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追過我的男人（3）少年時的判逆

         我媽媽走起路來如一陣風般刮過，幹起農活來也是拚命三娘。在家裏，媽媽除了燒茶煮飯，有空就縫縫補補和洗洗刷刷，一刻也不得閑；在人前，媽媽不但與人為善，特別的能說會道。為了貫徹落實上級領導關於計劃生育的方針，媽媽在群眾大會上說出來的話都是一套一套的，政策也被媽媽宣傳到各家各戶。因為工作的關係，媽媽還得罪了一些村民，連累家人也受到牽連。媽媽一改在外的強硬作風，在家盡量地安撫著奶奶，特別是在我父親的麵前，媽媽總是逆來順受，頂多輕聲細語地爭辯幾句。

          哥哥此時在離家近的農場讀高中，學習繁忙，對家裏的窘迫多少也知道些，但他現在除了幫窮，啥忙也幫不上。

          父母親在日常生活中省吃儉用，想盡了一切辦法努力的攢錢還債。我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想幫助父母親減輕負擔，卻又不知道怎麽個幫法？那時候的農場中學還沒有集體宿舍，我每天早出晚歸的上學，幾乎跑斷了腿，又恰逢初三的下個學期，學習非常緊張。我的數學老師不久後果然結婚了，他在我的眼裏不再像以前那麽可愛和迷人，幸好我對數學的興趣沒有變。

          自從爺爺悄然地離去後，讓我時常感到迷茫和無端的灰心喪氣。有時候覺得自己這麽拚命地學習，這麽辛苦地走讀，要是那一天也突然一睡不起，這些苦豈不是統統的都白吃了？

          所有芝麻大的小事摻和在一起，讓我這個井底的小青蛙開始厭倦了上學，並且還萌生了退學的念頭。像是被鬼迷了心竅似的，在上課的時候我開始心不在焉，心思都飛到窗外，準確地說是飛到九霄雲外了。我天真地以為，將來的路又長又寬又遠，有的是取之不盡和用之不竭的時間，眼下要緊的是幫助父母親度過難關。報紙上經常宣傳那些成功的人士，如何克服困難的自學成才，我想自己也不傻，也能在這條路上出人頭地。

           眼看再過幾個月我就中學畢業，並且有希望考上中專或技校，這在當時我父母親的眼裏，是我跳出農門的唯一捷徑。而我卻突然宣布要放棄這一切，不讀書了。

          父母親眼睜睜地看著我舍棄了在考場上，一筆一劃地光宗耀祖和揚名全村的機會，舍棄了陽光大道而回鄉務農，又是可惜又是氣憤。父親一氣之下罰我跪在堂屋的地上，逼著我答應上學。

          當我在懵懂的少年時一意孤行，真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父親見我死不開口，一副不知好歹的樣子，鼻子都氣歪了，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這一巴掌把我打得心驚肉跳，隻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地疼痛，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父親可是從來都沒有伸手打過我啊。

           像父親那樣倔強的性格一點點地漫上我的心頭，我挺直腰板，咬著嘴唇一聲不吭地跪著，心裏還默默地念著孟子的名言來鼓勵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我天真地以為自己的理想很高尚，比父母親看得高，望得遠，且胸懷大誌，將來定會是個擔當大任的斯人。

          媽媽聞聲從廚房裏飛奔過來，蹲在我的身邊，急切地勸我答應：“ 蘭兒！你爹都是為了你好，你就答應了吧？”

          “ 蘭兒！你是不知道農民有多辛苦呀！你給我老老實實地去上學！” 父親一改平時的沉默態度，失控的對我吼道。

          小時候，父親的話就是聖旨，敢不遵守？而我長這麽大，父親還從沒有對我發這麽大的脾氣，擱在從前準會把我嚇暈過去。如今的我卻鐵了心地咬著牙不做聲，一副我命由我不由天的 “英雄 ” 氣概。

           父親的臉都氣白了，揚起巴掌又要打，媽媽一把將我摟在懷裏，哭著哀求父親：“ 你就饒了蘭兒吧？你就饒了蘭兒吧？她不願意上學就算了，都是命中注定的啊。我們就認命吧？啊？”

          奶奶聽到吵鬧聲，急匆匆地從門前的花園裏走進屋，陰沉著臉，大聲地嗬斥我的父親：“ 你又造什麽孽呀？蘭兒不上學由她去！你的老娘讀了那麽多的書，改變了命運嗎？！天下哪塊黃土不埋人呢？你說是不是？”

         父親不敢頂撞奶奶，掉頭對我媽媽發脾氣：“ 我還不是為蘭兒好嗎？還不是想蘭兒考上學堂，將來坐在屋子裏舒舒服服地掙錢，還受人尊敬，不像你我整天像牛馬一樣的在野地裏幹活，風吹日曬雨淋的隻為一日三餐吃飽飯，鄉下人的日子實在是太苦太難熬了。” 

         “ 算了！算了！幹你的活去吧？” 奶奶的臉色很難看地將父親往大門外趕，不知她老人家的心裏有多後悔當年三反五反的時侯，沒有阻止爺爺帶著家人從江州城逃回鄉下？

           父親萬般無奈地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對依舊跪在地上的我發恨地喊道：“ 蘭兒！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你會有後悔的那一天，到時候莫怪我沒有勸你！”

          傍晚，媽媽在灶台上忙著做飯，父親垂頭喪氣地幫著燒火。我路過廚房的門口時，聽到媽媽壓低聲音地勸說父親：“ 幾年前，村裏來了個算命先生，說我們家的蘭兒去南方才有出頭的日子，現在看來沒希望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啊。你把孩子打壞了，又要花錢看醫生，何苦呢？再說吧，養孩子又不是在白布上繡花兒，我們不能光顧著繡上自己喜歡的顏色，讓她自己盡命闖去吧。何況我們家蘭兒長得不醜，將來說不定能嫁給吃公家飯的男人，苦不了她。”

          父親唉聲歎氣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盡管我的心裏難受得不得了，卻依舊固執地認為自己是為了家裏才犧牲了大好前途，並且還暗自慶幸自己作出了艱難又明智的選擇。

         在人生最年輕的時候，又在關乎將來命運的最關鍵的時刻，我違背了父母親的意願，作出了錯誤的選擇，為此在不可知的未來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猶如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似的，我這踏錯了的一步不但從此以後改變了我的命運，並且使我在以後的青春歲月中，經曆了難以想象的坎坷和磨難。輟學還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道坎，一首悲歌的起源，唯一的好處是讓我獲得了書本上沒有的許多人生閱曆、經驗和思考，也算是禍福相依吧。

          金色的童年已經離我遠去，美好的校園時光也被我親手掐斷了，從此踏上自已選的人生之路。

          在我慢長的歲月中，一路上所經曆的一段又一段的苦難、挫折和無奈都將默默地獨自承受。又好似在茫茫的大海中，坐在小破船上的我被狂風吹打，被滔天的巨浪卷起上下顛簸著，被烈日曝曬，我的命再硬也由不得我了，而且還是無人可訴，也無去可求，因為這一切歸根結底都是我自討的。

（待續）

上集

爺爺的不辭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