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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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戰備荒那些日子物資匱乏,許多生活日用品要憑票供應的,如大米麵粉豬肉菜籽油豆製品。蔬菜不需要憑票,但也不好買,大概是副食緊缺,人們對蔬菜的需求量就增加了。

城門外麵有大片的菜地,每天下午菜農將蔬菜從地裏起出,用板車拉進城裏,送去國營蔬菜公司。第二天一早,再分送各個菜場的菜組出售。

娟娟是國營菜組的職工,身子贏弱瘦小,短頭發,四十來歲,是地區上家喻戶曉的人物。家家飯桌離不開蔬菜,要想買到足量的菜就隻有找娟娟。

弄堂裏的女人們天還沒亮透就挎個籃子趕去菜場,別的攤上反正憑票,去早去晚都是自己的,但蔬菜不一樣,不用票,去晚了就沒有。女人們一到菜場,首奔就是娟娟那兒。

娟娟穿著一件塑料圍兜,在青菜白菜大蔥蘿卜堆裏手腳麻利的忙碌著。圍兜硬硬的像一塊光板子從胸前一直罩到腳膝蓋。

“娟娟給我留兩捆”女人們總是隔著工作台遠遠的喊,怕是過一會菜就沒有了。

和娟娟搭活的是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總是著掛著一張臉,嘴裏叨叨不停的怨,沒有人能聽清楚他到底在怨什麽。

娟娟因著這份工作成了地區上一個小有權勢的人物,她告訴誰菜沒有了,那就是沒有了,她告訴誰菜給留著呢,那誰就一定能拿到菜。

住在弄堂口的閻婆婆是個孤寡老人,原先是老師,終身沒有生養,老來一人單住。閻婆婆腿腳不便,出不了門,經常托弄堂裏的女人轉告娟娟留些菜。當日頭高升菜組收攤,娟娟收工回家的時候,順道拎一把菜扔到閻婆婆門口。那些日子閻婆婆還在時,盡管足不出門但從不缺菜吃。

小學校李校長的女人也常常去找娟娟,那女人站在那裏不用開口,娟娟看到了就放下別人的活,緊著先挑出幾顆鮮嫩的菜將根削淨,過稱捆好,扔了過來。那時菜地的農民給菜組送菜,菜根上的泥是不去除的,菜從土裏拔出連根帶泥,稍一抖落便打包裝車,菜組收菜過磅稱重,當即現賣,都是帶根帶泥一塊算的。女人們買回家的菜如青菜芹菜,根泥和可食用的部分是一半對一半,娟娟扔給李校長女人的菜明著是一捆,但去除了泥塊削去老根,實則相當於人家的兩捆。

弄堂裏的女人閑來雖頗有微詞,但也都平靜的接受了。

女人們知道,娟娟有一個遠房侄子在小學校當校工。侄子初中讀完後輟學在家,在村裏閑著,鄉下親眷有娟娟這麽一個城裏貴人,又是國營公司的職工,就覺得是個了不得的依靠。侄子就這樣通過娟娟找到李校長的女人,在小學裏謀得一份臨時工。

鄉下侄子年少不經事,有一次給娟娟惹上了一點麻煩。

小學校期中考試,卷子是鄉下侄子在門房傳達室用油印滾筒一張一張推出來的,印壞的卷子丟進了紙簍。紙簍裏的廢紙不知走了什麽路徑,七拐八彎的就到了學生的書包裏,造成了泄題。

那幾天小學校的老師們在議論此事,學生回到家裏告訴大人的也是此事,弄堂裏的女人們聊的還是此事。李校長鐵青著臉找鄉下侄子親自了解查問,娟娟也忙著送煙送酒,到處打點說情。據說為了這事,連中心小學的片兒領導也打來了電話。

時隔幾周,這事慢慢消停了下來,說是讓李校長硬給壓下來的。好在那些年,學校對考試沒有像現在這樣重視,泄題的範圍也不大,期中考試的考題本來也是老師預先框了範圍的,那些考題即使不泄,猜也能猜得出來。

鄉下侄子的臨時工還依舊做著,但娟娟的眼圈明顯黑了,嘴上燎起一串火泡。女人們釓在一起說起娟娟,嘴裏發出了“嘖嘖”聲:嘖嘖,作孽啊,要死快哉,跑關係跑吃力哉。

後來食品豐富了,蔬菜供應日見充足,娟娟開始變得不重要了。再後來地區改建,舊房拆遷,老住戶陸續搬走,國營菜組解散了,地區的小菜場合並成了大的農貿市場,再也沒人說起娟娟。

娟娟在人們的記憶中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東施愛美 發表評論於
哈哈哈!記得以前有個戚機廠還是戚電廠,我們初中的物理老師是那裏人,老老頭都是罵人,連女嬤嬤都罵。
鄒堅峰 發表評論於
回複 '東施愛美' 的評論 : 你的記憶是一個很好的寫題。寫出來吧,與眾人分享。
東施愛美 發表評論於
寫得很好。我記得90年代初我們那裏很多毛紡廠,我媽認識一個知青,在一個國營毛紡廠看管倉庫,別人都像巴結你文章中的娟娟一樣巴結他,因為他能弄到零碎的毛呢料子,拚拚湊湊就是一件時髦的毛呢大衣。他還用零碎的毛呢料子做了好幾雙拖鞋送給我家,家裏穿穿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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