施全部毀損，僅僅留下一個操場的大致輪廓，733名學生和40名教師遇難。同樣，遇難學生和遇難教師名字空缺。冰涼的裝載機和農用車的名字在空曠的、雜草叢生的操場上提醒遊客，這裏曾慘遭劫難。山東日照莒縣洛河鎮東皂湖十位農民作為陪襯，作為人，證明抗震救災。在黃金72小時內，“偉大祖國”拒絕國際救援、拒絕民間公益組織救援，這十位農民的“五征”牌農用車參與救援秀和拍照留影秀。

北川中學教學樓遺址內，看不出教學樓一丁點影子，隻有鋼板圍成的地址、方位和焚燒紙錢的簡易祭奠台，700多條人命在青草下呼救。

北川中學遺址上，有一座地震紀念館。整個紀念館一樓，有關地震現場的展示隻有四十多步遠的距離，剩下的四百多步遠的距離全都是歌頌黨的領導、弘揚集體主義和愛國主義。整個紀念館二樓，全部展示震後重建。

人，在“偉光正”眼裏，是不值錢的粉末，隻要黨在、紅旗不倒，死再多的人，都可以踩在人頭上、屍首上，“從勝利走向勝利”！87679具骷髏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裝飾品，人血成為“偉光正”的胭脂。

龍門山斷裂帶經過彭州白鹿鎮九年義務學校。5.12汶川地震時，該學校教學樓的地基抬高三米，但完好無損。遊人皆問，誰修的啊？這麽牛！有朋友說，地震波分橫波和縱波，橫波的破壞力小，縱波的破壞力大，言下之意，這棟最牛教學樓可能遭遇的是橫波。我不懂行，不知這種說法是否科學。“偉光正”圈養的那麽多科學家、科研工作者懂，但是，他們沒有、也絕不可能給5.12汶川地震中遇難的5781名學生（據四川作家、公民調查者、環保人士譚作人的民間調查）一個說法。作為外行的我，隻看到，同樣的一次地震，一棟教學樓完好無損，另外的教學樓像餅幹一樣碎成殘渣。

綿竹富新二小教學樓坍塌後，一百多位家長手捧孩子遺像，試圖前往德陽上訪，要求政府追查豆腐渣工程，綿竹市委書記蔣國華四次下跪阻擋。文化太監餘秋雨堅決貫徹執行毛屠夫文藝為政治服務的政治遺囑，政治絕對正確，寫下《含淚勸告請願災民》。

2009年3月，起草題為《5.12學生檔案》的倡議書、呼籲民間進行汶川大地震遇難學生校舍工程質量的調查、就彭州石化項目發起“和平保城”行動、與海外民運人士電子郵件通信時談及六四、發表“鹿死誰手”言論的譚作人先生，因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拘留。2010年2月9日，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譚作人有期徒刑五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其辯護律師浦誌強說：“法院沒有允許充分辯護。”

在網絡上，就5.12汶川地震發起公民調查活動 、計劃以證人身份為譚作人出庭作證的異議人士、藝術家艾未未，被成都公安重擊腦部、非法拘留。公民調查者25人、45次，被警方控製。

我們遠離這次地震波及的汶川、北川、都江堰、漢旺、映秀，我們幸存下來，我們在“新中國”八千萬人頭上，買房、旅遊、養生、理財、搶紅包。我們活下來，在霧霾、毒食品、汙染水、汙染空氣、有毒土壤、資源枯竭、高物價、高房價、高教育費、高醫療費、高癌症發病率、低工資、低社保、低福利、低人權中，看開、放下、自在、開心、快樂活。我們夢想統治者慢慢糾錯。紙醉金迷、物欲橫流中，誰會遇上下一次人禍？

在多黨輪流執政的國家，這麽多公民無辜怨死，在任總統一定會被彈劾，執政黨一定會灰溜溜地下台，豆腐渣工程負責人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公民可以表達憤怒、可以遊行、示威、罷工、集會。而在走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獨裁國，死就死了，無聲無息，隻留下黨的聲音和黨的兒皇帝的聲音——“任何困難都難不倒英雄的中國人民”！隻留下影帝的聲音——“多難興邦”！有關質疑、追問、真相、遇難學生名單，通通被封殺、刪帖，外媒的聲音更是被長城防火牆阻攔屏蔽。

2016年2月6日，南台灣發生裏氏6.7級地震，117人死亡，其中，倒塌的維冠大樓致死致傷最為嚴重，造成115人死亡，上百人輕重傷，被懷疑偷工減料。台南地檢署對建築商林明輝、維冠建設設計部經理洪仙汗、建築師張魁寶等5人提起公訴，並移審台南地方法院。

去富新二小那天，2016年3月21日，我和四位同道朋友去富新二小旁邊的一個小茶館，見到富新二小垮塌時的某個三年級小學生。2008年5月12日下午兩點過，本該去學校上學的她被校門口的一隻蝴蝶引走，14：28，地震，十秒鍾內，她所在的富新二小三層教學樓粉碎性垮塌，追蝴蝶的女孩幸存下來。2016年，她上高二。我問她，學校遇難多少人，她說不曉得；問她，班上遇難多少人，她也說不曉得；問她有沒有陰影，她說沒有陰影。顯然，校方給學生和家長打過招呼，別對來訪者多言多語。前前後後，她和她媽媽都淡定從容、心態好、淺笑盈盈。我把我的聯係方式留給她媽媽，希望她媽媽把我的聯係方式交給遇難孩子家長，但沒有遇難者家長給我電話。

人骨堆成的“盛世輝煌”、“中國速度”、“中國奇跡”、“全世界最美麗的臉”！

據說，最牛教學樓是那個站錯隊、跟錯人的家夥劉漢修的。

2016年4月19日 於四川成都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