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想不到俄烏戰爭已經打了兩年多了。最近閑居在家，看著電視新聞中戰爭留下的殘垣斷壁，突然想起俄國旅友阿列克謝夫妻，心血來潮給他們去信問候一番，順便了解一下俄國內部的情況。那還是在2017年11月份，我們在菲律賓宿務浮潛，機緣巧合與一對來自俄羅斯的中年夫妻合租一條小船，一起玩了一天。當時這對夫妻年近花甲，丈夫阿列克謝是一位IT工程師，能講不錯的英語；妻子阿琳娜是中學俄語老師，能聽一些英語，但是不會講，所以談話基本是我們和阿列克謝交流，阿琳娜笑眯眯地在一旁聽著。他們居住在聖彼得堡，有2個已成年的孩子，都已經工作，搬出去住了，所以喜歡旅行的老兩口總算夢想成真，每年假期全世界到處跑。他們自嘲說：“我們談不上富裕，但是錢夠用了，沒有什麽好抱怨的。”屬於典型的中產階級。阿列克謝夫妻和我們一見如故，談的挺投緣，加上他們希望以後能來悉尼看看，我們還記掛著西伯利亞鐵路，所以分別時互留了郵箱地址，說也許哪天會再相逢。
想不到阿列克謝回了挺長的一封信，說他們都已經退休，雖然戰爭已經打了2年，不過日常生活中的水電暖與汽油的價格都沒有太多浮動，麵包、土豆價格也能保持低位，就是雞蛋價格漲了近一倍，對老百姓來說，基本生活可保無憂。他說2年前西方全麵製裁開始的時候，隨著西方公司的撤出，聖彼得堡最大購物中心大部分的門店關閉，市麵一片蕭條。但是大半年後所有的門店全部恢複營業了，其中有西方公司改頭換麵的，例如ZARA變成了MAAG；Levi“s變成JNS，不過大部分店麵由俄國本土品牌取代了。麥當勞連鎖店改頭換麵為名叫 “隻有美味”的本土店，賣的還是漢堡和薯條，就是口味有些不一樣。阿列克謝說想不到戰爭讓許多俄國的西方買辦破產，卻讓原來給西方品牌壓得喘不過氣的本土品牌紛紛浮上水麵，迅速填補了所有的市場空缺。烏克蘭戰爭上了世界新聞頭條，巨額財富卻在俄國境內悄悄換手，想不到普京還有著借西方製裁之勢，扶植民族經濟，重整國內經濟版圖的手段。
阿列克謝還說經過這2年的西方製裁，中國手機已經一統俄國的天下，原來俄國人不屑一顧的中國汽車隨處可見，超市中到處都是有中文標簽的商品。亞洲餐廳越來越多，越南牛肉粉成為普通百姓最喜歡的菜肴。要說有什麽東西漲價，那就是房價。在莫斯科聖彼得堡這樣的大城市，房價持續飛漲。為了遏製房價，也為了防止國內資金外流，俄羅斯現在的銀行利息高達16%。“這對我們這樣有自己住房，還有些存款的老人不是壞事，但是對年輕人來說，可謂苦不堪言。”阿列克謝說。西方世界現在過得最滋潤的就是坐擁社會大部分財產的退休老人們，想不到俄國也是這樣。在如此高的利率之下，這2年迅速壯大的那些俄國本土經濟，如果沒有政府扶持，一定也難以維持。
說到我們共同的愛好 - 旅行，阿列克謝說現在所有的西方國家是去不了，他們前年去了土耳其，去年去了越南，還在自己國家跑了好幾個地方。不過西方製裁還是帶來不方便，因為國際信用卡不能用了。在俄國內部可以用他們自己的信用卡，利用本國支付係統Mir和金融信息傳輸係統SPFS。但是出國隻能隨身攜帶現金，這讓他們感到非常不適應，今年他們甚至不想再出國了。這樣的結果，應該就是西方製裁設計者的初衷，打擊俄國精英和中產階層，動搖普京的統治基礎。
提到戰爭，阿列克謝還是挺委屈的，他說蘇聯崩潰之後，俄國舉國上下一心就想融入西方世界。911紐約恐怖襲擊之後，普京甚至開放俄國的領空和軍事基地供美國使用，但是 …… 我倒是挺能理解阿列克謝這樣普通俄國人的心情，記得2003年我們在俄國旅行，那時的俄國窮得超出我們的想象，主要公路上坑坑窪窪，在莫斯科街上跑的大部分是破車，有近一半輪胎已經磨損的沒有一絲花紋，每隔50-100米就可以看見人們在路旁搗鼓著拋錨的車，公共汽車和火車都破爛的不堪入目，居民區商店的貨架上空空如也。當時中國改革開放已經大見成效，物質極大豐富，城鄉一片欣欣向榮。我們和當地人聊天自然就會舉中國為例，想知道相同時間開始的改革，為什麽俄國搞成這樣。能說英語和我們聊天的都是知識分子，或者是大學教授，或者是工程師，最不濟的也是名牌大學生。誰知他們提起中國都是一臉不屑，口口聲聲俄國自古以來屬於西方和歐洲。在他們心目中，隻有他們全盤西化的改革才是正路子，中國那種掛羊頭買狗肉的改革不值一提。奈何郎有情妾無意，美國根本無意接納俄國。沒有俄國這個敵人，北約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美國又憑什麽駐軍歐洲號令諸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也許對國家來說更恰當。
在阿列克謝的字裏行間，對於俄國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西方世界不落下風，他還是挺自豪的。“我們這個國家太腐敗，軍隊裏得送禮才能升官，所以開始打得如此拉垮。持續不斷的戰鬥，淘汰了盤踞官位的那些無恥小人，我們總算掌握了戰場主動權。”阿列克謝似乎對戰爭的結局挺有信心。回顧曆史，俄國這個民族最大的特點就是韌性，笨拙的北極熊打不了漂亮的巧戰，卻總能熬到最後的勝利。阿列克謝對戰爭的看法，讓我想起14世紀的阿拉伯著名學者伊本·赫勒敦（Ibn Khaldun，1332—1406），他認為遊牧民生活簡樸，性格堅毅，容易成就偉業，一旦變成了定居民尤其是城鎮居民，錦衣玉食的生活就會使他們墮落。赫勒敦相信，每一個部落、國家都在苦難、匱乏、戰爭中逐漸壯大，而奢侈、貪圖享樂隻能使其慢慢走向衰敗。這種戰爭是保持民族和國家活力必不可少的觀點對穆斯林和西方都影響很大，好勇尚武從來就是西方社會的主流風氣，相比之下卻是中華文明所欠缺的。如果我們回顧美國兩百多年的曆史，就會發現這個國家的精英決策群都是赫勒敦戰爭理論的信奉者，美國平均每20年打一場大的戰爭，他們相信這是讓國家保持活力，避免腐化的最佳手段。
著名美國戰略家布熱津斯基早就一針見血地指出:“失去了烏克蘭，俄羅斯將不再是個帝國; 有了聽從使喚且服從(俄國)意誌的烏克蘭，俄羅斯自動成為帝國。”幾天前美國眾議院剛剛通過了一項價值約610億美元的援助烏克蘭法案，無疑西方決心不讓俄國在烏克蘭得手，輕易取得地緣政治的這步先手棋。雖然此舉早就被約翰.米爾斯海默無情批評，他認為在烏克蘭和俄國打一場必輸的戰爭，放任中國從中得利，是愚不可及的行為，這也是特朗普一再放話，如果他上台會在第一時間關停烏克蘭戰爭的底層邏輯。但是曆史的車輪一旦啟動，不撞到南牆是不會停止的。
說到底，對我們和阿列克謝夫妻這樣的平頭百姓來說，無論是克裏姆林宮和白宮的主人們，還是大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他們眼中的世界都太宏大；在他們運籌帷幄的棋盤上，芸芸眾生實在太渺小。從目前來看，俄烏戰爭還未有窮期。戰爭這頭怪獸一旦被放出，結果常常不是那樣容易控製的，想想昔日伯裏克利不希望與斯巴達發生戰爭，威廉二世也不想與英國開戰，但是戰爭最後還是全麵升級了。現在隨著烏克蘭戰爭的規模在慢慢地擴大，最後會不會擦槍走火演變成核戰爭，這才是我們這些老百姓最大的擔憂。不知道阿列克謝夫妻什麽時候能夠完成走訪澳洲的夙願，我們什麽時候能夠踏上西伯利亞鐵路之旅。我坐在電腦前左思右想，卻不知道該如何下筆寫這封回信，隻能先在內心暗暗地祝福他們。
阿列克謝夫妻 攝於201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