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灤南搞蝦病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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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灤南搞蝦病調查

 

九月十一日,我乘飛機從武漢來到北京,找到FAO 的駐中國辦事處。我推門進去一看,裏麵有不少人,大家都在那裏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我拿出傳真給他們看。一個中年男子很熱情地拉著我的手說:“啊啊,江教授,歡迎歡迎!”接著把我帶到一張桌子旁邊,讓我坐下:“抱歉啊,真不知道你在國際上還這麽有名氣。我們向FAO總部要求派專家去灤南調查蝦病,他們說你們國內就有專家,還告訴了你的聯係方法,我們才知道。真好!”接著他向我介紹了灤南那個示範基地的情況。他說:“這個基地今年的生產情況不是很好。養殖的對蝦前兩個月死得很厲害,說不清楚是什麽原因。你去的任務,就是對那裏發病的情況作些了解,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寫一個報告交給我們就行了。你隻對我們負責,不和當地發生關係。他們的責任就是安排你在那裏的生活,一切費用由他們管,然後由我們跟他們結賬。總之沒有任何地方由你付錢。”

聽到這些情況,我明白了:對蝦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我不過是去看看,分析一下原因,寫個報告而已,和疾病控製沒有關係。於是就問:“時間上有什麽要求嗎?”他搖搖頭說:“沒有,大概一周到十天差不多了吧?如果你覺得不夠,長一點也可以。你自己決定吧。”我笑笑說:“應當夠了。行,我知道了,到時候交給你們一份調查報告好了。”他握著我的手,高興地說:“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跟灤南縣的人打電話,叫他們明天派車來接你。你上午九點多來這裏吧,我把你介紹給他們。”

第二天上午,我再次來到FAO的辦事處,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已經停在門口。辦事人員給我介紹他是灤南縣的什麽官員,我也沒聽清楚。隻見那人板著臉跟我握了握手說:“那就上車吧。”

一路上我坐在後麵,那人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言不發。一直快到中午,車子停在路邊一個餐館前麵,那人才下車朝我招招手:“吃飯吧。”

在吃飯時,那人看著我,好像猶豫了半天才問我:“你來這裏打算做些什麽?”我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就問他:“FAO駐北京辦事處的人沒有告訴你嗎?不是說示範基地的蝦死得很嚴重,叫我來看看是怎麽回事嗎?我當然是要去蝦場進行調查啊。”那人“喔”了一聲,我反問他:“那你認為我該做些什麽事情呢?”那人不置可否地說:“就按你的想法做吧。”司機在一旁插了一句:“他是我們管農業的副縣長。”“嗯?”我也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下午到了灤南,他們把我送到一個飯店:“這原來是縣招待所,現在成了酒店,你就住在這裏吧。蝦場離這裏不遠,你可以走去。這樣安排行不行?”

就這樣,從九月十二日到達蝦場,到二十日回到北京。這九天中除了那個副縣長中途來過一次,問我打算什麽時候走,再沒有任何一個人過來跟我聯係。那幾天唯一和我打交道的人就是蝦場的場長和技術員。好在我也沒有什麽要求,有地方吃飯睡覺就夠了。

我在蝦場看了幾天,覺得管理得不是很好。反正就是拿了FAO的錢,建個蝦場糊弄糊弄而已。似乎誰也不把它放在心上,到處是一片冷冷清清的樣子。好在FAO在建場時就明確規定:所有的記錄必須完整。既然拿了別人的錢,這點表麵文章還是要做的。所以場裏的技術員倒是把水溫,蝦的發病情況,死亡數量,處理措施等都記得清清楚楚。雖然我來這裏時什麽都看不到了,但從記錄數據就能看到,由於管理不善,進來的養殖用水沒有嚴格消毒,把病毒從外麵帶了進來。在養殖過程中,也沒有認真采取隔離措施,導致病毒到處擴散,使整個蝦場都被病毒汙染而發病,造成嚴重損失。於是,我根據這些數據,寫了一篇分析報告。並按照要求把它翻譯成英文,以便上交FAO。

在後來的幾天,我抽空去縣城裏看了看。灤南縣是個小鎮,隻是八十年代養蝦發展起來的,所以在對蝦疾病大流行前還算是個很富裕的地方。據說那時候除了搶銀行和販毒,就數養蝦來錢快了。然而,那時的養蝦模式是掠奪式的,采取的是破壞環境的養殖方式。所以幾年後,環境惡化,養蝦就因白斑病爆發而風光不再。到處都顯得冷冷清清,隻是在幾個大酒樓或不知道是什麽建築上流露出曾經財大氣粗的痕跡。

我每天上半天在蝦場進行調查,核實數據,下午就回招待所寫材料。這個招待所條件很差。開始是沒有開水,說是爐子壞了,要修理。過兩天連洗澡的熱水也沒有了,據說也是什麽東西壞了。再後來兩天連冷水也沒有了,說是要改造管道。我問坐在那裏聊天的兩個小女孩服務員:“你們這個招待所條件怎麽這麽差?”小女孩睜大眼睛說:“我們這裏現在不是招待所,是四星級的酒店啊!”我不禁笑了起來:“四星級?誰給你們定的?”小女孩理直氣壯地說:“我們縣長定的啊!”看來這裏的領導一定覺得自己是土皇帝,在他的勢力範圍內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地要由他來決定。他說這個“酒店”是四星級的,就一定要是四星級的了。聽到這話,我不由得搖搖頭,不再跟他們說了。

這裏的中飯和晚飯都在食堂吃。服務員端出一大盆飯放在食堂的飯桌上,再端上一盆炒大白菜,客人就直接去盛飯了。好像也沒有幾個客人,大多數是食堂和招待所的服務員。一天中午,我正坐在餐桌旁吃飯,從廚房裏走出來一個滿臉橫肉的人,一邊走一邊吃。他走到那盆飯麵前,就把沒吃完的小半碗飯倒進飯盆裏,還把筷子往裏麵攪了幾下,準備離開。我感到惡心極了,就對他說:“你怎麽可以這樣不講衛生,把自己吃剩的飯倒在這麽大一盆飯裏麵?”誰知他把眼睛一瞪,叉著腰朝我吼起來:“我就這樣,怎麽樣?想挨打?”啊呀,這哪裏是縣政府,簡直就是個黑社會!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推,一言不發地從食堂裏走了出去。

九天很快就過去了。二十號清早,我提著行李走出這個“四星級”的招待所,搭上一輛長途汽車趕回北京。這天是周五,周末兩天FAO辦事處沒人上班。我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辦完,那就得在北京多留兩天。一進辦事處,辦事人員就招呼我:“回來了。辛苦啊!”接著很小心地問我:“你在那裏住什麽地方?你一走縣裏就來找我們要錢,說是要七百元一天,什麽地方這麽貴呀!”我啼笑皆非地說:“那是縣招待所,據說是四星級的。但是沒有開水,沒有熱水,後來連冷水也沒有了。我已經幾天沒洗澡了。”那人聽說這樣,也無可奈何地說:“嘿嘿,碰見地頭蛇了啊,把他們也沒有辦法!”他問:“你想在北京呆幾天嗎?要不要給你安排住宿?”我早就想回去了。不知道小樊到深圳沒有,安排得怎樣,集裝箱到了嗎?我恨不得馬上飛回深圳,就搖了搖頭說:“我想下午就回深圳。”他看了看我:“也行啊。不過你得自己去機場買票,能不能買到票就要看運氣了。到時候你把機票寄回來報銷吧。”

我馬上趕到機場。臨近國慶,又是下午,回深圳的機票全部賣光了,就連去廣州的機票也隻剩下最後一張頭等艙的機票。我緊張極了,趕快給FAO辦事處的打電話詢問。那人歎了一口氣說:“怎麽辦呢,你就買了吧。隻當是你在北京住了兩天。”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我第一次坐頭等艙。其實也沒有什麽,就是座位寬一些,扶手也寬一些。對我們這些小個子而言,我看差不多。

飛機起飛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透過窗戶,看到漆黑的大地上露著星星點點的亮光。我不由得想到灤南縣。其實對我這次工作,我幾乎沒有什麽印象。做做調查,寫個報告而已,不過是小菜一碟。倒是縣招待所裏那幫人的無知、野蠻和霸道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相信那幫人不會是農村的普通老百姓。一定是跟縣太爺們有七大姑八大舅的聯係,否則絕對不會這樣橫蠻。我不由得想到那裏的老百姓,他們的日子會是怎樣的?我幸虧還是“北京派來的”,如果是一個農村的老百姓到了縣招待所,遇到我這樣的情況,會受到什麽待遇?啊!都解放快半個世紀了,這裏的農村怎麽還是像黑社會一樣?想著想著,不由得睡著了。

等我下了飛機再趕汽車,到深圳時已是快到半夜。當我走進動檢局的大院時,心裏特別高興:哈哈,我終於回來啦!

不注冊還真不行 發表評論於
不知您是哪年去的,居住條件那麽差?現在肯定好多了,我指的是硬件,人應該還是那德行。唐山可是出過節振國還有菜刀隊的地方,了得!
滄海三笑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半瓢濁酒' 的評論 : 現在美國的有些縣和市政府一級也是腐敗浪費得很厲害,裙帶關係帶來的問題很嚴重,多數私營企業家都看不慣,這是TRUMP當初受企業家歡迎的一個原因。但是好在美國縣,州,聯邦的官員不是一級一級提拔,腐敗鏈沒有那麽強,所以還可控。但是像芝加哥市,COOK縣,ILLINOIS 州,基本上腐敗鏈已形成,換個州長根本沒有用。中國這方麵走得快一些,早晚美國也會有這一天,drain the swamp is impossible. God bless America!
格利 發表評論於
透過窗戶,看到漆黑的大地上露著星星點點的亮光。
半瓢濁酒 發表評論於
好多官都是經過這一級提上來的,包括當今聖上。粗魯,愚昧,虛榮,自以為是。
blue6albion 發表評論於
江老師見識得真多,看來天朝離文明社會還有好大距離。

不知道此時江老師的父親還健在否。記得兩個姐姐和弟弟因為文革去了外地,不知道後來回武漢了沒。
dingc2008 發表評論於
縣官現管,可一手遮天。那個年月太普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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