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黑白時代5:不純潔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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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想攢錢買一輛自行車,一路叮鈴鈴從城西到城東,去找栗子。
買車需要一筆巨款,我窮得清新脫俗,不得不11路。
我和小黃的宿舍在公司下屬的一個基層隊,從公司總部到宿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為了走近路,我常常穿過一條河,走過一片棚戶區,才到我住的地方。
因為11路,我的雙腿矯健有力,我的小腹躺下去就是一個坑。夏天的時候,我把一條白色襯裙改成短褲,走過棚戶區,有兩個小青年像發情的公狗一樣高喊著:好漂亮!好漂亮!
從此,隻要決定抄近路,我就不穿那短褲。
11路的日子,有一天在路上遇見主編鹹三。他的自行車壞了,隻好推著,後座上是他五歲的兒子。
我認識的鹹三,是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他將中國語言拿捏得生動活潑,什麽話經他一說,好比死水變江河,他有一種不動聲色的幽默,連給他兒子起名,都起了一款他愛喝的啤酒的名字:奧雷。

看過鹹三的文字,無論詩還是雜文,我的風花雪月無病呻吟自歎不如。

我和鹹三的圈子保持著遠遠的距離,偶爾收到他的電話,閑聊幾句。無關痛癢的幾句,像點睛之筆。
給我寫情詩的那個人是他的朋友,我煩不勝煩的時候找到鹹三,希望鹹三能敲敲詩人的榆木腦袋,轉告詩人我半點意思都沒有。
鹹三說:我們都知道他自作多情,他怎麽能配上你!

那個黃昏,鹹三看起來有點落寞,話不是很多。我說:我陪著你走一段。

這一段,我繞了遠路。

與我而言的一次平常邂逅,鹹三寫了一篇文字發在一本雜誌上。我後來看到那段文字,驚歎文字裏的女孩子那麽美好。
而我,自信與自卑交織的青春,每次照鏡子都能挑出一籮筐缺點來。美好的女孩子陪他走過一段路,成了他心裏的最美好的回憶。

春天的淺笑盈盈,夏日雨中說著陽光燦爛,秋天的蘆花飛揚,圍坐火爐邊的溫暖。我在鹹三的文字裏,生動的像一棵蘆葦,每個季節每個細節都是美。

鹹三,在那樣的年月裏,遠遠的注視我的長大,始終微笑著,維持著謙謙君子的樣子。
而我,如果不是寫這篇文章,好像不會想起他,偶爾想起他,與溫暖有關。
2,
詩人早知道我是什麽態度,但還是會寫詩會送書。他真是應該回到三十年代,棋琴書畫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

不知道鹹三有沒有傳達我的意思,他仍然鍥而不舍。我每次看見他,就覺得這世界灰了,而他見到我,眼裏就閃著希望的火光。
我把島主的照片擺在桌上,說那是我男朋友,是複旦大學新聞係的學生。

他抽煙的手開始顫抖,我用這種方式,換來我的自由。
島主早就開始他的大學之戀,女豬腳不是我,我心裏連可供想念的人都沒有。
如果我同意,那時候我大約有十次戀愛可以談,但一個也沒入我法眼更談不上通電。我心裏的那點小傲氣像剛出鍋的熱包子,白色蒸汽盤旋著上升,我不喜歡的,別來聞我的味。
我和栗子,彼此氣味相投,有相依為命的感覺。
3,
周末無處可去,我仍然會去栗子那裏,她總是很忙,總有打不完的文件。
因為是回到原單位,故地重遊,有時候會去一個叫李振華的男孩子那裏.
李振華比我大不了幾歲,據說已經當了爹。他沉默的像個謎語,爆發的讓人驚豔。個子不高的他會跳很棒的霹靂舞,重要的是,談一手好吉他!
他彈吉他低垂的表情,陽光裏帶出淡淡的憂鬱,很像當時他的偶像王傑。他身上與生俱來的藝術氣息加些許滄桑感,有著和李強這高等學府裏出來的高材生不同的魔力,我在他的吉他聲裏小陶醉一把。

我說:李振華,你將來會和別人不一樣的。

後來他離開這裏去深圳,音信皆無。多年後他不知道從哪知道我的號碼。打電話給我,貌似混的不錯,做著文化產業的生意。
他說,我當年說的那句話給他很大的鼓勵,每每人生低穀,他總相信自己一定行!

人生在世,太多悲苦,我們的意誌和信念常被風雨無情折枝,你若恰好看到了那一樹風景,不要吝嗇你的讚美。
李振華的人生肯定是本精彩的書。我不是翻書人。有時候,你無關緊要的一句話,恰恰是別人低迷中的一道光。
由於經常去栗子那裏,卡車司機見我的宿舍裏整晚黑著燈,他痛苦的寫信給我,說我騙了他,我是個不純潔的女孩,夜不歸宿。
我又氣又笑,我才懶得騙他呢。與我不相幹的人,我更懶得解釋,把他的信一撕了之。
4,
轉眼間栗子的生日來到了。
一早上班,我給她打電話,說了句:happy birthday就掛了電話。像約會的小情侶,還有點害羞。

下午三點,我又給她打電話,把我的小收音機放到聽筒上,撥到天津台的點歌台,我提前寫信去,希望今天能為20歲的栗子播一首《雪在燒》。
天津,是栗子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

浪漫的人,能把月季當成玫瑰,果醋當成紅酒,窩窩頭當成麵包。夾縫裏向著陽光,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但那天,一首首的曲子過去,就是沒有我要點的歌。我打算給她的驚喜,成了一場空。

後來我才知道,點歌是要付費的!
浪漫需要錢的鋪墊啊。否則就是笑話。

而栗子似乎忘了那一天是她的生日。她說,她很少過生日。

但是到了周末,我們要一起慶祝我們的大姑娘時代。

我買了小油菜和粉條,油菜是栗子的最愛,粉條是我的最愛。我記得栗子說:改天咱倆煮一鍋粉條吃!

那一天,栗子轉給我一封信。離開原單位大半年了,怎麽信還寄到這個地址?

是初中的一位老師寄來的,說我的一篇文章入選一本《世界中學生作文鑒賞辭典》,在四百幾十頁上。
世界倆字,差點把我這個土包子嚇得跌地上。
我沒有看到過那本書,至今都沒有,有時候嚴重懷疑雖然打著世界的旗號,但是草台班子的編篡。

大信封裏還套著另一張信紙,是縣教研室主任的,說我這麽早就不上學,太可惜了,我應該接受大學教育,走文學創作之路。教研室主任的字裏行間,透著惜才的感覺。

那時候,我已經被第一份職業折磨的對文字沒了興趣,中學時代的小榮譽,不過是一塊遮羞布。我好不容易逃脫假大空的牢籠,正在做著工程技術人員的春秋大夢。我都這麽大的姑娘了,豈能回去複讀?再說,我家也窮啊,還指望我那點工資呢。
文學創作,見鬼去!

當我在這個世界上變成一個混子,我有時候想,如果那時候上了大學,會是一翻怎樣的景象?人生的路,是否走平順些?條條大道通羅馬,路到深處是死胡同...

兜兜轉轉,中年的時候,我在國外的課堂上念書。算不算夢想的實現呢?
當然,一定還夾雜著很多生存的無奈和沮喪。
物欲時代,我們手中的鈔票縮水,債務疊加,大家都喊著抱怨著生活物質太貴,其實在我們生活中最貴最貴的應該是夢想啊,這是比奢侈品還奢侈的。

5,

那晚,李梅在。

我和李梅比栗子和她,要疏遠很多。我天生又對嚴肅的板著一張臉的人有點發怵。見到生人還慢熱,典型悶騷型。因為李強心懷鬼胎的去找過我,還說出要把他賠給我這樣的玩笑話,見到李梅,我有些不自在。

他們說起評職稱的事,李梅正在考中級,很上進,李強毫無動靜,沒追求。

兩人話不投機,公雞母雞要掐架。

李梅說了句:你就這麽沒出息吧!

賬房先生的臉,變了色。
那一刻,我第一次注意到李梅的臉,眼睛跟眉毛離得好遠,像一對打架永不和好的鴛鴦。

兩位神仙終於走了,屬於我們大姑娘的夜晚終於來臨。

電爐子上煮著一鍋粉條,洗好的油菜等著最後放進去。栗子拿出剛才藏起來不給李氏一族吃的小蛋糕,關了燈。

在黑暗中,她抹了我一臉的奶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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