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怎麽會呢,那通往閣樓的門是鎖著的,我怎麽能進去?
——說完了這句我便知道,酒這東西有多搗亂,——它讓我自以為是地多了嘴,轉眼間成了不打自招的“隔壁阿二”。
“門鎖著,——說的就是啊,門鎖著你還能成為‘灰姑娘’,真是厲害啊!”——歐喝了口酒,散淡地一笑,用眼睛瞟了我。
“灰姑娘”?什麽“灰姑娘”?”——我的思維跟不上趟,一臉的弱智和誠懇。
“瞧瞧你的頭發就知道了,——明明剛洗過的,後麵卻沾滿了灰塵和蜘蛛網,叫你‘灰姑娘’,難道錯了嗎?”——歐說著,就去水池邊濡濕了毛巾,之後轉回來站在我背後,用左手輕輕地為我擦著頭上的灰塵。
我也幹脆,就像進了洗頭房一般地後仰著,等著他伺候,——嘴卻不閑著,說不願我,三樓上的花盆被風吹落了花架,我是為了救那盆西洋鵑才進了儲藏室的,誰成想那裏是造就“灰姑娘”的地方?!——虧得剛剛揭開閣樓蓋兒,下麵就想起了叮叮咚咚的門鈴聲,不然,——不然說不定就真的就進了那間,那間“灰房子”了,——我說到這裏就打住,想起了牆上那幅酷似母親的畫,不知該怎麽繼續。
“不然?——不然也不會忘了關燈,這麽輕易地露了馬腳,是不是?”——歐打了岔,衝著正廳旁旋轉樓梯的高處指了指。我順著他的方向看了看,這才發現,快到三層的梯口處,有一束光在樓梯上間錯著折落,——頂燈和壁燈都沒有開,那縷光是因為我剛才離開儲藏室前忘了關燈,才從門縫間怯生生地漏了出來,跌落在梯板上的。
我就仰在那兒,厚著臉皮翻白眼,說不就是忘了關燈嘛,浪費點兒電算什麽?——等那盆搖搖欲墜的紅鵑掉下來,砸破了三樓的玻璃頂,你就知道我剛才努力為你節約的,是個大數目了。
“哦?節約?——那要是我一點兒都不想省呢?!”——歐說著,回手按了牆上的燈鈕,吧台上方的一排迷你霓虹燈隨即流動起來,室內在五色光柱的交錯中,意境迷離。
我說不省就拉倒,就讓那盆花墜在半空中,紅豔豔地吊個懸念吧。
歐聽了,就丟下毛巾,慢慢地俯下身,用手臂摟著我的後頸,輕聲地說:“辛露,花懸在那兒我不管,但人懸在這兒可不行,——與其讓那鵑花一樣的兩片紅唇,空落落地浮在這裏,鮮豔欲滴地扯著我的神經,還不如砸下來痛快!”——他說完就衝壓下來,用掛著酒精的熱辣辣的嘴巴,捉住了我的雙唇。
身子開始下沉,意識開始淪陷,我不由自主地將自己的身體交給他,由著他侵襲。
於是,就有一條火舌瘋狂地燒竄起來,——它燒了我的唇,燒了我的頸,燒了我胸前兩座小山間的那道深穀,最後燒到了那豐腴肥美的山坡上……
Kenney G 的最後一曲響起,喚醒了我腦中殘餘的一絲理智。我努力地睜開眼,緊緊地摟著他的頭,然後伏在他的耳邊懇求著他說:“傑,聽我說,——《鐵達尼號》來了,是《我心永恒》,——最喜歡這首了,能不能先起來,抱著我跳支舞?”
他不講話,趴在我的胸前喘息了好一陣子,在時間中費力地修複著自我;我也不講話,隻是靜靜地摸著他的頭發,暗中省察著自己,——卻無法弄清究竟是什麽東西,成了我要全心付出的最後障礙……
幾分鍾後,傑終於摟著我,從吧台前滑向了寬敞的客廳。——沒有正規的舞步,我們隻是如漆似膠地貼在一起,踩在薩克斯風那綢緞一樣的音色中,——那綢緞闊綽迢遠地鋪展而去,清光流蕩,成為夜色中華麗而神秘的一片汪洋。
“傑,不高興了嗎?”——我低喚著他。
“不是不高興,是不舒服,——鐵達尼號都沉了,我卻沉不下去,很難受。”他把下頜抵到我的頭上,聲音戚戚。
“傑,對不起,——我剛才,——我剛才也沉得快沒影兒了,相信我,——隻是,隻是隱約間上看到了樓梯上的那縷光,——那縷折斷的光,讓我想起了上麵的那幅,那幅還沒有落底的畫……”——我向樓梯上指了指,艱難地進行著。
他聽了就一頓,然後卻跟著笑笑:“哈,這麽說,你不隻是揭開了樓閣的蓋子,最終還看到了那幅畫,是不是?——那好,想問什麽,你盡管說吧。”
“是你畫的嗎?”——我直接了當。
“不是我。——瞧我這隻廢手,能畫畫嗎?——我隻是收藏。”——他低頭看了看我腰上的黑手套,苦笑了一下。
我說那也對,畫畫的那位男生他本來也不姓歐,看來我真是想多了。
他說哪位男生?——你在說什麽?
我說沒事。——傑,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張畫你是從哪裏收來的?——畫麵上沒有簽字,你知道畫家的名字嗎?
我的話音剛落,他就說了對不起。我的挫折感油然而生。
見我不再講話,他便心疼地摟緊我,耐心地補充著:“露露,那幅畫是我在798開畫廊時,手下打工的人擅自做主收下的。賣畫的人當時從員工那裏拿了些許的畫酬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後來連這張畫的名字《傾訴》,都是我給起的。——其實這張畫因為沒名沒姓又沒完成的緣故,一直都沒有什麽賣相,所以我最近才不得不就把它從朋友那裏收回來,束之高閣了。”
“可是傑,為什麽你曾經的員工,還有,——還有替你賣畫的那家畫廊的工仔,跟你說的都不一樣呢?——據我所知,這幅畫是因為畫主一直不賣,隻允許掛在那裏當樣板,才滯留下來的,——在798這樣,在潘家園也這樣,怎麽今天到了你的閣樓上,說辭就變了呢?”——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辛露,你從前去過我的畫廊?——你在跟蹤這幅畫?!”——歐渾身一震。
“怎麽說呢,傑,——到底是我跟蹤了畫,還是畫跟蹤了我,至今我也說不清。——不過,傑,有一個不爭的事實就是,這幅畫對我來說,有著無法擺脫的牽引力。——它把我牽到了北京,牽到了女兒吧,牽到了京京和你的麵前,似乎也正牽著我,回到那些直到現在我還拎不清的,——一些因緣往事中。”——我激動地站住。
“所以你來北京,不過是因為一場尋找?——那麽跟我的相識,不過時尋找中的一個偶然的意外,對嗎?”——歐也站住。
我搖搖頭,之後又點點頭。
“那麽露露,如果我不是你尋找的那個人,你還愛我嗎?”——他眼睛開始深不可測。
“傑,我想我會的,——你知道,我愛你,——但是,今天你既然問到我,我也必須要坦誠地告訴你,即使是愛情,也不能保證我不會尋找下去,——因為那幅畫對我來說,是母親,是我的童年,是我曾經的一部分生命。”
如果我阻止你呢?——他的眼神愈發幽深起來,透著涼意。
“為什麽阻止我”?——我困惑。
“因為我愛你。”——他咬住了嘴唇。
“愛我?——愛我才不會阻止我,而是幫助我!”——我不甘。
“幫助你什麽?——幫助你去找回你生命中的另一個男人嗎?!”——他冷哼了一聲。
我說你這是什麽話?!——“不錯,我找的是一個男人,但更是一個畫家,不是嗎?”
“當然不是,——你找的不僅是一個畫家,更是一個男人,你應該反過來說才對!”——他凜然一笑。
“傑,你要說什麽?——你到底要說什麽,你怎麽這麽不可理喻?!”——我的腳步開始後退。
他就逼上來,說辛露,你能不能放下那件事,好好愛我,不再心猿意馬?!
我說不行,——跟你說吧,母親和那個人對我來說,是一個完整的童年,我沒有辦法不找下去!——我再說一遍,沒有人能阻止我,你也不行!——我說完,就轉身奔向身後的沙發,伸手去拽我的包。
他就衝過來抓住了我的胳膊,說辛露,又要走嗎,這次你休想故伎重演!
我就急了,說你放開我!——你要做什麽我早就知道,可那得要看我願不願意!
他就淒苦地一笑,然後用黑手套慢慢地提緊我,拎到了他的麵前,惡狠狠地說:“不願意也晚了。——辛露,聽著,——今天我非要做成一件事,一件你不願意我我才能做成的事,——你最好用不願意把我成全到底,——知道那是什麽嗎?——那叫,——那叫,——那叫強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