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字典的前世今生 -- 讀Word by Word (by Kory Stamper)

英文字典中，英國有老牌的牛津字典，美國則以Merriam-Webster出版的《韋氏字典》最有名。去年讀過Between You and Me一書，作者Mary Norris是《紐約客》的資深文案編輯(copy editor)，負責稿件的語法措辭格式規範等等。書中提及像《紐約客》這樣的大牌文學雜誌如何對文字精益求精，而《紐約客》的禦用字典就是Merriam-Webster 1934年出版的Webster's New International Dictionary, Second Edition(簡稱Webster 2).

 

說來，Noah Webster既是美國獨立戰爭期間的傳奇人物，也是美國教育之父。可惜他的名字雖是字典的代名詞，字典生意卻讓他負債累累。倒是虧了Merriam兄弟將Webster字典帶入千家萬戶。Webster這個名字並沒有商標保護，任何人都可以叫他們的字典Webster Dictionary，隻有Merriam-Webster出版的才是真正的韋氏字典。

 

從小到大，中文的，英文的，中英對照的，專業的，各種字典見過不少，卻從未停下來想過，字典是誰編寫的，編寫的過程又是怎樣的。原來，那是既無法想象的無聊加痛苦，又難以描述的充滿樂趣和滿足，Kory Stamper, Merriam-Webster的詞典編纂者(lexicographer), 這樣告訴大家。她說編寫字典是悶頭跟自己較勁，有時恨不得死掉的過程；也是在滾滾奔流的字海裏暢遊，忘乎所以感激涕零的過程。在Word by Word -- the Secret Life of Dictionaries一書裏，Kory Stamper狠狠地科普了一下（英文）字典的前世今生。

 

Kory Stamper是一個堅定的文字愛好者，字裏行間充盈著對英文的熱愛。她將英文比作一條大河，有時洶湧有時潺潺，卻從不停息。相比許多國家的文字，英文實在是小弟弟，直到15世時才被英國定為官方語言。很長時間，連許多英國作家都認為，英文既沒有拉丁文精準，又缺乏法文的優美。比如，剛開始被規範化時，right這個詞竟有77種拚法！

 

文字的神奇就在於，一但衝出瓶頸，便納百川而滔滔不絕。英文在德文的基礎上，吸取了拉丁文的語法，毫不手軟地借用外來語匯，經過莎士比亞的錘煉後，隨著大英帝國的開疆拓土傳向世界。英文的發展促進了英文字典的誕生。從一開始，字典便被賦予了育人和傳承文化的重任。一直到19世紀甚至20世紀初，優化純化語言依然是許多字典編纂者的初心。因為那時教育尚未普及，一個人的談吐直接反應了他的出身和階級。要想成為人上人，必要先學習寫作交流，而字典自然而然地成了階梯。那時候，"good manners, good morality, and good grammar all go hand in hand." 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語法措辭已經上升到了道德標準的問題。字典的宣傳更是因此大做文章。Webster的廣告說， "A man who would know everything, or anything, as he ought, must own Webster's large dictionary. It is s great light, and he that will not avail himself of it must walk in darkness." 瞧瞧，沒有韋氏字典，就是與無知為伍自甘墮落，怎能不買它？

 

字典的作用到底是什麽？純正文字的最後一道防線？還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如實及時地記錄文字的變化？熔爐文化讓美式英語豐富多彩。Stamper及她的同事認為，字典歸根結底是用來收集紀錄語言文字的。字典編纂者需拋開己見，真實準確地記錄每一個字的含義。時代會創造新詞匯賦予詞匯新的含義，自然也會淘汰詞匯或是含義，而這些變化不會因為它們是否被字典收錄或刪除而改變。

 

一部精心修訂的韋氏字典，詞條定義既要信達雅，還要廣博包容禁得起時間考驗，真真飽含了lexicographer們的心血。他們力求字字句句有出處，定義一個詞，可能要花費幾天，幾星期，甚至幾個月的時間，簡直有些匪夷所思。但人也會犯錯誤。1961年出版的Webster Third裏fishstick一詞的定義是"A stick of fish"，裏麵對hotel一詞的則解釋如下：

 

" A building of many rooms chiefly for overnight accommodation of transients and several floors served by elevators, usually with a large open street-level lobby containing easy chairs, with a variety of compartments for eating, drinking, dancing, exhibitions, and group meetings (as of salesmen or convention attendants), with shops having both inside and street-side entrances and offering for sale items (as clothes, gifts, candy, theater tickets, travel tickets) of particular interest to a traveler, or providing personal services (as hairdressing, shoe shining), and with telephone booths, writing tables and washrooms freely available."

 

以前以為，最難的詞必是最難定義的，其實恰恰相反。生澀的詞語用的少，所以常常隻有一個意思。而像get，do，have，go這樣的詞語，簡單卻多義，可能有幾十種不盡相同的用法需要一一列舉。更糟的是，這些費勁心思寫好的幾十個詞條，卻鮮有人去查看。回想一下，你上一次查do這個詞是什麽時候？

 

網絡的發達讓文字交流更加千奇百怪，當這樣的詞語走進權威字典，字典是純正文字的最後一道防線的話題便被重提。倘如此，那些不堪入耳不堪入目的詞語是否全都該拒於字典之外呢？曾經"無害"的詞語如果"感染"上了低俗下流的意思是否也應該被剔除？這個問題依舊沒有定論。當年韋氏字典收集了一些"下流"的詞語後，便有人憤而另立大旗，出版了American Heritage係列字典。在近年Webster的修訂版中，marriage一詞的定義裏因為多了同性婚姻這個含義，而將Stamper和她的同事們置於前所未有的輿論漩渦中。在美國，連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們也常常會在評判時參考字典。隻不過，因為政治傾向不同，他們會選擇不同的字典。去世的Scalia大法官就是American Heritage字典的擁護者。

 

百年風雨，韋氏字典從小冊子到大部頭到掌中輕，無論實體還是電子版，一直都是人們信賴的權威。Merriam-Webster的官網上說，它擁有北美最大的字典編纂小組，在過去的150年裏，恪守客觀、可靠、高質的原則。感激有像Kory Stamper這樣的字蟲，也慶幸她寫了這本書，讓我更珍愛字典。很想知道，有沒有人寫過那些中文大字典的前世今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