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薑桃跟丁毅在一起了。

薑桃跟丁毅在一起最大的好處就是耳根清淨，母親再也不像之前那樣三天兩頭來催婚了。母親對丁毅很滿意，端正的長相，穩重的舉止，穩定的工作，還有了婚房。薑桃對丁毅一直是不喜歡不討厭的感覺。“有時候結婚就是有個伴。”趙樂樂這麽說過。如果隻是做伴，丁毅算是一個還不錯的伴。

他們走著男女交往的程序，不僅在一起午餐，他們開始更頻繁地約會，逛公園、看電影、逛商場。薑桃很悲哀地發覺丁毅是個興趣單調之人，他對於文學藝術知之甚少，業餘興趣也主要是看球賽打遊戲，而他即便是看球賽打遊戲，也隻是入門水平。如果說曾凱才華橫溢，那麽丁毅便是才華貧瘠。不過丁毅也有丁毅的長處。他對於工作遊刃有餘，在時事投資方麵雖然算不上擅長，但至少比薑桃精通得多。他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居家男人，從沒有給過薑桃驚喜，但也沒有給薑桃任何驚嚇。薑桃有時跟趙樂樂抱怨丁毅乏味。樂樂說，丁毅就是經濟實用男，可比藝術男那些花花腸子靠譜多了。

他們幾乎沒有共同的興趣。薑桃說自己喜歡讀書看電影，丁毅說他也喜歡看電影。然而深聊下去，丁毅喜歡的是動作片，薑桃喜歡文藝片。他們一起去影院看《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薑桃看得淚盈於睫，丁毅卻是嗬欠連篇。他們也一起去踏青賞花，丁毅除了說真不錯、真漂亮，對於花草的知識也很貧乏，完全不會像曾凱那般吟詩論畫、引經據典，曾凱幾乎可以說出每一種花的名字。想到曾凱，薑桃的心裏依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痛，她盡量避免想到他。

當然也有溫暖的時刻。每次下雨的時候，丁毅總會把薑桃送到屋簷之下；踏青遇到泥濘之處，他會把薑桃抱了過去。有時候他們會在超市買了食材，然後到丁毅處一起下廚。丁毅的廚藝不如曾凱精湛，但也有中上水平。薑桃覺得丁毅似乎一切都在中上水平，沒有一處特別出色，但也沒有特別差勁。他長相中上，智力中上，大學時讀書成績中上，現在收入也是中上。對於薑桃這樣挑剔的女性，容易無限放大男朋友的缺陷，對於丁毅她似乎並沒有發現讓自己無法容忍的點，但也沒有發現吸引自己的點。

丁毅的連棟屋是新房，屋子裏的牆壁刷得雪白，廚房裏的家電錚光瓦亮。雖然房子寬敞明亮，家居布置卻頗為簡陋，沒有畫，沒有裝飾，連家具也不全。飯廳裏一張簡樸的橡木方桌，客廳裏一張灰藍色舊沙發，坐上去軟軟地往下塌陷。

“你這個房子應該布置下，添點家具。”薑桃提議道。

“你陪我一起去買家具、一起布置好不好？你喜歡很重要。”丁毅說。

他們逛了許多家具店。薑桃發現丁毅謹慎節約，買一件物品常常要貨比三家，最後挑最便宜的買。他們去買沙發，薑桃看中一張棕色意大利真皮沙發，手感柔軟細膩，坐上去軟硬適中。丁毅一看價格兩千，便說再看看。丁毅本來要買一張五百元的人造皮革沙發，薑桃說看上去太廉價，不如買帆布的。最後他們選了一張八百元的帆布沙發。薑桃感慨地說：“怪不得你都買房了，原來錢是這樣攢出來的。“丁毅說：”我們在美國無親無故，一切靠自己，所以要多攢點錢才有安全感。“

丁毅確實給人以安全感。他寬厚的肩膀，務實的性格，每一件事都做得認認真真、踏踏實實。當丁毅吻薑桃的時候，薑桃第一反應是避開。“我不愛他。”她在心裏這麽說：“我不愛他，怎麽辦？”丁毅把薑桃的臉扳過來，他又一次吻她。這次薑桃沒有再躲開。她嚐試著去接受，好在丁毅吻技不錯，漸漸她也就習以為常。

他們交往半年之後，有一天丁毅和薑桃坐在新買的沙發上看電視。沙發看上去很雅致，白色的帆布，寬大的座位，絳紅和黑色混合花紋的沙發墊點綴其間，但是坐著感覺略硬。這是丁毅在綜合了價位和薑桃的審美後買下的。客廳裏掛了幾幅靜物畫和風景畫，靠近陽台處散放著幾盆百合花和蝴蝶蘭，都是薑桃挑的。房子比之以前顯然優雅溫馨許多。

他們一起看電影《摘金奇緣》。薑桃喜歡文藝片不喜動作片，丁毅喜歡動作片不喜文藝片，但是電影種類那麽多，他們還是可以找到兩人都可以接受的類型，比如愛情喜劇片。他們一麵看一麵笑，薑桃的笑聲輕柔溫和，丁毅的笑聲洪亮愉悅。當電影演到情濃之處，丁毅也緊緊地摟住了薑桃。他說：“你搬過來住吧，省得再付那麽貴的房租，也省得跑來跑去。”

薑桃愣了愣：“你是說我們同居？”

丁毅說：“是啊。“他接著又說：”如果你不想隻是同居的話，我們也可以結婚。”

薑桃笑了起來：“你這是在求婚嗎？這也太沒有儀式感了吧。“

丁毅也笑道：”我是個實在人，不會花裏胡哨那一套，不過這不算求婚，我求婚還是會再正式些的。“他接著說：“我隻是提議我們可以先同居。但如果你不願婚前同居的話，我們也可以結婚。 “

薑桃想她跟曾凱在一起也有半年，曾凱連一句做我女朋友都沒有說出口，丁毅已經開始談婚論嫁求同居了。薑桃想了想，同居確實兩個人可以有更多的了解，而且他們在同一棟樓裏工作，同居也有不少便利之處。

於是她說：“等下個月吧，我這個月租金已經交了。“

8.

薑桃在搬家前最後一個星期日，來到了藍咖啡館。她已經很久沒有來了。

當她手持一杯拿鐵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的時候，久違的舒適感和幸福感充盈了全身。她忽然很懷念一個人時的安寧自在。她從包裏取出桃花吊墜又掛在了頸上，自從曾凱給她發了祝你幸福卡後，她就沒有再戴過，也沒有再和曾凱有任何聯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咖啡的香氣，感慨地想道：單身的自由自在和兩個人的相依相伴，到底哪個才是自己更想要的？當然，這是在沒有愛情的情況下的選擇。有了愛情當然是不同的，時時刻刻都想跟心上人黏在一起。可是如果沒有愛情，就像母親說的，婚姻就是跟合適的人組成家庭、攜手人生，那麽丁毅確實是一個合適的人，可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她和丁毅在一起，沒有快樂，也沒有不快樂。丁毅各方麵都拿得出手，至少可以為她抵擋來自親朋好友的催婚壓力。她跟丁毅在一起，雖然沒有心意相通的快樂，但也可以有說有笑地拉些家常。丁毅給過她很多溫暖，是個安全的避風港，但是他們個性不同，生活理念也大相徑庭。丁毅固執，念舊，節約，薑桃卻是一個大手大腳、喜歡新鮮事物的女子。他們出去玩的時候，住什麽旅館，吃什麽餐館，常常意見不合。一個喜歡高檔，喜歡新奇，一個經濟實惠，因循守舊，最後往往是取一個中間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方。薑桃有時會覺得累，兩個理念不同的人，有必要在一起嗎？

薑桃跟自己的母親說過這個疑惑。母親說：這樣的人好啊，念舊，忠誠，會過日子，是丈夫最好的選擇！結婚過日子，就是油鹽柴米的瑣事，兩個隻會討論風雅的人是過不好日子的。

薑桃輕輕歎了口氣。她的手在鼠標上遊動，鬼使神差的，她點開了KevinZ網店。熟悉的網頁撲麵而來，那裏有她付出的心血。她看見一條新聞，Kevin Zeng獲得一個香港國際首飾競賽的優勝獎...... 她曾經多次鼓勵曾凱去參加競賽，當時他還有些猶豫。他終於還是去了，終於邁出了成功的一步！她的心裏百感交集，她知道這個獎項對於曾凱的重要性。

薑桃感覺到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她緩緩抬起頭，順著目光，她看見了曾凱。他們已經有半年多沒見麵了。曾凱略微躊躇了下就走了過來。“好久沒見了。”他這麽開場道。

“是啊，剛發覺你得獎了。”

曾凱的眼睛亮了一下，他在薑桃的對麵坐了下來說道：“這全靠你的鼓勵。”

“哪裏，這完全是你自己的努力。”

曾凱仔細打量著薑桃，薑桃也看著他。他們半年沒見了，兩個人的容顏並沒有什麽變化，但是眼睛裏曾經的灼灼光華都不見了。曾凱說道：“你最近都不來這個咖啡館了？我來了好多次，一直沒有見到你。”

“是的，最近周末都約會去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了。”

“哦，為什麽？”

“我要搬家了，搬到我男朋友家裏去了。那兒離這很遠。”

“是這樣啊......“曾凱低下頭，臉上有一種失落，仿佛深秋的風吹過凋零的樹葉。

他沉吟片刻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

曾凱慢慢地說了一個故事：“有一個男青年，他有一個女朋友，他們曾經相愛，曾經有過快樂的日子。男青年是做飾品的，在他們相識一周年的時候，男青年精心製作了一個桃花吊墜，因為他的女朋友名字中也有個桃。然而當他們在街心花園相見的時候，女朋友提出了分手。她說，盡管她愛他，可是跟他在一起看不到前途，他連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沒有，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她不能再跟他耗下去了。她遇到一個追求者，有穩定的工作，有房子。她拋下他轉身離去，他傷心地將桃花吊墜扔進了草叢裏。“

曾凱接著又說：“之後的日子，這個男青年頹廢消沉，一蹶不振。幾個月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驚訝地發覺那個桃花吊墜掛在一個女孩子的胸前，這個女孩清新脫俗，那個吊墜和她的氣質是那麽吻合，仿佛是為她所製。他們因為這個吊墜相識，進而相知。在這個女孩的鼓勵下，他漸漸振作起來。他發覺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本來追求女孩，誠如他的前女友所說，他依舊沒有穩定的收入，依舊看不到前途。當這個女孩告訴他，她有一個追求者，有穩定的工作、有房子，仿佛以前的一幕重現，他被徹底擊潰，所以他隻說了祝你幸福。“

薑桃的手撫著胸前的桃花吊墜，原來這個桃花吊墜背後有這麽一個故事。

“他看見她痛苦地離去，他也是心如刀割，可是他沒有勇氣追上去。在痛苦中沉淪了一個月後，他看著女孩給自己做的網頁，想著女孩一直以來的鼓勵，覺得自己不能辜負這個女孩的期望。他開始更加努力做自己的事業，他去參加各種首飾競賽，並且積極地跟珠寶店聯係合作，終於他憑借名為‘桃花-愛的希望’的吊墜獲得了優勝獎項。他的品牌在業界開始有了小小的名氣，他開始接到各種訂單，他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有了正式的辦公間，一切終於走向正軌。“

“然而他的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他無法忘懷那個女孩，那個給予他靈感、給予他力量、給予他歡樂的女孩，那個他心裏一直愛著的女孩......“

曾凱說到這裏，眼睛有些濕潤了，薑桃的眼裏也泛起淚花。最後，曾凱的眼睛深深地望進薑桃的眸子，鄭重地問道：“他想挽回她，不知他是否還有這個機會？“

薑桃望著眼前這張清俊的臉，這個她唯一愛過的男人，這個她試圖忘記的男人。她知道她這樣很對不起丁毅，可是她的心在對她說：她不想錯過眼前這個男人，她不想錯過這一份愛情。

曾凱見薑桃沉默，又從包裏拿出一枚桃花吊墜。兩片綠葉呈心形向上伸展，烘托出朵朵粉色桃花，閃閃生輝，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