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邁百英裏賽事已落幕近三月,賽記卻遲遲沒寫,甚至連朋友圈沒發。回想初涉跑圈時,俱樂部的5公裏比賽我都如臨大敵,賽前精心加碳taper,賽後更是迫不及待地發圈,那份認真勁兒絲毫不亞於一場馬拉鬆。而如今,即便是完成一場超級馬拉鬆,也鮮少在朋友圈露麵。這般轉變,恰似一對戀人從熱戀時的濃情蜜意,逐漸步入平淡如水的日常生活,少了些激情澎湃,多了份從容淡定。
雖然跑步的動態不再頻繁出現在朋友圈,但那份對跑步的熱愛與執著卻絲毫未減。初心如磐,未曾動搖,正是這份堅持,讓跑步成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麽,這份初心究竟是什麽呢?它是對健康體魄的追求,是對積極向上生活態度的堅守,更是對自我極限的不斷挑戰與突破。
早在大學時代,盡管訓練方法不夠科學,跑得既不快也不遠,但那份不斷超越自我的信念卻始終如一。每一天,我都試圖比前一天跑得更快一些,更遠一些。雖然我的成績無法與那些特招的長跑運動員相提並論,但這些點滴的積累與突破,卻足以支撐我對跑步的堅持與熱愛。那時,我從未想過,多年以後,我的馬拉鬆成績竟能達到國家一級運動員的標準。
步入不惑之年,我在長跑上的突破讓我進入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新世界,在那裏發現了全新的自己。然而,那些年的記憶始終提醒著我:即使沒有馬拉鬆231的成績,沒有大峽穀四次穿越的記錄,沒有波士頓馬拉鬆年齡組第一,跑步依然會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就是我的長跑初心。
如果讓我在5公裏個人最佳成績(PR)和完成UTMB百英裏越野賽之間做出選擇,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5公裏PR。完成UTMB的能力,我不急於證明,因為我有信心;但5公裏PR卻不同,它代表著對自我極限的突破,是對身體潛力的深度挖掘。
說起5公裏比賽,這是我跑得最多的距離。每個月Plano Pacers俱樂部的比賽,隻要我在城裏,就一定會站在起跑線上。同一個賽道,同一個距離,成績的起伏就像一麵鏡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當下的狀態,也為我近期的訓練效果提供了最直接的反饋。
在前往清邁前一周的5公裏比賽中,我跑出了18分03秒的成績,這是近期最差的一次。這個數字像一記警鍾,提醒我狀態並不理想。但我並沒有因此焦慮,畢竟5公裏和百英裏之間的差距,就像短跑與馬拉鬆的區別,兩者的訓練目標和身體需求截然不同。5公裏的失利,未必會意味著百英裏也不行。
然而,另一個變化卻讓我更加擔憂——去清邁時,我的體重降到了幾年來的最低點。近兩年,我的體重變化一直是個謎。以前如果不刻意控製,體重很容易就會上升;而現在,即便不刻意控製,體重卻自然降到了新低。我知道,在很多跑者眼裏,這是件好事。但實際上它不是。體重下降的背後,是食欲不振,而食欲不振的背後,或許潛藏著某些健康問題。體重輕不應該是目標,健康才是。5公裏跑出了近期最差的成績,說明身體狀態不好。體重輕了又有什麽意義呢?
清邁初體驗
終於踏上了前往清邁的旅程。原本Tina計劃與我同行,但因受傷且假期不足,最終決定放棄。臨行前我才想起訂賓館的事,幸好紐約的苗大哥和太太Karen熱情邀請我與他們同住,省去了不少麻煩。
飛往清邁的路途遙遠,周日出發,周二才抵達。走出機場,一群為出租車拉客的人圍了上來。問過價格,覺得還算合理,便跟著其中一人走了。她打電話叫來了出租車司機。幾分鍾後,車到了。司機的英語並不流利,隻能進行簡單的交流。我很快意識到,他無法看懂我穀歌地圖的導航,隻能靠我口頭指引。他基本隻能聽懂“左”和“右”這兩個詞。
於是,我一邊盯著導航,一邊指揮他:“左轉”、“右轉”。連說帶比劃,終於將他引導到離目的地不遠的一條繁忙街道旁。車停了下來,我鬆了一口氣,雖然過程有些波折,但總算順利抵達了——準確說是我以為順利抵達了。
結果這個我按照地址,用穀歌地圖找到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個倉庫而不是民居,周圍也找不到任何像民宿的建築。好在這個民宿還有名字,我又根據名字,而不是地址重新搜索,發現它位於一公裏之外。於是,我再次拖著沉重的行李,沿著街道一路尋找。
初到清邁,第一印象並不算美好。拖著行李走在殘破的人行道上,時不時需要提起拉杆箱,越過路上的坑窪。偶爾,車輛或雜物橫亙在人行道上,擋住了去路,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繞到車流不息的馬路上,心裏難免有些忐忑。
費了一番周折,這次總算找對了地方。進了民宿的門,房東熱情地為我安排妥當。我住進了苗大哥夫婦預訂的兩間房中較小的一間,另一間則留給他們夫婦。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三,我和苗大哥夫婦約好去賽道探路。我們叫了一輛網約車,直奔山裏。我們選擇的路段是賽道臨近終點的一部分,這裏有很大的爬升,需要攀登泰國最高峰——因他暖山。司機聽到我們要去爬因他暖山,臉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尤其似乎是對Karen的能力表示質疑。他哪裏知道,Karen可是完成過UTMB百英裏和巨人之旅的頂尖跑者,這點山路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車在山路上蜿蜒前行,窗外的景色逐漸從城市的喧囂轉變為山林的靜謐。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時不時透過後視鏡打量我們,尤其是Karen,仿佛在琢磨我們是否真的能完成這段艱難的攀登。我們幾個相視一笑——看來她沒載過很多越野跑者。

熱帶叢林風光
我們三人將近九點開始進山。山路大多以上坡為主,有些路段很陡。隨著太陽逐漸升高,天氣也變得越來越炎熱。爬升的難度讓我開始感到有些吃力,而Karen卻始終穩穩地跟在後麵,這讓我不禁對她多了幾分佩服。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努力,我們完成了八英裏多的山路和一千多米的爬升。雖然隻是探路,但這段路程卻絕不算輕鬆。我們路程的終點是一個露營地。在那裏,我們打電話叫了出租車,其實就是上午送我們來的那個。上午時就約好了,我們到了終點就打電話找她。
探路回來,我就回到民宿。以往外出比賽,Tina總是負責打探比賽地的網紅景點,比賽之餘帶我們好好遊覽一番。這次她沒來,我也沒怎麽提前做功課,對清邁的好去處幾乎一無所知,於是大部分時間都宅在住處休息,養精蓄銳。
比賽前一天
星期四早上,比賽的前一天,我決定出去活動活動,便沿著清邁古城牆遺址跑了四英裏多。這段晨跑讓我總算領略了一些清邁的風景。古城牆遺址就在住處附近,呈方形,每邊大約一英裏多一點,周圍有護城河環繞。城牆如今隻剩下四角和四邊中間的殘垣斷壁。但護城河旁的人行道維護較好,不像其他地方那樣殘破坑窪,是比較好的跑步路線。跑了一圈,我遇到了好幾個晨跑者,心裏不禁猜測:他們當中會不會也有同去參加百英裏比賽的跑友呢?

古城牆遺址,護城河
下午,我去了比賽的博覽會。印象最深的是那裏播放的中國電視劇主題歌和插曲,讓我不禁感歎泰國受中國文化影響之深,心中甚至湧起了一絲自豪感。不過,後來我了解到,也有許多中文流行歌曲其實是從泰國翻唱而來的,比如草蜢的《失戀陣線聯盟》。這讓我的自豪感被潑了一盆冷水。但轉念一想,這種自豪感本身就顯得有些狹隘。精湛的藝術創作是不分國界的。

古城牆周圍的一個廟宇
因為第二天要早起,我原本計劃早點休息,養精蓄銳。然而,一個小小的插曲卻徹底打亂了我的早睡計劃。清邁百英裏比賽的強製裝備之一是手機,而我擔心自己的三星手機在比賽中可能因進水損壞,於是決定換用一個備用的蘋果手機。我把SIM卡從三星手機裏取出,裝到蘋果手機上,卻發現沒有信號。我以為是SIM卡和蘋果手機不兼容,於是又把SIM卡換回三星手機,結果三星手機也沒有信號了。
我研究了半天,始終找不到問題所在。最後,我用Wi-Fi電話聯係了手機服務商Spectrum的客服,卻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因為我更換SIM卡,觸發了防盜機製,SIM卡被鎖住了。而解鎖的唯一方法是到Spectrum的實體店辦理,但泰國根本沒有Spectrum的店麵。這無異於晴天霹靂。在如今這個手機幾乎等同於生活必需品的時代,我身在異國他鄉,卻突然失去了手機信號,這可怎麽辦?
冷靜下來後,我仔細想了想,其實情況也沒那麽糟糕。你可能會說:“當然沒那麽糟,去買個當地的SIM卡不就行了?”其實,我下飛機時就有人向我推銷過當地的SIM卡,但試了半天才發現,我的手機被Spectrum鎖定了,無法使用其他運營商的SIM卡。雖然手機沒了信號,但賽後回美國的路上,我主要在機場出沒,那裏有免費的Wi-Fi,我可以通過Wi-Fi電話聯係外界。比較麻煩的是比賽途中和賽後,但我想到時候可以找人借個手機,或者要一個熱點(Hotspot)應急。
因為手機的事情折騰了一番,耽誤了不少時間。等驚魂漸定,我又匆匆收拾了一下行李,上床時已是深夜,留給睡眠的時間所剩無幾。
比賽日早晨
幾小時後,鬧鍾響起。我昏昏沉沉地從床上爬起來,由於時差和睡眠不足,我感到有點頭重腳輕。簡單吃過早飯後,我和苗大哥夫婦匯合。加入我們的還有來自國內的跑友小紅和Mic。Karen不打算圍觀比賽,所以出發時,擠進出租車的隻有我們四人。
車子一路晃晃悠悠,穿過清晨的清邁街道,最終抵達了比賽的終點。我們在那裏存包。除了終點的包,中途可以存兩個。這在百英裏比賽,特別是UTMB Major中略顯少,這就意味著路上要背很多的東西。存好包後,我們就登上了前往起點的大巴。
起點設在Wat Nam Tong,這裏有一座富麗堂皇卻又別具一格的窪寺。清晨的陽光灑在寺廟的金頂上,寧靜又莊嚴。跑者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起點周圍,有的站著聊天,有的席地而坐,調整裝備或閉目養神。大家既緊張又期待。

金碧輝煌的寺廟
一些精英選手已經早早抵達,我一眼就看到了曾在西部一百比賽中見過麵的格格。她站在人群中,神情專注,身邊圍著幾名攝影師,鏡頭對準她,捕捉她賽前的每一個瞬間。她看上去狀態不錯。

精英選手格格
天很晴朗,藍天白雲下,跑者們聚集在起點拱門處,準備出發。雖然這樣的天氣跑起來會有些熱,但在起跑前卻格外宜人。喇叭裏播放著音樂,居然是我熟悉的電影《上海灘》主題曲,熟悉的旋律讓我不禁心生一絲親切感。正當我以為接下來會是一場中國影視歌曲大聯唱時,音樂風格卻突然一轉,Katy Perry的《Firework》響徹雲霄,瞬間點燃了現場的氣氛。
這種中西合璧的音樂混搭,仿佛為這場國際賽事增添了一抹別樣的色彩。跑者們或低聲哼唱,或隨著節奏輕輕擺動身體,緊張的情緒在音樂中逐漸消散。我站在人群中,感受著這份獨特的氛圍,心中既有些興奮,又充滿了期待。
隨著音樂的節奏,起跑的倒計時聲響起。百英裏的征程即將開始,而這一刻,藍天、白雲、音樂和跑者們的身影,共同構成了一幅充滿活力的畫卷。無論前方的路有多遠,這一刻,我們都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準備迎接屬於自己的挑戰。
“三、二、一!”隨著倒計時結束,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天空,跑者們如潮水般湧出拱門。音樂依然在耳邊回蕩,節奏感強烈的旋律仿佛在為每一步加油鼓勁。
我隨著人流衝出起點,踏上征程。172英裏的山路,10000米的爬升從此開始。
猴子
由於以前失敗的教訓,我跑得比較保守,排名不算很靠前。從周圍跑者的喘息聲中判斷,我覺得自己的節奏還算輕鬆。比賽當天的氣溫確實偏高,我原本指望在補給站能找到冰來降溫,但這個希望落空了。不過大家都沒有冰,還算是公平的。賽後聽到不少人抱怨誌願者不夠專業,但我對此並沒有太多感受。通常我對誌願者的要求並不高,無非是幫忙裝個水之類的。不過,我注意到大多數誌願者不太會說英語,交流起來有些困難。
不久,賽道的爬升便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山坡又長又陡,仿佛沒有盡頭,許多跑者已經開始顯露出疲態,喘息聲此起彼伏。我身邊的一位日本跑者不停地清嗓子,聲音中帶著明顯的疲憊。我想,他大概是累了。人在疲憊時,身體總會以各種方式發出信號,比如喉嚨不適,吃東西喝水時也容易嗆到。我們一前一後地跑了一段,你來我往,彼此都沒有拉開太大的距離。後來我慢慢將他甩在了後麵。
幾小時之後,我跟在一個白衣亞裔女生後麵跑。她的喘息聲很重,尤其是在爬坡時,顯得格外疲憊。盡管如此,她的速度並沒有明顯減慢,而我也不想貿然加速,於是便一直跟在她身後,保持著穩定的節奏。
賽道逐漸從山坡下到了河穀,地麵開始變得潮濕。起初,我還努力尋找幹燥的地方落腳,盡量避免鞋子濕透。但很快,這種努力就變得徒勞無功了。我們進入了熱帶叢林,腳下是厚厚的泥漿,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鞋子早已沾滿泥水。途中,一塊巨石擋住了去路。我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然後小心翼翼地踩著樹枝,跳到下麵的泥地裏。回頭一看,一位藍衣亞裔女生正要從巨石上下來。我用英語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她笑著婉拒道:“I'm a monkey.”果然,她手腳利索地跳了下來,穩穩地站在泥裏,動作輕盈得像一隻靈巧的猴子。
我們幾人繼續在泥濘的叢林中艱難前行。有一段路,泥水中橫躺著兩根碗口粗的竹枝,我試圖踩在上麵借力,卻腳下一滑,摔了個踉蹌。身後的“猴子”女生關切地問了一句:“你沒事吧?”我連忙回答:“沒事,謝謝!”她點了點頭,隨即輕盈地越過我,跑到前麵去了。
我跟在她身後,而她前麵則是那位白衣亞裔女生。兩人開始用中文交談,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都是同胞!每個選手的背後都別著一張印有名字和國旗的卡片,我努力辨認著前方那個靈活跳動的身影背後的名字
“你叫雪兒?”我試探著問道。
“是的。”她笑著回答,幹脆利落。
尚雪兒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我隱約記得她似乎是越野圈裏的一位網紅大神。後來,我在黑哥的越野群裏得到了確認——真的是她。我們一邊跑一邊聊了幾句,她問我是否了解西部一百,語氣中透露出對那場比賽的向往。
“我很想跑西部一百,”她說,“你知道怎麽報名嗎?”
”知道。“
我跟她簡單講解了一下西部一百的報名流程。作為全球最著名的百英裏賽事之一,西部一百的報名需要通過抽簽,而且中簽率極低。
從雪兒和前麵白衣女生的對話中,我聽出她以前跑過這個比賽,對賽道非常熟悉。她提到前麵不遠處有一段可以快跑的路段,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然而,此時的我卻開始感到疲憊,心裏並不想加速,反而更盼望遇到一些爬坡的山路,因為那樣至少可以心安理得地走一走,不用逼自己跑起來。
不久後,雪兒所說的快速賽道果然出現了。路麵變得平坦而開闊,適合提速奔跑。然而,我的鞋裏卻進了石子,磨得腳底生疼,不得不停下來處理。於是我就和雪兒她們道別。在那之後就再也沒見到她們。
告別雪兒她們之後,我的狀態開始急轉直下。疲憊感像潮水般湧來,越來越難以抵擋。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不久之前提到的日本跑者也追了上來。看來他之前清嗓子也不是因為有什麽大問題,或者經過調整,體力回升了。現在我已經跟不上他的速度。他的背影漸漸遠去,直到消失。
我開始走得越來越多。起初,隻是在比較陡的上坡時走,後來,平緩的上坡也開始走,再後來,連平路也走,最後,就連緩下坡也走,隻有遇到陡一些的下坡時,才能勉強跑起來。奇怪的是,盡管跑起來讓我感到疲憊不堪,但在爬陡坡時,我卻並不比周圍的跑者差,甚至還能保持一定的節奏。
這種狀態我並不陌生。在墨西哥的百英裏和東部一百的比賽中,我也有過類似的感覺——跑起來疲憊不堪,但爬坡時卻依然有力。這個賽道的難點正是爬升較多,而這一點反而讓我感到安心。隻要爬坡沒問題,我就有信心完賽。
心生退意
為了調整狀態,試圖挽回頹勢,我在AS5補給站停留了將近50分鍾。我喝了補給站的熱湯,吃了一些東西。在我快要離開時,苗大哥到了。他看上去狀態不錯。
離開AS5時,已是黃昏。我發現休息50分鍾不但沒有讓我恢複體力,情況反倒似乎更糟了。
AS5到AS6的這段賽道爬升很多,而先前即使疲憊,我還能從容應對這些上坡。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每爬一段陡坡,我都感到頭暈目眩,氣喘籲籲,幾次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試圖讓心跳和呼吸平複下來。
退賽的念頭開始在我腦海中浮現。清邁的這場比賽,對我來說很重要——它是我報名UTMB的最後希望。隻有完賽拿到石頭,才能獲得UTMB的抽簽資格。來清邁之前,我從未想過退賽的可能性。我覺得,大不了就是成績差一些,但無論如何,我總能堅持到終點。
而現在,漫長的爬升仿佛沒有盡頭,每一步都在侵蝕著我早已消耗殆盡的體力。賽程還不到一半。想著剩下的一百多公裏的漫漫長路,一萬多尺的爬升,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絕望。堅持完賽的目標,此刻變得越來越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此時已經入夜。疲憊和困倦的雙重夾擊讓我幾乎無法保持清醒,每一步都像是在與自己的身體抗爭。睡意如潮水般湧來,眼皮沉重得仿佛隨時會合上。我開始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我可能無法完賽了。
幾個月的辛苦訓練,無數個清晨的早起,無數個夜晚的堅持,仿佛在這一刻全都付之東流。從美國到清邁的漫長奔波,最後卻是空手而歸。想到這裏,心裏的失落難以言表。
快到AS6時,苗大哥追了上來。他的狀態看起來不錯,步伐穩健,神情從容。我忍不住向他吐露了心中的想法:“我感覺不太好,可能要退賽了。”
“什麽?退賽?”他一臉驚詫,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不能退啊!你已經完成一半了,隻剩下8000尺的爬升了。堅持一下,你行的!”
我心中暗笑,苗大哥這分明是在哄我。剩下的爬升怎麽可能隻有8000尺?賽程離一半也差得很遠。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感激他的好意和鼓勵。我心裏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到了極限,繼續完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累了就歇一歇,你一定可以的。”苗大哥依然不甘心,繼續遊說,語氣中充滿了韌性和堅持。
我搖了搖頭,苦笑著告訴他:“剛才在AS5休息了50分鍾,一點效果都沒有。就算再休息,恐怕也無濟於事。就算是睡一覺,醒來後多半會渾身酸痛,繼續完賽還是難如登天。”
苗大哥聽了,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我的肩膀,沒有再說什麽。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遺憾,但更多的是理解。我們並肩走了一段,直到AS6的燈光在遠處隱約可見。
這段路跑得實在太累、太難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煎熬讓我更加堅定了退賽的決心。我找到誌願者,詢問退賽的事宜。他們告訴我,如果在這裏退賽,需要等到上午才會有巴士來接我去遠在清邁的終點。而下一站是一個大站,交通更方便,可以直接搭車回終點。
無奈之下,我隻好勉強打起精神,決定繼續前進,至少撐到下一站。從AS6到AS7還有15公裏的路程,苗大哥陪著我跑了一段。他的狀態依然不錯,步伐輕快,而我卻像拖著沉重的鉛塊,每一步都顯得格外艱難。
“我太慢了,你先自己往前跑吧,”我對苗大哥說,“我看你狀態不錯,可以爭取30小時以內完賽。”
苗大哥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道:“那你一定要堅持到AS7,別輕易放棄。”
AS7
我勉強笑了笑,目送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接下來的路,我獨自一人慢慢前行。夜色深沉,頭燈的光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微弱的光,像是我與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我一邊走,一邊想著誌願者的話:“AS7交通便利,到了那裏就會有車送我去終點。”
“真的嗎?”我突然不那麽確信了。
多年的越野賽經驗讓我了解,越野賽的補給站多半位於鳥不拉屎的地方,所謂的“交通便利”更像是童話故事裏的美好幻想。誌願者的話往往未必可靠——他們也隻是臨時找來的,沒有經過很多培訓,很可能並不了解所有細節。
想到這裏,我心裏不禁有些忐忑。如果AS7並不像他們說的那樣,交通方便,那我還不如在AS6就退了。但現下已經走了這麽遠,回頭路也不一定更容易。除了繼續前進,我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於是,我隻能咬緊牙關,繼續這段艱難的跋涉。
15公裏的路,平時跑起來都算不上長距離訓練(LR),但此刻卻感覺無比漫長。頭燈照亮了腳下的路,它的光亮在漫漫黑夜中搖曳,顯得格外孤獨,像茫茫大海上的一葉孤帆。我不禁想象,如果此刻真的在一艘帆船上該多好——我可以躺下睡覺,讓風把我吹到AS7。我真的很想睡覺,眼皮沉重得幾乎無法睜開,身體也像被灌了鉛一樣,每一步都顯得格外艱難。
但我知道,無論是睡覺還是休息,都不會讓我更接近AS7。通向那裏的漫漫長路,層巒疊嶂,我隻能用雙腳去丈量。每一步,無論多麽沉重,都是通往AS7的必經之路。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告訴自己,不管還有幾千步,還是上萬步,走一步就少一步。
我在翻山越嶺中艱難地向AS7挪動,時間也悄然越過午夜,來到淩晨。山路因為露水變得濕滑,尤其是在下坡時,幾乎無從落腳,稍有不慎就會滑倒。每一步都像是在與地麵的一場無聲的較量,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讓我幾乎無法保持平衡。好在AS7已經不遠了,我總算在摔成重傷前抵達了那裏。
終於到了AS7,我滿懷希望,盼著有車能送我回住處休息。然而,我之前的擔心卻成了現實。誌願者告訴我,和AS6一樣,如果我選擇退賽,也要等到上午才能離開。甚至,這裏的情況比AS6更糟——隻有最後的跑者經過這裏,誌願者才會收攤回清邁,而那時我才能跟他們一起離開。相比之下,AS6的誌願者會更早撤離,因為跑者會更早經過那裏。
這個消息讓我備受打擊。我曆盡艱辛,咬牙堅持了這15公裏的路,卻發現自己白走了。而更讓我感到絕望的是,從現在到離開還有至少8-9個小時。這段時間,我該怎麽熬過去?山上夜裏的溫度很低,我該如何取暖?我又困又累,可是在哪裏睡覺?
“那邊有帳篷,你可以在那裏睡。”一個誌願者告訴我。我看著她,仿佛見到了天使,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絕處逢生的感覺。帳篷在補給站可是稀罕的東西,不是每個跑者都能享受到這樣的待遇。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如此幸運,或許是因為沒有其他人像我這麽早就退賽吧?
我讓誌願者帶我去找帳篷。她領我走到一個小院子裏,那裏搭著兩頂單人帳篷,像是一個臨時的避風港。我看其中一頂帳篷空著,便爬了進去,準備躺下休息。然而,剛躺下,我突然想起應該聯係一下Tina。她還在網上追蹤我的比賽進展,如果看到我的位置長時間沒有更新,一定會擔心。
我爬出帳篷,去找誌願者幫忙。由於我的手機SIM卡被鎖了,沒有信號,隻能找誌願者要個熱點。幸運的是,剛才帶我過來的那位誌願者又一次伸出了援手。她用她的手機給我設了個熱點,讓我能夠重新連接到網絡。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厚著臉皮向她借了個充電寶,給我的手機充上電。
我坐在誌願者的帳篷裏,手機連上熱點後,立刻用微信語音聯係了Tina。電話那頭,她的聲音帶著關切和焦急。我告訴她,我已經決定退賽了,現在在AS7的帳篷裏休息,讓她不用擔心。聽到我的聲音,Tina明顯鬆了一口氣,雖然她有些遺憾,但還是安慰我說:“你已經很棒了,安全最重要。”
掛斷電話後,我心裏感到一陣輕鬆。至少,Tina不會再為我擔心了。我又在帳篷裏坐了一會兒,讓手機再多充點電量。周圍誌願者們忙碌著,偶爾有跑者進站補給,稍作停留後又匆匆離開,繼續他們的征程。
我打開微信跑群,看到朋友們正在熱烈地討論比賽進展,追蹤我的位置。他們還不知道,此時我已經決定退賽,心中不禁湧起一陣惆悵。那些鼓勵的話語仿佛就在耳邊,而我卻已經選擇了放棄。
我默默地看著屏幕,心裏五味雜陳。退賽的決定雖然讓我感到失落,但我知道,這是對自己身體的尊重,也是對這場比賽的一種交代。我深吸一口氣,關掉手機屏幕,決定不再去想那些未完成的目標和辜負了的期待。
帳篷爭奪戰
離開了誌願者的大帳篷,我回到了我自己的小帳篷。掀開入口,我赫然發現裏麵竟然有人。
“這是我的帳篷,我的越野背包還在裏麵。”我有些無奈地說道。
帳篷裏的人隻是伸出了手,手裏拿著我的背包。
“給你,你的背包。”他語氣平淡,似乎並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
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據為己有了。我沒辦法,隻好去看看另一個帳篷裏有沒有人。還好,裏麵沒人。我爬了進去,躺下,才發現身旁有個手機。看來這個帳篷也已經有人占了。我想,等手機的主人回來再說吧。
不一會兒,手機的主人果然來了。看到我在裏麵,他也是一驚。我隻是把手機遞給他,但並不甘心就這麽讓出帳篷。我實在是沒別的地方可去了。他也有點不知所措,居然問我願不願意分享帳篷。我立刻做出了否定的回答。這麽小的帳篷,和陌生人共用實在是不習慣。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帳篷,最終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我躺在帳篷裏,心裏有些愧疚,也有些慶幸。他要是執意要要回帳篷,我也就離開了。夜風依舊在帳篷外輕輕吹拂,我閉上眼睛,感受著這一刻的寧靜。雖然退賽的決定讓我感到失落,但至少在這裏,我可以暫時卸下所有的壓力,讓自己稍微喘息一下。現在,我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待黎明的到來。
入睡對我向來不是易事。尤其是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帳篷裏沒有我熟悉的床鋪和枕頭,周圍的嘈雜聲更是讓我難以安心。即使剛才在賽道上還昏昏欲睡,現在卻睡意全無。來來往往的跑者輪流在另一個帳篷裏休息,腳步聲、低語聲、拉鏈聲、鋪開或收起保溫毯的嘩嘩聲此起彼伏,像是一首無休止的夜曲,攪得我心緒不寧。
我躺在帳篷裏,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進入夢鄉,但意識卻始終在半睡半醒之間徘徊。夢境和現實仿佛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幻覺,哪些是周遭的真實聲響。在半睡半醒中,時間緩慢地流逝。過了很久,外麵終於天亮了。
我鑽出帳篷,竟然發現身旁的帳篷已經不在了。原來架帳篷的地方席地躺著一個跑者,身上蓋著保溫毯。想必帳篷是被誌願者挪作他用。這更讓我為能獨占帳篷整個晚上感到慶幸和感恩。
新的希望
我來到擺放補給品的桌子旁,拿了些食品,坐在一張餐桌前開始吃早餐。清晨的陽光灑在身上,帶著一絲暖意,驅散了夜的寒冷,讓我感到神清氣爽。我一邊吃著,一邊回想起昨天決定退賽時的情景。那時,我以為睡一晚上後,身體會因為前一天的翻山越嶺而到處酸痛,可能連走路都困難。然而,讓我驚奇的是,我身上居然哪裏也不痛,反而感覺體力充沛,精神煥發。這一覺睡過,我簡直是滿血複活。
我坐在餐桌前,感受著身體的輕鬆與活力,心中突然湧起一個念頭:我改變主意,不退賽了。我要完賽!這個想法像一顆種子,迅速在心中生根發芽。昨天的疲憊和絕望仿佛被清晨的陽光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決心和力量。
我告訴誌願者我的決定,她們也很為我振奮,給我加油,祝我能順利完賽。我想起還要告知Tina這個變動,就又跟昨天的那個誌願者要了個熱點,用微信聯係了Tina。Tina也很高興——她顯然也希望我能拿到石頭,這樣才好抽簽明年的UTMB。
吃完早餐,我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重新踏上賽道。這時,一個誌願者高聲宣布:“離關門五分鍾!”誌願者舉了一個牌子,上麵說還有五分鍾關門。許多人給她拍照做紀念。

“離關門還有五分鍾”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補給站呆到快關門。以前都是要麽早早離站,要麽早早退賽。這不失為一種特別的體驗。我堅信此刻是這次比賽中我離關門時間最近的時刻。之後的路,我要全力追回失去的時間。
因為我離開AS7時接近關門時間,這意味著大多數參賽者都在我前麵。參賽者一共四百人左右,我估計這時我的名次應該在200到300之間。然而,我希望經過終點時,能有一個更好的名次,比如擠進前100名。那就意味著我要超過100多人。
我重新啟動了佳明表。超人,將是我後麵比賽的主題。至少我希望是這樣。
事不宜遲,我必須抓緊時間,全力以赴。
出了補給站,賽道有一段是公路。一男一女兩個結隊的跑者在我前麵邊跑邊聊。盡管“男女搭配,比賽不累”,他們還是很快成了我最先超過的兩人。再前麵一個男跑者邊走邊大聲喘息呻吟,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你沒事吧?”超過他時我問了一句。
“沒事,就是很累。”
我心想,剛出了站就這樣,八成是要被關門了。
不久之後賽道離開公路,進入了山間小路。我前麵有一個亞裔女跑者,步伐穩健。我跟著她跑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是從哪裏來的?”
“柬埔寨。”
我和她聊了幾句。她告訴我,離下一站的關門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我算了一下,感覺趕上關門時間並不難,但也不能鬆懈。
我找個機會超過了柬埔寨女跑者,然後慢慢和她拉開了距離。天氣開始越來越熱,陽光直射下來,仿佛要把人烤幹。我看到前麵有一小石橋,橋下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河床是平坦的石板,仿佛在向我招手。
我離開小路,走到溪邊,解開背包放在岸上,然後毫不猶豫地躺進了小溪裏。涼涼的溪水瞬間衝過我的身體,讓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但很快,我就適應了溪水的溫度,感覺整個人都被清涼包圍,舒服極了。我決定多躺一會兒,把核心溫度降一降,順便讓疲憊的身體放鬆一下。
就在這時,我看到柬埔寨女跑者從路上經過。我朝她招了招手。
她看到我躺在小溪裏,眉毛一揚,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似乎覺得我這樣做太瘋狂了。她看了看我,搖搖頭,就腳步匆匆的繼續前進。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身體涼了下來,便從小溪裏出來,重新背上背包,繼續我的路途。停下來衝涼耽擱了一點時間,讓幾個我超過的跑者又跑到我前麵。不過磨刀不誤砍柴工,降溫的好處要大於耽擱的這點時間。
我10點40到了AS8,提前關門時間20分鍾。我感覺時間有點緊。我這一路大概超過了十幾個人。他們中有一些估計會被關門。
我希望超人的速度更快一些。
離開AS8,賽道再次把我們帶進了山裏,沿著山坡爬上跑下。清邁的賽道和美國的越野賽很不一樣。美國的賽道上,山路多是之字形上山和下山,坡度比較平緩,而清邁的賽道卻是沿著山坡直上直下,坡度陡峭,和墨西哥Puerto Vallarta的賽道很像。山上的樹叢比較稀疏,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常常沒有太多遮擋,讓人感到炙熱難耐。
上山時我碰到的很多人看上去都在掙紮,步履蹣跚,撐著登山杖艱難前行。而我這時感覺體力還比較充沛,雖然跑起來依然吃力,但爬山的狀態還不錯。大家撐著登山杖,步履維艱,而我不用登山杖,隻是雙腿一步一步穩健地攀登,超過一個又一個的跑者。我開始數超過的人數,但很快就數亂了——這一段超人實在太多。
有時,三兩成群的跑者在路邊樹蔭下坐著乘涼休息,他們看上去很疲憊,仿佛已經被酷熱和陡峭的山路折磨得筋疲力盡。而我則繼續向前,無論是上山還是下山,都盡量保持穩定的節奏。特別是在下坡時,許多人因為坡度陡峭而減速,小心翼翼地往下走,而我則是快跑下去。這是我擅長的部分,也是我超越他人的機會。
大象
在山裏穿行許久,爬上爬下之後,賽道終於暫時離開了陡峭的山路,我發現自己走在鄉間小路上。小路兩旁是鬱鬱蔥蔥的田野,莊稼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泛起層層綠浪。零散的農舍點綴在田野間,屋頂上偶爾冒出嫋嫋炊煙,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植物的氣息,仿佛讓人從緊張的比賽中暫時抽離出來,進入了一片寧靜的田園風光。我想起了童年的歌曲,口中不覺哼唱起來: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牧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
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我在農舍間穿行時,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場景驚呆:一個農家小院裏,主人正在訓練一隻大象!大象的體型龐大,卻顯得溫順而聽話,它用長鼻子卷起地上的草料,慢悠悠地送進嘴裏,偶爾還會用鼻子輕輕拍打地麵,仿佛在回應主人的指令。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家養大象,感覺非常新奇,忍不住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又是拍照,又是錄像,生怕錯過這難得的瞬間。

大象
後來我才知道,這一段賽道是特意安排的,經過飼養大象的農莊,讓來自世界各地的跑者領略一下泰國的這一風土民俗。大象在泰國文化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它們不僅是勞動的幫手,更是象征吉祥與力量的動物。
離開大象農莊,賽道再次將我帶回了山林。陽光依舊炙熱,山間的樹叢稀疏,遮蔭的地方並不多。我盡量保持穩定的節奏,但就在這時,我感覺兩個大腿根之間因為長時間的摩擦開始疼痛。這種疼痛雖然不算劇烈,但卻讓人難以忽視,仿佛每一步都在提醒我,身體已經接近極限。
防摩擦的潤滑產品本應是越野跑必備的,可是我打點行裝時卻忘記了裝上“Squirrel's nut butter”——這是許多越野跑者常用的潤滑產品。之後在博覽會上,我也忘記了買。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心想,到了下一個補給站,我可以跟誌願者要一點凡士林。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調整步伐,減少大腿根部的摩擦,但疼痛感依然揮之不去。每一次邁步,都像是在與自己的身體抗爭。我告訴自己:再堅持一會兒,到了下一站就能解決問題。
跑下一個很陡的山坡時,我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Bin,以前在跑峽穀耐力賽時認識的跑友。我們簡單聊了幾句,互相鼓勵了一下,隨後我加快腳步,超過了他,繼續跑下了山坡。
到了山坡下,我才突然想起,剛才忘了問Bin有沒有凡士林。大腿根部的摩擦疼痛依然在提醒我,這個問題必須盡快解決。Bin就在我後麵不遠,於是我決定停下來等他一會兒,而不是返回去爬上山坡找他。
一會兒,Bin也跑下了山坡。我趕緊向他說明情況,問他有沒有凡士林。雖然他沒有凡士林,但他卻拿出了一種替代的潤滑產品,遞給我說:“試試這個,效果應該不錯。”
我接過潤滑產品,塗了一些在大腿根部,果然感覺舒服多了。疼痛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涼的舒適感。我向Bin道了謝,繼續踏上賽道。
再出發時,大腿間不再疼了,我的步伐也變得更加輕快。
到了補給站,我感覺有點餓了,便停下來,跟誌願者要了一碗泡麵,坐在桌子旁慢慢吃了起來。熱騰騰的麵條下肚,頓時感覺身體暖和了許多,疲憊感也稍微緩解了一些。
不一會兒,Bin也到了補給站。我們對坐著,一邊吃一邊聊了起來。他說賽道比較難,特別是下坡,坡度很陡,沒法快跑。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跑下坡時,衝擊力比較大,對大腿和腳踝都是考驗,尤其是對於已經在賽道上奔波了快30小時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不過,幸運的是,我此時的腿上居然沒有什麽疼痛,因此下坡並沒有受到很大影響,還可以快跑。這讓我在比賽中占據了一些優勢。
我吃完泡麵,和Bin道別後,再次踏上征程。賽道時而穿越村莊,時而翻山越嶺,風景在眼前不斷變換。漸漸地,天色暗了下來,又是一個黃昏。
再次來到補給站時,我碰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Haiyan,也是在峽穀耐力賽認識的跑友。他看上去狀態不錯,步伐輕快,神情從容。我們簡單聊了幾句,互相鼓勵了一下。
白塔
夜幕再次降臨,賽道被黑暗籠罩。前方的路途依然漫長。好在我體力雖然不算充沛,但上山時依然穩健,下山時也能快跑。隻是到了平緩的地形,我卻不想跑。讓我驚奇的是,跑了一百二三十公裏後,我的腳、腿、還有腰,竟然鮮有疼痛的地方。這在超馬比賽中還是第一次。以往的比賽,到了這個距離,身體的各種疼痛早已接踵而至,而這次卻仿佛被幸運女神眷顧了一般,身體的每一部分都還在正常運轉。這也是這次比賽我的暗淡表現中的一點亮光,讓我相信我在越野跑上雖然總是不能突破,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也許我就差那麽一點點。但是到底是差了什麽呢?
賽道上的人忽然開始變多。我感覺挺奇怪。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跑者的號碼牌,發現跟自己的是不一樣的。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們是跑百公裏的。
沿著蜿蜒的小路下山,耳邊是簌簌的風聲和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仿佛大自然在低聲吟唱。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夜晚的涼意讓人感到一絲清爽,卻也帶著些許孤寂。遠處下方,山間的樹叢中,似乎有什麽在發出光亮,仿佛仙境一般。我不禁懷疑,這是真實的景象,還是我疲憊的大腦產生的幻覺。
山路又向下轉了幾個彎,那光亮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終於,在下方樹影之間,我看到了一座燈火輝煌的白塔,矗立在黑暗的山間,光芒萬丈,仿佛從夢境中走出的奇跡。塔上的燈光灑在樹木和山石上,映出一片溫暖的光暈,仿佛為這片寂靜的山林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衣。
隨著山路帶我越來越低,也離佛塔越走越近。它的全貌逐漸展現在眼前。我從對它俯視漸漸變成需要仰視。它的莊嚴與輝煌讓人不禁屏住呼吸。遠處的清邁平原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寺廟的燈火與城市的燈光遙相呼應,仿佛連接了天地之間的寧靜與繁華。
小路繼續帶著跑者們下山,最終來到了那座輝煌雄偉的佛塔前。白色的光芒灑在每個人的臉上,仿佛為大家疲憊的身軀注入了一絲神聖的力量。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仰望著這座莊嚴的建築,感受著心靈的震撼。
我想拿出手機,將這瑰麗的景象定格,卻發現它早已沒電,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遺憾。

沒拍到夜間的白塔,隻好偷個白天的圖
我在佛塔前流連了很久,最後終於依依不舍地離開。穿過前庭,我沿著台階一步步拾階而下。台階寬闊得像廣場一樣,又長得看不到盡頭。每一級台階都陡峭得讓人心驚,往下看去,不禁因為恐高而感到一陣眩暈。
不知下了多少級台階,我以為終於要到盡頭了,卻發現台階隻是轉了個彎,又在眼前無窮無盡地延伸。我感到一陣厭煩,索性坐在台階上休息。後麵幾個說日語的跑者經過,看到我坐在那裏,關心地問候了一下。我告訴他們我沒事,隻是需要稍作休息。他們點點頭,繼續前行。
我沒有休息太久,便重新站起來,繼續走下那似乎沒有盡頭的台階。
最後的爬升
剩下的賽程已經不多,正是我之前探路時跑過的那段。雖然距離不算長,但卻不容易,尤其是有一段非常艱難的爬升。我記得那段路,陡峭而漫長,仿佛沒有盡頭。此時的我,已經不敢去想能超過多少人,隻求能完成這段爬升,順利抵達終點。
超過一個女生時,我驚訝地發現,居然是早上一起搭車來的小紅。
“你怎麽在我後麵?我以為你早完成了呢。”她有些疑惑地問道。
我跟她解釋了一下,我在補給站睡了幾小時,她一定是那時超過我的。
我們聊了幾句,之後我漸漸超過了她。我心裏想著,下一次見麵,應該是在終點之後了。
我腳下重複著前天走過的路,但體力卻大大不如那時。山坡變得陡峭起來,我累得氣喘籲籲,感覺有點頭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坐在路邊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夜風拂過臉頰,帶著一絲涼意,卻無法驅散我內心的疲憊。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耳邊傳來其他跑者的腳步聲,他們一個個從我身邊經過,有的步履穩健,有的氣喘籲籲,但都在堅持向前。
“我們又見麵了。”
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抬頭一看,竟然是小紅又追了上來。這讓我很意外。我以為她已經被我甩在了後麵。
“你狀態不錯啊,居然追上來了。”我笑著說道。
小紅笑了笑,說:“你休息的時候,我可沒閑著。”
我不想再耽擱更多的時間,便起身繼續開始爬升。這段路確實很難,陡峭的山坡讓人喘不過氣來,很多跑者都在賽道上掙紮。盡管這荒山野嶺上,沒什麽平整的地方,但路邊還是時常會看到有人就在亂石樹叢中坐著,甚至躺著休息。短暫的休息讓我恢複了一些體力,我加快了一些步伐,不久再次超過了小紅。
我們倆似乎在比賽,你追我趕,誰也不願意落後。我心裏想著:不要讓她再一次超過我了。這種競爭的感覺讓我感到一絲興奮,仿佛重新找回了比賽的節奏和動力。
勝利在望
不知過了多久,無窮無盡的爬升終於到了盡頭。我站在山頂,感受著夜風的清涼,心裏多了一份輕鬆。在補給站休息時,我再次見到了小紅。我心中暗歎:到底還是被她追了上來。
“要不,剩下的路,我們一起完成吧。”小紅提議道。
我心中有點猶豫。小紅下坡沒我快,但在平緩的路段,我可能隻能走,而她卻還能跑。這樣一來,我們一起跑的話,平緩時我會拖累她,而下坡時她又可能會影響我的節奏。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組合。剩下的路以下坡為主,如果我獨自跑,應該會更快一些。
我想起早晨重燃希望,決定完賽時,我想要進入前100名的目標。但此時,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名次,還有沒有希望跑進前一百。
轉念一想,這時拚與不拚,是一百名以內,還是一百多名,又有多大區別呢?反正已經離我賽前的目標差的太遠了。我已經很累了,何必要再執著於這些無關緊要的目標而和自己過不去呢?隻要完賽,拿到石頭就可以了。
這樣一想,我心中也就釋然了。
“好吧!”我欣然同意了。兩個人一起走,剩下的路程還是會輕鬆一些。
於是,我和小紅並肩踏上賽道。出站前,補給站的牌子顯示,從這裏到下一站有8公裏,但我記得探路時,這段距離隻有5公裏。下一站就是我們那天探路的終點——一個露營地。雖然到下一站的距離有些出入,但我們比較確定的是,到終點總共還剩下大約20公裏。
我們已經完成了最難的一段賽道,剩下的路相對簡單,沒有很大的爬升。我和小紅邊跑邊聊,交談中,我了解到她也是一個越野高手。以前在國內的比賽中,她經常站台拿獎金,實力非凡。雖然現在速度比巔峰時期慢了一些,但依然非常厲害。
每當賽道比較平緩時,小紅就要跑起來,這時我跟她很吃力。她不得不降低速度等我。奇怪的是我雖然跑不動,卻呼吸平緩。而旁邊的小紅卻在急促地喘息。她看上去比我要更吃力的多。這也很自然,我的長跑能力應該比她強很多。可是為什麽現在我就跑不動呢?為什麽她可以如此努力地跑?而我稍稍用力跑身體就抗議呢?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跑了5公裏,我們果然到了露營地。然而,這裏卻沒有補給站。我猜測可能是補給站臨時換了地方。
又跑了幾公裏,我們終於到了補給站。這是終點前的最後一站,我和小紅決定在這裏休息一下,補充一些能量。我走到誌願者那裏,要了一些凡士林,然後躲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往大腿根部塗抹,緩解摩擦帶來的不適。接著,我從補給站的桌子上拿了些食品,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來,慢慢地吃了起來。小紅也坐在一旁,我們一邊吃一邊聊
我們對麵坐著一個華人女生,她意識到我們也是華人,便用中文問:“剩下的路是馬路還是山路?”這也是我很關心的一個問題。可惜,我隻能無奈地回答她:“不知道。”
我們剛才一直在爬山,而根據經驗,之前爬了多少山,後麵就要下多少。然而,同是下山,馬路和山路的區別卻很大。盤山馬路相對平緩,跑起來輕鬆許多;而下山的山路則陡峭難行,走起來都費勁。大家這一路早已受夠了山路的折磨,心裏都暗暗希望剩下的路是馬路,而不是山路。
我們歇得差不多了,正準備起身繼續趕路,突然,小紅旁邊的一個跑者舉著手臂,身體僵硬地傾斜,眼看就要倒下去。幸好小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旁邊的其他跑者也立刻圍了過來,大家合力讓他緩慢地躺在地上。
我湊到一邊觀察,發現他似乎還有呼吸,也沒有完全失去知覺,但目光呆滯,臉色發青,身體不停地抽搐。這一幕讓人心頭一緊,大家都有些手足無措。
旁邊一個桌子上有人用中文喊道:“他失溫了,快幫他脫衣服!”
對這個說法,我心裏很是懷疑。雖說夜裏山上確實有點涼,但對於我們這些一直在運動的跑者來說,溫度並不算很低,不至於導致失溫。而且,如果真的是失溫,為什麽要脫衣服呢?
過了一會,看到那位出狀況的跑者情況漸漸穩定,我和小紅便重新上路了。我們一邊跑一邊聊,話題自然轉到了剛才的意外。我跟她提到剛才那個中國跑者提到的失溫。
“如果失溫了,為什麽要脫衣服?真是奇怪。”我忍不住對小紅說道,語氣中帶著疑惑。
“不奇怪,失溫了必須脫掉身上的濕衣服,然後再裹上保溫毯。如果把保溫毯裹在濕衣服外麵,還是會很冷。”小紅解釋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篤定。
小紅似乎也很了解怎樣處理失溫,而且和之前的中國跑者觀點高度一致。這讓我有點納悶。但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心中有了點線索。
2022年5月22日的黃河白銀石林越野賽上,發生了震驚越野界的悲劇。賽事對極端天氣應對不足,導致21名越野跑者因失溫而遇難,其中許多是頂尖選手,包括中國越野界的傳奇人物梁晶。那次事件震動極大,讓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越野賽的失溫上。怎樣處理失溫,特別是怎樣使用保溫毯成了大家關注的話題。如今看,大家似乎對失溫的處理方式達成了共識,就是要脫掉濕衣服,再裹上保溫毯,否則濕衣服會加速體溫流失,保溫效果大打折扣。
可是剛才的情況,我看實在不太可能是失溫。之前那個跑者喊“失溫”,大概有點“手裏拿著錘子,看什麽都像釘子”的意味。不過不管他是什麽情況,看上去並沒有危險。但他的比賽,卻在近百英裏的跋涉之後,終止在了離終點這麽近的地方,很讓人遺憾。
我和小紅為那個跑者感歎了一番之後,又回到了另一個我們關注的話題:下山的路到底是山路還是馬路。賽道似乎知道我們的心思,故意捉弄我們,腳下的路在馬路和山路之間不斷變換。就當我們終於以為要跑馬路下山時,賽道指示又讓我們鑽進了山裏。我們隻好沿著陡峭的山坡繼續下降。
下了一個山坡又是一個山坡之後,小紅已經非常不厭其煩。她歎了口氣,說:“我腳上早就磨出了水泡,這樣下山特別難受。”她的語氣中帶著疲憊和無奈,顯然這之前下山的路已經讓她吃盡了苦頭。
這時我盡顯理科生本色,沒有安慰她說“沒多遠了,再堅持一下”,而是毫不粉飾太平地說道:“目測下山的路還很遠。我們之前爬山有多長有多陡,現在下山就也有多長有多陡。”我這是照實說,算是我總結出來的越野賽定律——爬升和下降總是對等的。
聽了我的“直男式”回答,小紅陷入了沉默,我們一時有點冷場。夜風依舊清涼,頭燈的光束在黑暗中搖曳,照亮了腳下的路。我們在無言中跑了一會兒,耳邊隻剩下腳步聲和呼吸聲。
幾個跑者快速超過我們,跳躍著跑下山坡,動作輕盈而敏捷。如果不是和小紅一起,我也可以像他們那樣跑下去,甚至可能比他們還更快。不過現在跟在小紅後麵,讓她控製下山的節奏,倒是讓我感到格外輕鬆。之前的疲憊似乎減輕了不少,身體也漸漸放鬆下來。
山下清邁的城市燈光若隱若現,看著很遠很低,仿佛在提醒我們,此刻依然身處高山之上。每當前麵的山路變得平緩,讓人以為終於到了山下,那遙遠的燈光卻又仿佛對我說:別高興得太早。就這樣,我們下了一個山坡又一個山坡,腳下的山路仿佛沒有盡頭,那燈光依然是終遙不可及。
就這樣下了不知多少段山坡,山路又一次平緩下來。正當我以為還會轉向另一個山坡時,路開始變得開闊起來,成了可以走車的土路。我們終於到了山下。
小紅加快了腳步,跑了起來。這下又變成了我跟不上她,時常要讓她慢些。可是看上去,我仍然是氣定神閑,而她則是氣喘籲籲。她好像更接近了自己體力的極限,而我的身體似乎明明可以跑的更快,卻就是不肯出力。我們倆的對比讓我陷入思索——我怎樣才能像她那樣更多地發揮出自己的潛能呢?
離開了土路,我們踏上了馬路,跑在清邁的街道上。夜晚的城市燈光灑在路麵上,映出我們疲憊卻堅定的身影。小紅看了看手表,語氣中帶著一絲急切:“來,我們快點,爭取在42小時以內完賽。”
她的鬥誌激勵了我,也讓我精神一振,仿佛注入了新的能量。我們加快了腳步,沿著街道向前奔跑。
我和小紅並肩向前跑,腳下的步伐逐漸加快,仿佛所有的疲憊都在這一刻被拋在了身後。遠處高高的終點拱門上燈火輝煌,在夜色中顯得格外莊嚴。它在向我們招手。拱門下懸掛的計時器閃爍著紅色的數字,仿佛在為我們倒數最後的時刻。拱門所在的公園裏綠草如因,燈火通明如同白晝。草地上三三兩兩地聚集著完賽了的跑者。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席地而坐,也有的幹脆躺在草地上。不遠處有一個臨時搭建的舞台,響亮的音樂從舞台上傳來。解說員用英語宣布著完賽者的名字。我們注意到他的口音濃重,話語也是照本宣科,沒有什麽激情,也全無幽默段子。估計是夜班的替補(此刻已經快淩晨兩點),解說的不夠專業。
雖然成績並不理想,但臨近終點的激動絲毫沒有被衝淡。想起之前幾乎退賽,而現在完賽的石頭就在眼前,我心中感到一陣驕傲。相信Tina——還有其他關注我比賽的跑友——也一定在網上追蹤者我的賽程,也在為我驕傲。
我和小紅攜手並肩,跑向終點,那一刻,所有的疲憊都被喜悅衝散。
賽後
我坐在草地上休息,腦中還滿是完賽的幸福感。小紅在旁邊脫了鞋和襪子,給我看她的腳。
“看看,我就是這樣跑了一大半的賽程。”
那腳上滿是水泡。每一個水泡都像是一枚勳章,記錄著她在這百英裏征程中的艱辛與拚搏。在這一點上我完全被比下去了——隻有右腳上隱隱可見地有一個剛剛形成的小水泡。我也不在意在克服困難上被小紅碾壓,而是為我腿腳的結實感到欣慰,這也是這次比賽的亮點,除了成績不理想,這次比賽其它方麵都不錯,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也許我在越野跑上實現突破還是有希望的。
突然我看到一個女孩向我打招呼。她穿著誌願者的製服。我仔細一看,這不正是在AS7的那個誌願者。我剛進AS7就是跟她說的要退賽,離開時也是告訴她我要完賽。她那時還舉著“離關門還有五分鍾的牌子”。她竟然也來到了終點,還認出了我。
“看來你真的完賽了。祝賀!”
“可不是嗎,謝謝你!”
她用並不很流利的英語告訴我,AS7收攤後,她就來到終點來看管設備。
“我可以跟你來個合影自拍嗎?”她問道。
“當然可以!”

我們在終點稍事休息之後,想起還要去取包。取包的地方很遠,小紅的腳疼得厲害,不方便多走路,於是她把號碼紙取下交給我,讓我代她拿包。
我一路打聽,終於來到取包的地方。先是讓誌願者找到了我自己的包——一共三個,終點一個,中間兩個。接著,我請他們幫忙找小紅的包。然而,他們隻找到了中間的兩個包,終點的包無論如何也找不到。為此,我在那裏和誌願者交涉。
這裏的誌願者經常“並行”式地為跑者服務,就是在沒有完成一個跑者的需求前,就去招呼另一個跑者。在我和他們交涉期間,不斷地被其他來取包的跑者打斷。誌願者似乎也開始覺得我這裏有點棘手,因此一有其他人過來,他們就欣然轉去招呼別人,而把我這熱山芋放一邊涼著。這讓我很惱火,開始跟他們吵了起來,要求他們優先處理我的事情。
公平地講,他們已經反複找了幾遍,還是找不到小紅的包。我不見棺材不落淚,要求自己去找,他們勉強同意了。我在一排排的桌子間找來找去,不時跟誌願者詢問包的排序方法。可是找了幾圈,還是找不到。感覺繼續在這裏跟誌願者糾纏也是浪費時間。想打電話問小紅怎麽辦,卻沒有電話可用。最後,誌願者中的一個領導給我留了她的電話號碼,讓我轉交給小紅。讓她有問題打電話給她。
於是我提著我自己的三個包,和小紅的兩個包,離開了取包處。來的時候我走了很遠,回去時帶著五個包,走起來更是吃力。雪上加霜的是,一個公益活動恰好開始了,封鎖了我原本的路線,讓我不得不繞遠路。我費了一番功夫,才終於回到小紅那裏。
本以為她會因為等得太久而著急,卻發現她遇到了熟人,正聊得熱火朝天。她看到我回來,笑著向我揮了揮手,臉上沒有絲毫焦急的神色。我鬆了一口氣,我跟她講了取包時的周折。她聽了大笑,告訴我她根本沒有在終點存包,而是隻有中間兩個包。原來我在取包處和誌願者的爭執完全是白費口舌,還錯怪了他們,以為他們弄丟了包。心裏不覺有點內疚。
我跟小紅借了電話,想打給那個誌願者,解釋一下情況,再道個歉,但卻怎麽也打不通。也許是因為對方的號碼是泰國的,我撥打的方法不正確。無奈之下,我隻好放棄,心裏默默希望那位誌願者能不為這件事而煩惱。
當天下午一點多鍾,我已經登上了返程的飛機。因為已經沒有當天直達曼穀的飛機,我不得不轉機一次。好在泰國境內的航班不管多短都會提供“午餐”,我兩小時內吃了兩頓飛機上的盒飯,算是對轉機的補償。一個是比較典型的泰國餐,另一個則是有點泰國風味的西餐。從曼穀我上了卡塔爾航班的飛機,在多哈轉機回到了達拉斯。一路上除了不可避免疲憊,並沒有其它的剛跑過百英裏比賽的“後遺症”。
複盤清邁
在清邁的比賽中,我的能量補給方案是這樣的:我帶了兩種能量粉,一種是我自製的配方,每袋含有200卡路裏和600毫克鈉;另一種是Tina給我買的Skratch,每袋80卡路裏和400毫克鈉。我交替使用這兩種能量粉,每次衝泡500毫升水。
具體的使用方式是:
- 當喝Skratch時,我每小時飲用一瓶,並額外補充一個能量膠。
- 當喝自製的能量粉時,也是每小時一瓶,但不吃能量膠。
在比賽的後半程,我發現這個方案存在兩個問題:
1. 卡路裏攝入不足,有時會感到饑餓
2. 自製能量粉的鈉含量偏高,導致越喝越渴
賽後總結,我認為未來需要做出以下改進:
1. 增加整體卡路裏攝入量
2. 降低自製能量粉的鈉含量
清邁百英裏之前的越野賽,成績不好或退賽的原因我都歸於是腸胃問題。我一直認為解決了腸胃問題,超馬就可以有突破。但在清邁,我比賽全程我吃喝都基本正常,沒有腸胃問題。來清邁之前,我還想過,以前超馬跑不好可能是因為跑量不夠,所以清邁之前我加大了訓練量。
沒有腸胃問題,訓練量也增加了,可是還是跑不動。我不得不麵對一個可能,就是我跑不好超馬沒別的原因,而隻是天賦不夠,能力不夠。
但我還不甘心接受這個解釋。這並不是固執或盲目的自信,而是我更相信長跑的天賦在不同的距離上是相通的,馬拉鬆跑能跑好的,越野應該也不會很差。我不願輕易接受別人超馬跑的好是“天賦異稟”的說法,而是更願意相信是我在跑超馬時,有什麽事情做的不對。
在越野超馬的路上,我會繼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