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霜: 那些關於書信的記憶

你來過,我走過,我們是否相遇過? 也許是某一個場景,也許是某一個人,也許是某一首歌,也許是某一段文字, 曾經給我們留下刻骨銘心的感動,記錄下這些生命的痕跡,在歲月靜靜流逝的長河裏,讓我們知道自己曾經這樣活過。—— 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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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曉霜 相約曉霜

 

照片由Xiaodan 拍攝

 
 

那些關於書信的記憶

——《雲中誰寄錦書來》和陳謙

文/ 曉霜

 
 

近日讀陳謙《雲中誰寄錦書來》一文,感歎她的文字裏承載著我們(同代人)多少共同的記憶!  前日又讀到心理治療師童慧琦老師寫的“疫情 — 告訴我你過得可好(和陳謙)"。讀兩位朋友的文章,感慨如今,錦書太重,文字太輕,馬車太慢,網速太快,你我相望,已是一世的光陰。

 

寫此小文,記念那些寫信讀信的日子。

 

 
(一)童年的家信
  
小時候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父母的家信是童年記憶中溫暖而遙遠的家,它是連接親情的紐帶。

 

祖父祖母,收到父母來信的日子,如同節日,他們會一遍遍地看,然後念給我和妹妹聽。這些書信傳來父母的信息,從而讓我們真實地感受到父母的愛和存在。

 

七十年代初,我和妹妹從父親老家浙江來到母親老家江南的一個小鎮開始上小學,那時父母被派遣到國外使館工作,他們是趁火車到莫斯科的,然後坐飛機到歐洲。他們在火車上已經開始給家裏寫信了,他們告訴家人一路的風景,父母為我們打開世界的大門。

 

那些年,他們的信通過信使,每月一封,寄到江南,每個月我們會在固定的日子(往往前後相差不到2-3 天)收到信,除了回國探親,他們的信,從未間斷過。

 

那時外婆已經去世。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坐在那張被歲月侵蝕得陳舊不堪的硬木方桌前看信的樣子,如同一張刻在我童年記憶裏的老照片,雖年輪重重疊加,記憶仍然清晰如初。

 

當你走近他,跟他大聲說話,才能把外公從書信中喚醒。“大囡來信了!你們爸爸媽媽來信了!” 他開始念給我們聽,然後讓我們看信。最後,總是提醒我們要及時回信。

 

我和妹妹“被迫”每月給父母寫一封回信。 大人的回信,我們是不看的。妹妹和我的信,彼此會看。無非寫了學校裏學了什麽,成績如何,跟誰玩,常常沒有什麽新鮮的內容,硬著頭皮寫一些流水帳。父母收到信後總是誇妹妹的字寫得好。那時,我隻是個貪玩的小女孩。

 

有時父母在信中寄來幾張穿著西裝的黑白照片,異國的建築和城堡像是童話中的模樣;第一次看到他們寄來的幾張彩色照片,在鹿特丹公園,四月的陽光下,他們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鬱金香花海中,這花兒怎麽那麽豔,父母怎麽那麽美?

 

然而,給父母的回信,我並沒當回事兒。記得有一次寫了一半忘了放在學校的書桌裏。午飯時分,外公要我們的信,那天他必須寄出。妹妹按時交了“作業”,我說不寫了,這次不用寄我的信了。外公大怒,逼著我馬上寫,寫完才能吃午飯,否則下午不讓上學。我大哭,跑回學校,扒在桌上寫完了信,跑回家“交差”。從此往後,我再也沒有遲交過這份“作業”。

 

那年,我不到10歲,完全不懂每月一信對於外公和父母的意義,不知道家書對於他們的份量。我的母親16 歲初中畢業就離開了父母去外地讀書工作,後來越走越遠,外婆去世早。直到外公去世,我突然明白,這些家書是一位老父親對女兒(我母親)一生一世的守望!

 

而對於幼年的我和妹妹,父母的書信如同一張通往世界的車票,它也是我們維糸親情的紐帶。

  

(二)書信和那些無法安放的青春
 
初中回到北京上學,回到父母身邊,我開始給南方的小夥伴們寫信。一別就是幾年才有機會回老家。

 

上大學後,如陳謙所說:“我寫過很多信,也收到過很多信。” 寫信讀信,那是一段青春作伴的美好時光。

 

回想起在大學宿舍,每天中午有同學過來送信,在一堆信中,總是期待著有一封是給自己的。我們宿舍的女生總是收到很多信的,有時你一天同時收到3-4 封信,也是不足為奇的事。

 

通信的人,有中學高中同學,也有很多後來認識的新朋友,包括在火車上遇到的大學生。那時暑假寒假回老家或外出,胸前總是很自豪地佩戴一枚校徽(我把這看作是驕傲,張揚的青春,也有朋友認為在某種程度上,這一枚校徽極大地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

 

寫信,讀信,那種交往方式,就像跟朋友聊天一樣,就像你拿到一本書打開閱讀一樣,有時平淡,有時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寫信的內容大都是大學生活,可以漫無邊際,有時我們也會刻意保持在一定的區域,不願隨便踏到雷區。

 

那時,在大學裏聽各種各樣的講座,文學,哲學,美學。讀朦朧詩,聽流行音樂,看傷痕文學,各種期刊小說。商務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漢譯名著,不少朋友在讀,我也買了不少書。說實話,這些書讀不太懂,但還是看得很投入。似乎這些書裏帶著那個時代的氣息,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切都是開放的,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我們也相信自己的未來是美好的,雖然心裏總有一個巨大的空洞,需要用這一切,還有更多的東西去充實。

 

寫信讀信,那些無法安放的青春,像一首首朦朧詩,如今都不知道漂流到何方了。但是我知道,它曾經記錄了我們的青春,也見證了我們的成長。

 

 照片由Xiaodan 拍攝
 
(三)丟失的信件和愛的記憶
 

書信中,有太多難忘的記憶。關於親情,關於愛,關於夢想,來自大洋彼岸,翻越千山萬水,它是沉甸甸的,它是暖暖的,它是刻骨銘心的。

 

80年代越洋電話仍然很貴,與家人親友的主要聯係方式,還是書信。

 

爺爺去世,父親也是通過書信告訴我的。那是我剛出國留學不久,正在法學院讀書。

 

父親告訴我,爺爺走了,他走得很平靜。那天村裏來了很多人,從老宅到墓地,排起長隊為他送行。爺爺一輩子勤勞節儉,總是把最好的給別人,唯獨沒有他自己。爺爺走的那天,家裏沒有告訴我,怕影響我學習。

 

看到那封信,我的淚水便止不住流淌。

 

我是什麽時候停止寫信的?已經很多年了。有一段時間好像什麽事都沒做,一直在寫信、寄信、讀信。

 

那時我讀到了世上最美的文字,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是最打動人心的,它符合我生命中的全部期待。每一陣微風吹過,他都有感應,並在恰當的時候回應了你,不早不晚,不多不少,一切都是剛剛好。那些從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至真至純的文字,流入到你的心田,滋潤了你的生命。

 

收到的信是在某個大學的圖書館寫的,外麵是一片綠草地,我在一幢大樓的辦公室裏靜靜地打開,一遍又一遍地讀。仿佛,幾百次的回眸,換來那一刻的相遇。

 

一場久別重逢後的遠行,我們收拾起行李。

 

在一次旅行之前,我把一大捆厚厚的封,似為生命一樣珍貴的信件,用牛皮紙大信封包好,外麵用膠帶封住,一層又一層,以防路上散落,寄給我的一位閨蜜保管。

 

不料這包對我來說價值連城的信件,一直沒有到達目的地 —— 我朋友的住處。它丟失在路上。仿佛我靈性的一部分也隨之而去了。

 

有些文字,就像一封封信,隻為一個人寫,有一個人讀。它隻屬於心靈。那裏是唯一安放的地方,這給了我一絲安慰。

 

如今不再寫信,也不再盼信。
 
每當我看著晴朗的夜空,望著滿天的星鬥,或者在深秋的季節,踏著滿地的落葉,我還會時常想起那些信件,那些刻在心靈的文字,無論它已經轉換成什麽物質,以什麽形式存在於世,它依然存放在我的心底。
 
因為這些書信的故事,即使在我最失落的日子裏,也不曾感到生命的貧瘠。
 
“雲中誰寄錦書來?”
 
親愛的朋友,我相信關於信的故事,永遠不會消失,它隻是以另一種形式在世間繼續書寫它的故事。

 

    ——  END  ——

 

配樂詩朗誦,席慕容《年輕的夜 》

 朗誦:一枚;

 

《年輕的夜 》
—— 席慕容

 

 

有的答案
我可以先告訴你
可是,我愛
有些答案恐怕要等很久
等到問題都已經被忘記

到那個時候,回不回答
或者要回答些什麽
都將不再那麽重要
若是,若是你一定要知道

若是你仍然一定要知道
那麽,請你往回慢慢地去追溯
仔細地翻尋
在那個年輕的夜裏

 

有些什麽,有些什麽
曾襲入我們柔弱而敏感的心

在那個年輕的夜裏
月色曾怎樣清朗
如水般的澄明和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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