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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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
 
我的大學時代是在天津南開度過的,化學係,四年大學,之後保送又讀了三年碩士研究生,前後共七年。18歲到25歲,我的青春時光幾乎都留在了南開園裏,跌跌撞撞,酸甜苦辣,一路走來, 學習待人接物之道,掌握安身立命之術,還能有那麽多的時間思考人生意義,感悟家國情懷,尋找自己的方向和位置。回想起來,真的很慶幸在那段時間來到這個地方。
 
離開南開大學有快20年了,南開已經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南開的那段日子仍然時時刻刻影響著我,南開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仍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每次回國的時候都會想法設法到南開走一走,看一看。和國內許多其他地方一樣,這些年南開的變化太大了,每次回去都是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在為母校的發展高興之餘,總有一絲絲的惆悵和遺憾,五味雜陳。可能這份遺憾有點自私,是啊,整個世界都在看不到終點的單行道上狂奔,學校總不能停留在十幾二十年前等著你來懷舊吧。南開新建的新校區聽說很好,沒去過,也沒有要去看看的衝動。南開於我而言還是八裏台邊上的那片淨土,年輕而又古老,躁動而又沉穩,輕靈而又厚重,現代而又傳統。校園裏也有了很多新樓,沒什麽感覺,還是喜歡到一些老樓附近獨自轉轉,看一看不是十分齊整的小草,走一走有些鬆動的地磚,仰望烈日下有些打蔫的樹葉,凝視不是那麽清澈的湖裏的殘荷,對了,還有再會居民樓旁邊偶有幸存的幾根斑駁的老電線。遺憾的是,老樓再也進不去了,偶有留校同學帶著進去,也不複當年的模樣,找不到一絲親切的痕跡。
 
我本科的時候住十三宿舍,現在已經不知道住的是那個年級的大學生了,樓下的副食店還在,店主現在是個年輕的大姐,當年的店主是兩個兼職修自行車和賣小餅雞蛋的大爺,他們已經不在那裏了,希望他們晚年幸福安康。十三宿舍的後麵就是大操場,記得當時每天早晨要去操場打卡,很多學生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地跑到操場邊打個卡回來接著睡,據說要在人多的時候去,可以打完卡直接回宿舍也不會引起老師的注意。我們宿舍近水樓台,就在操場邊上,打卡方便,回到床上竟然還有幾分睡意尚存,別的宿舍的同學說起來都是十分羨慕。操場旁邊是幾排健身的架子,也就是單杠雙杠之類的,卻是喜愛健身的同學的樂園,我們宿舍的幾個男生經常晚上熄燈前去練一個鍾頭,回來洗個冷水澡,到宿舍再天南海北聊一通,然後睡覺。讀研究生的時候搬去了研究生宿舍,十八宿,在大操場的另一側,當時是研究生男生宿舍,後來有一年想去故地重遊的時候發現已經是本科女生宿舍了,隻得作罷。
 
化學樓是我們係的樓,非常霸氣地矗立在小引河畔,正對學校東大門進來的大中路,規模氣勢僅次於大學主樓,七年南開我一直在這裏或上課或做實驗,以化學樓為家是化學係同學的最高境界。印象深刻的是樓裏有電梯,人和貨都從那兒上上下下,電梯時不時卡在半路。記得有一次去頂樓資料室查文獻,電梯停了,幾個人困在裏麵開始開心地聊天,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懸在半空。後來管理處派北樓的看門大爺開了一段時間的電梯,確保電梯正確使用,好像也沒什麽用處。主樓也是我們經常上課自習的地方,當然也是愛學習和假裝愛學習的同學占座的重災區,據說有經驗的同學都知道哪間教室什麽時間沒課,可以事先安排,有效占座。主樓前的總理像是南開的標誌,底座上刻著“我是愛南開的”,後來知道這句話還有上下文,就不細說了。再往前就是南門了,總理像上的字也因此被個別同學戲謔成我是看南門的。南門很大很現代,比東門寬多了,對著複康路。在南開生活了七年,我一直認為對著衛津路的東門才是南開的正門,可也一直懷疑官方說法是不是南門才算是南開正門。
 
老圖是我當年常去看書查資料的地方,也在那裏勤工儉學翻過幾年的書牌,兩個青色大石獅子仍然忠誠地守在那裏,可是大門裏麵也被森嚴的鐵柵欄擋住了去路,進不去了。所幸老圖前的新開湖畔還是開放的,可以自由來去。於是幾乎每次返校,我都會在湖邊的長石凳上,靜靜地坐一兩個小時,偶爾翻一頁書,看一眼平靜的湖水和水麵倒影的白雲藍天,湖那邊的東藝蛋卷樓,遠處樹梢上的天塔,眼前的小徑和時而路過的年輕學子,恍惚回到當年,又看到了青澀的自己。新開湖左邊是大學生活動中心,再旁邊是一個西南聯大的紀念碑,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學校的名字圍著一個不太顯眼的小小的石碑,默默記錄著南開過去的輝煌和那個曾經的激情燃燒的歲月。這幾年由於種種原因,南開的排名大不如前,可是南開的文化底蘊和治學精神不是那些靠合並和吸金堆排名的高校能比得了的。南開在國內教育界學術界不似別的學校長袖善舞,左右逢源,但是南開師生不屈不撓,兢兢業業,厚積薄發,用比同類學校少得多的資源和投入依然創造出不俗的成果,按投入產出比來說,南開依然足可傲視國內任何一所高校。
 
經院那塊在學校的西側,化學係的學生其實不常去,隻有幾門大課在那邊上。不過幾棟樓倒是很有特色,一棟方樓是南開最高的,與旁邊一棟長方形的樓和一個圓形的很現代的樓圍成一圈,同學們戲稱為經院棺碑墳。那個被稱為墳的圓樓裏有圓形階梯教室,我在裏麵上過幾門課,冬天的時候外麵小風颼颼的,冷啊。當時南開經院全國知名,人才濟濟,其中幾位名教授還被編成了順口溜,現在還記得幾句,走進古書堂,洗個騰維藻,展示熊性美 ...... 這裏離西南村家屬區很近,總有老人孩子出來閑逛,不上課的時候還有人打太極拳,很是熱鬧。附近有一家交通銀行,旁邊還有幾家小飯館和很多賣小食的攤位,當年很喜歡那裏的湯包,白吉饃和雞蛋灌餅。這幾年再去南開,西南村小飯館都搬到了室內,街道也幹淨整潔了許多,走到附近也能聞到偶爾飄出來的香味,似乎有幾分熟悉,隻是沒了戶外的攤位,少了當年的喧囂和煙火氣,再也沒心情到那裏逛了。
 
馬蹄湖在行政樓前麵,進東門不多遠大中路右麵就是。顧名思義,馬蹄湖形似馬蹄,在南開剛開始建校的時候就有了,也是這個位置,這個形狀,這個大小,曆經百年,不曾改變,那時候南開還是鄉下,叫南開窪。馬蹄湖一池荷花,挨挨擠擠,鬱鬱蔥蔥,這些荷花經曆過北洋時代,日本人轟炸,複校,直至今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葉綠花紫,氣質高潔,荷花是南開校花,青蓮紫是南開校色。馬蹄湖中心的小島有個總理紀念碑,畢業生畢業留念的聖地。大中路的對麵是個小花園,景色宜人,當年有個不短的紫藤花廊,花開時節,香氣撲鼻。花園的另一側是思源堂,一個很有曆史的老樓,當時高分子所占了幾層,地下室給了醫學院做解剖。樓裏衛生間在樓上,樓後麵也有個衛生間,很近,但是去的時候e要經過地下室。研究生們晚上經常做實驗到很晚,需要用衛生間的時候就要糾結一下了,要麽爬樓,要麽路過光線昏暗的解剖室去外麵。領導當時還是女朋友,在高分子所讀研,晚上常去找她,內急的時候,懶蟲上身,寧肯撞鬼也不要爬樓,於是戰戰兢兢走到外麵去,路過解剖室附近,總覺得鬼氣森森,脖頸發涼。近幾年南開要發展醫學院,思源堂都給他們了,高分子所搬到了新樓,同學們再也不會有這個體驗了。
 
南開更值得回憶的是很多有趣的老師。朱誌昂教授在我讀書的時候是化學係的主任,也教授物理化學課,很體麵的一個人,一頭烏黑濃密的半卷的頭發,眼睛不大,學問做得好,對本科生也有耐心,整天笑眯眯的,很和藹,我申請留學的時候還請他寫推薦信,朱老師很好說話,幫了不少忙。之後很多年沒見過他,後來國內同學聚會的時候分享朱老師的照片,七十多歲的老人了,頭發還是烏黑濃密,時光好像忘記了他,看上去還是那麽年輕清健,接過同學們獻上的鮮花,放到自行車筐裏,笑眯眯地獨自騎車離去。張寶申老師教授了我們兩個學期的有機化學課,科研做的不多,一心撲在教學上,多年教學使得他對課堂內容爛熟於心,講課像演說,滔滔不絕,激情四射。張老師煙抽得很厲害,交誼舞跳得好,在師生間有口皆碑,幾年前聽說因病早逝,很是傷感。另一位老師是我在圖書館勤工儉學時認識的張玲老師,她是閱覽部的主任,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很快和幾位同學打成一片,她自己也到圖書館和大家一起做事,我離開南開的時候還到她家裏吃了一次火鍋,像告別家人,至今記憶猶新。
 
南開的學生也都很有個性,南開七年遇到很多有趣的同齡人,有了他們,大學生活才變得豐富多彩。我的下鋪高中就擅長計算機,卻陰差陽錯進了化學係,大一結束後申請轉係,都轉成功了又放棄了,之後又回到化學係繼續擺弄瓶瓶罐罐,大學畢業最後還是去讀了計算化學的博士,也算是計算機和化學的有機結合吧,學以致用,畢業後赴美定居,現在專心寫code。隔壁的一位同學家裏條件好,瘦了吧唧高,麻杆似的,大學時整天穿得花裏胡哨,打扮得油光水滑,一頭燙卷的長發,說話沒正形,讀書也不專心。畢業十幾年後再見完全認不出了,幹練的短發,微微發福,說話四平八穩,人家已經是一家資產十幾億的投資公司老總了,前些時候同學群裏聊天,他是為數不多的理智冷靜能說敢說的同學了,真的是讓人刮目相看。另一位同學就不同了,讀書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什麽都不好不壞,畢業二十年也很少聽到他的消息,前些日子忽然聯係上了,發現他成了極其偏激的中年憤青,二十來年再見麵,一言不合竟然直指意見相左的同學不是同學,是敵人,有一次更直接把刪除好友的截圖貼大學同學群裏了,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其實吧,同學就是同學,不論到什麽時候,不論在什麽地方都還是同學,這個永遠不會改變 (此處應該有掌聲)。就好比你親大爺永遠都是你親大爺,就算你把他罵出膿來,打出屎來,他還是你親大爺,服不?
 
這就是我和我的大學的故事。白雲蒼狗,世異時移,一切變化都來得太快,我們的青春也早已永遠停留在那個遙遠的時空裏,離我們越來越遠。魂牽夢繞,偶爾故地重遊,回到那個曾經的地方,可能是為了懷念,可能是不甘心,也可能隻是我們一廂情願地想竭盡全力對無情流逝的歲月進行一場結局早已注定的無可奈何的對抗。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段時光本身,年輕,單純,美好,無畏,充滿激情。幾十年過去,物是人非,不必再是朋友,或者有幸突然成為朋友,還能有一些話題可以聊,還能有一些共同關心的人和事,足夠了。
 
2020.07 於新澤西
巫山疑雲 發表評論於
很親切,謝謝分享。我也是個南開人,曾在那裏十三年。
格利 發表評論於
與南開有緣,因小兒也曾在此校就讀。此文讀起來很親切。
京華人 發表評論於
南開的校門口有一個周恩來的塑像,下麵寫著“我是愛南開的。” 後來有人在後麵加了一句:“但南開不愛我!”
smithmaella 發表評論於
Good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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