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層勾起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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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層勾起的回憶

同學在微信群裏討論某斷層是左旋還是右旋,這個話題我完全懵圈兒。上大學的時候,我是學過構造地質學的。給我們上課的是李漢業老師,人很和氣,對我們很好,總是笑眯眯的,即便是麵對我們這一夥根本不喜歡地質學的家夥。李老師愛抽煙,為了幫著課上打盹兒的同學提精神,課間還會和他們分享香煙。

我們班上絕大部分同學是被“調劑”蘭大地質係的,沒幾個對地質感興趣。我不但沒興趣,而且極為反感。原因是,我恐高,不敢爬山。地質實習別的同學遊山玩水,我卻常常被大山嚇得流眼淚,特別是咬著牙爬到了山坡,上不去,也下不來的時候。大學當了四年班長,每次野外實習,指導教授都會給我安排個差事,要求我以身作則。一個嚇得要死的人,還要帶著頭爬山下溝,其中的痛苦,我現在都不敢回憶。

學習地質專業課,我非常不痛快。可是再不願意,考試還得應付過去。李漢業老師在構造地質學課上,到底給我們講了什麽,我啥也記不清了。唯一清晰的,就是李老師溫和的笑臉。上地質專業課,我從來不聽老師講課。我的書包很大,裝滿了數學書,計算機書,哲學書,曆史書。專業課本也帶著,卻很少拿出來。上課我總是挑後排坐,老師也看不清我在幹什麽。就算看到我沒在聽講,李老師也不會找我麻煩。

構造地質學到底是考試過關的?我記不得了。通常老師會在考試前劃重點,大概李老師也是這樣做的。我的複習方法很獨特:把重點綱要相關章節手抄一遍。當然,抄書的時間點很重要,抄早了,都忘了,白費功夫。我的策略是,考試前一晚不睡覺,熬通宵抄書,一直抄到上課鈴打響,然後就開始答題。靠這個法子,我通常都能考一個不錯的成績。但是,考完試之後,身心俱疲,答卷交完,知識全部忘光。

班上一個東北來的女生,身體不好,爬山比我還費勁,所以比我還痛恨地質專業。她恨得比我徹底多了。我好歹還會臨時抱佛腳,突擊複習。這位女同學可能對專業課厭惡到了懶得複習的程度,所以構造地質學期末考試沒及格。為了應付補考,我替她找李老師去套題。在構造地質學的實驗室裏,李老師抽著煙,告訴我他實在沒辦法放那個女生過關,為了補考通過,她必須認真準備。不過,李老師願意給她輔導。

那時候,我不知天高地厚,用二十歲的小聰明,去忽悠五十歲的人生智慧,勸說李老師不要太認真。李老師並不戳破我的年少輕狂,一直笑嗬嗬,鼓勵我放下專業情緒,投身祖國地質礦產的偉大事業。我們正聊著,突然從實驗室離裏間竄出一個人來,此人正是我們的係主任郭教授。他像條鬼影一樣衝過來,照著我的後背就是一拳,斥責我威脅老師,噴我一臉臭哄哄的唾沫星子。

郭教授暴起傷人,顯然是出乎李老師預料的,他趕緊解釋說,我沒威脅他,而且我還是個好學生,構造地質學考了九十幾分,是班上最高的。郭教授打錯了人,並沒有道歉,又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就恨恨地走了。他當時穿著整齊的西裝,滿臉虛偽的嚴肅。李老師當時穿著夾克衫,一臉歉意。

就算李老師說得是真的,我的構造地質學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但是我仍然什麽都沒記住。李老師的諄諄教導,沒把我培養成一個地質學家,可他的一句無心之話,卻把我卡在了地質係。因緣際會,我拿到了一個換轉係換專業的機會。有人幫我說項,隻要地質係肯放我走,我就可以去學新聞專業。這樣的機會,實在是難得。我去係主任辦公室找郭教授簽字,剛好李漢業老師也在那裏。

郭教授看著我的轉係申請,有點吃驚,他大概搞不清我到底是什麽來路。看李漢業老師和我很熟絡,他就問李老師,我是一個什麽樣的學生。李老師是這樣答的:成績很好,還是班長。聽罷,郭教授立刻就拒絕了我的申請,理由有二:第一,成績好,為什麽要轉係?第二,當班長,轉係會激發同班學生的(厭煩)專業情緒。為了地質係維穩,他給新聞係打去電話,堵住了我還不容易才尋來的命運轉機。

二十年過去了,我都記不清沉積岩、變質岩和火成岩之間的區別了,更不要說斷層是左旋還是右旋。記得清的,是李老師的慈眉善目,還有郭教授的滿臉戾氣。如果當年郭教授大發善心,允許我離開地質係,我應該換一種方式去描述他吧。

唐山故鄉 發表評論於
寫得太好玩了。當年我校地質係的很多學生都是報考物理係未果而被調劑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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