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的勞動委員叫張七零。他的媽媽和弟弟妹妹們住在鄉下,他和他的爸爸住在單身職工宿舍。他們說他爸爸是土地工,幹的是最辛苦的爐前工。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就去問媽媽。媽媽說工廠征了生產隊的土地,生產隊就要工廠招他們的隊員當工人,這樣進廠的工人就叫土地工。說到爐前工,媽媽歎了口氣,說就是在高爐前往爐子裏放鐵礦石的工人叔叔,有時候爐子溫度太高,他們就要把燒得太紅的鐵礦石挖出來,這樣爐子就不會過熱爆炸。我說那爐前會不會很熱,挖礦石出來的時候燒紅的礦石會不會掉到他們的腳上呀?媽媽說,傻孩子,不會的,他們用很長的鐵鍬挖。熱倒是比較熱,經常有叔叔中暑,所以他們到夏天都發雙倍的冰棒票來防暑降溫。
我想這倒也不錯,我很喜歡吃冰棒。那個時候的白糖冰棒三分一根,豆子冰棒四分,小雪糕五分。我喜歡吃綠豆冰棒,最恨紅豆冰棒。但是在剝開冰棒紙以前,沒人知道是紅豆還是綠豆。所以我一般選擇買白糖或者小雪糕。不過媽媽從來不肯讓我們多吃,她總是說我會吃壞肚子,會更加不愛吃飯的。我想張七零一定經常能吃到冰棒,他身體那麽棒肯定吃不壞肚子,他爸爸一定不會限製他吃冰棒的。我偷偷地去問張七零是不是經常有冰棒吃。他淡淡地搖搖頭,說他也不是經常有冰棒吃,每個周末,他爸爸都會用票去領冰棒,用空的熱水瓶裝好,帶給他鄉下的弟弟妹妹吃。張七零歎口氣說,其實冰棒不太好吃。
我們班大部分孩子是71年72年的生日,張七零在我們班是年齡最大的,他是1970年1月1日出生的,我想這也是他名字的來源。張七零是第二次上一年級,經常有他原來的同學課間跑到我們教室來奚落他。他們高叫著,“降班生,吃花生。”等到張七零追過去想揍他們的時候,他們又分頭跑散,張七零不知道追誰好,經常隻有傍著上課鈴聲,悻悻地走回教室。
雖然他學習不好,我們老師還是挺喜歡他的。因為他力氣大,又很勤快,每次打掃衛生他一個人能幹兩三個小孩的活。老師經常打發他去幹點雜活,比如說夏天去食堂給班級提白開水,開學時幫老師搬課本作業本,大掃除時提水搬桌子。
班上的小孩雖然有點瞧不起張七零,但他也不乏崇拜者,其中就包括屠千刃。屠千刃最喜歡吃的不是肉而是冰棒,不過他有生以來隻吃過半根白糖冰棒。肉鋪的賣肉師傅是沒有冰棒票發的,他們的孩子想吃冰棒他們就得自己掏錢買。屠千刃的理想就是長大後象張七零的爸爸那樣當個爐前工,這樣他就可以可著勁地吃冰棒。他經常約著張七零長大後和他一起去鋼鐵廠當工人。
不過張七零壓根兒就不喜歡鋼鐵廠,不想去鋼鐵廠當工人,他長大後想去農場當農業工人開拖拉機。
經常有冒著黑煙的拖拉機從我們上學的路上經過。總是有淘氣的男生飛奔過去,趴在拖拉機的拖鬥後麵的豎板上,在我們麵前招搖過市。拖拉機司機由著他們去了。但是他們有個不成文的約定,碰到上坡拖拉機馬力不夠大的時候,這些小孩就會被叫下來去幫司機推一把。張七零是拖拉機司機的最愛,力氣大,識眼色,身手又矯健。扒拖拉機的時候動作利索,就象鐵道遊擊隊裏的叔叔。好幾次屠千刃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扒拖拉機對張七零來說太小菜了,你們要看看張七零怎樣扒東風牌運貨大卡車那才叫威風呢。
我和張七零同桌。我現在想想老師其實也挺喜歡我的。記得有一次鋼鐵廠叔叔們來學校給小朋友發橘子。老師按人頭平分了橘子,最後還多出兩個,其實是那筐裏最小最青的兩個。老師把一個給了我,說我學習最好;另外一個給了張七零,說他勞動最好。我外婆的城市盛產橘子,她經常托人給我家送又紅又大的橘子來,吃得我小臉發黃。老師最後給我的這個橘子太小又青,我不喜歡。我看張七零多拿了個橘子歡天喜地的樣子,我就把老師最後給我的那個橘子給了他。他很奇怪我怎麽不要,我說這個橘子肯定很酸不好吃。小朋友都開開心心地剝開橘子吃起來。張七零吃了我給他的那個橘子,把剩下的幾個都放在書包裏了。
有一天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上課的時候,我們頭頂上的天花板突然有一大塊白灰掉下來,正好打在我的頭上然後掉在我的書桌上摔得粉碎,老師趕緊過來看我有沒有受傷。其實一點事也沒有就是嚇了一跳。張七零把我書桌凳子上的灰清理了,又拿來掃把撮箕打掃了地上的灰塊。我剛坐下來,他突然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髒兮兮的塗滿了幹鼻涕的手絹,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就來擦我的頭和臉。我心裏一陣惡心,問他幹什麽。他說你臉上和頭發裏都是碎的白灰。我回家後吵著要媽媽給我燒水洗頭。
請閱讀更多我的博客文章>>>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