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您在這兒演出哪?
乙:啊。
甲:跟您請教個問題。
乙:什麽問題?
甲:您說世界上什麽最可怕?
乙:你是指哪方麵?
甲:哪方麵都有,全算上。
乙:整個世界上……?
甲:哎,什麽最可怕?這麽說吧,您——最怕什麽?
乙:要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那恐怕得說是——
甲:什麽?
乙:我老婆啦!
甲:你老婆?!
乙:對,其實結了婚的男同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怕老婆。
甲:你怎麽知道的?
乙:我……我有體會呀。
甲:是啊!
乙:你看,凡是台下樂的,這都是有同感,是吧?
甲:嗐!那你怕老婆都怕什麽呢?
乙:我……我怕她要是跟我離了婚,我再也找不著這麽好的了。
甲:嗨!你這不能叫怕,這是一種愛。我問的是你怕什麽?
乙:哎呀!我這人還真沒什麽怕的,你想上回我們家廚房兒塌了,把我捂裏頭了,我還在裏邊兒逮倆蛐蛐兒呢!
甲:嗨!這都不算,咱說最可怕的。
乙:那你說什麽最可怕?
甲:我要說出來,大夥兒肯定讚成。
乙:是啊?那你說說,你最怕什麽?
甲:要說世界上我最害怕最害怕的——
乙:是什麽?
甲:我兒子!
乙:你兒子?!
甲:我不是一般的怕他,一看見他,我就心跳,肝兒顫,腸兒跟肚兒往一塊轉。
乙:你怎麽那麽怕他呀?
甲:哎呀!你是沒見我那兒子,太可怕啦!
乙:是啊?怎麽可怕呀?
甲:他噌噌噌老長啊!
乙:廢話,誰家孩子也不是老抽抽兒哇!
甲:他長個兒咱不怕,咱是怕他長學問哪!
乙:你怎麽還怕你兒子長學問哪!
甲:就這麽個小蹦豆子,回頭讓他弄一小肚子學問,指不定什麽時候他寒磣你呀!你這當父母的臉往哪兒擱呀?
乙:他怎麽會寒磣你呢?
甲:哎呀!你當他寒磣我還少哇?別的甭說,就他這什麽都問,我就受不了!字不認識他也問!你說我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
乙:告訴啊。
甲:要認識我不就告訴了嘛!
乙:噢,你不認識啊!
甲:你說我是告訴他還是不告訴他?
乙:你不認識告訴人家什麽?就說不認識……
甲:說不認識象話嘛?我是爸爸!
乙:爸爸就得都認識?
甲:那當然啦!要不在我們家我當爸爸?這說明咱勝任,我是連任多少年啦!
乙:沒聽說過!
甲:反正我是爸爸!誰家爸爸不比兒子懂得多?!這可不是吹的,那時候我兒子對他媽一般,最崇拜我,從三歲就崇拜!
乙:怎麽說的?
甲:“我爸爸最棒了!你們的爸爸都不如我爸爸!我爸爸老教我認字兒!我爸爸什麽字兒都認識!認識好多好多字,一、二、三、四、五……六也認識!”
乙:好嘛!
甲:咱說實在的,那時候我是一點兒也不怕他。他要問個字兒,張嘴就來:“這字念人——,中間加一橫兒哪?就念大——,下麵加一點兒呢?就念太——,上麵加一橫呢?就……就沒法念啦!”
乙:就這學問。
甲:還別說,這學問那時候兒還能抵擋一陣子,眼下不行啦!孩子起來了,都小學六年級啦!小學六年級啦!!你說你害怕不害怕呀?
乙:這有什麽怕的?
甲:那天他又問我:“爸爸,這字兒念什麽?”我一看,壞啦!
乙:怎麽?
甲:我不認識!
乙:那你說你不認識不就完了嘛!
甲:我是爸爸!我說:“這個字啊……其實很好念。你看見沒有?它是兩個部分組成的。這兩部分你認識不認識呀?”“認識。左邊兒是個言字,右邊兒是個享字。”“對,這兩字合一塊兒念什麽你不認識,對不對?”
乙:可不是嘛,認識就不問你了。
甲:“這個字念什麽我不能馬上告訴你!”
乙:那為什麽?
甲:“我馬上告訴你,你……印象不深,啊……要提倡自己開動腦筋,好好想一想,這個到底念什麽比較好?”
乙:那能想出來嗎?
甲:“這個字經常見嘛!”
乙:是啊,經常見念什麽呀?
甲:“念那什麽嘛!”
乙:什麽?
甲:“念那……哼嘛!”
乙:哼?
甲:“哎,哼!不是一來就說:哼哼教導,哼哼教導,就是這個字。”
乙:那是哼哼教導哇?
甲:“要不說咱們祖先發明這個字很有道理!你想誰教導人也不是大喊大叫,都很親切地,湊到跟前,小聲兒哼哼——哼哼教導嘛——多形象!”
乙:瞎解釋!
甲:那天我們廠幾個師傅來家串門兒,大夥兒挺高興的,喝點酒吧。我們正喝在興頭兒上,哎!這小子進來了:“爸爸,爸爸,我們今天學的課文說:‘帝國主義奴役下的殖民地每日每時都在罪惡地產生著乞丐和白癡’。爸爸,什麽叫白癡啊?”我說:“……”
乙:他答不上來啦!
甲:“白吃嘛!這你還不懂?白吃——!爸爸掙錢,你就是白吃嘛!”
乙:啊?!
甲:幾個師傅,噗!全噴啦!說:“合著我們都白吃來啦!”
乙:你可露大怯啦!
甲:要不說這孩子不懂事兒,當外人你就別問啦!“爸爸,爸爸,這盤子裏是比目魚吧?”我說:“是。”“為什麽比目魚眼睛都長在一邊兒?”
乙:還什麽都問。
甲:我說:“那當然啦!它就得長一邊兒!”
乙:為什麽呀?
甲:“……我不能馬上告訴你。”
乙:怎麽呢?
甲:“我馬上告訴你,你印象不深,要提倡自己開動腦筋好好想一想,這比目魚的眼睛為什麽長一邊兒?”
乙:為什麽長在一邊兒?
甲:“是啊,它倆眼都長在一邊兒,所以叫比目魚!”
乙:跟沒說一樣。
甲:“要是一邊兒長一隻,那叫黃花魚!”
乙:誰問你啦!
甲:“哎!記住了!凡是眼睛一邊兒長一隻的,都是黃花魚!”“爸爸,爸爸,那為什麽你的眼睛一邊兒長一隻呀?”我說:“……黃花魚是爸爸變……不,爸爸……黃花魚……哎!對了,爸爸愛吃黃花魚!”
乙:這孩子逼得他胡說八道啊!
甲:這還是好的哪!有時你想胡說都不知道說什麽!
乙:是啊?
甲:他一天到晚追著你屁股問:“爸爸,爸爸,為什麽咱們家的電視是黑白的,有人家裏的電視就是彩色的呢?”
乙:裏邊兒構造就不樣啊!
甲:“構造哪兒不一樣啊?”
乙:顯象管就……
甲:“什麽叫顯象管?顯象管為什麽能顯象?電視圖象是從哪兒來的呀?是從天上飛進屋裏的嗎?也象飛碟一樣嗎?飛碟為什麽叫UFO?UFO是英語嗎?美國人為什麽也說英語呢?爸爸你會說英語嗎?”我說:“(含混不清)英語……古得白吧!”(招手)
乙:溜啦!
甲:我們家的事兒你老攙和什麽?一點兒不知道同情人!這孩子把我折騰得就夠苦的啦!你看現在瘦的,眼瞅著掉肉。說這不怕您笑話,讓這孩子逼得都到什麽份兒上了?早晨八點上班,我六點就趕緊走,晚上孩子不睡著了,我都不敢不回家。
乙:為什麽?
甲:不就怕問嘛!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嘛!
乙:至於嗎?
甲:他問你,你要說錯了,他真瞧不起你呀!
乙:不會的。
甲:怎麽不會?上回開家長座談會,我看他哼哼唧唧、哼哼唧唧那意思不想讓我去,我說:“這孩子,家長會,家長會,我這家長不去誰去?”我這一說,他不樂意了:“哼!就不讓你去!就不讓你去!你看人家爸爸說得多好,你不會說話,你淨瞎說!上回開家長座談會,你說的那叫什麽呀?結果我們班同學都給你起了個外號兒。”
乙:什麽叫外號兒?
甲:“都叫您大傻帽兒!”
乙:嗐!
甲:你說現在這孩子還了得嗎?!給他爸爸起外號兒!你說給我起的這叫什麽外號兒?啊?大傻帽兒!傻就傻吧,還給我來一帽兒!我哪點兒大傻帽兒啦?您憑良心說,我傻嗎?
乙:您別跟孩子慪這氣。
甲:有一天晚上,他回來我就沒讓他吃飯。我說:“你過來!……過來!!”
乙:有話慢慢說。
甲:“我是你爸爸不是?嗯?……是。是——你剛才在馬路邊兒上從我跟前走,還看了我一眼,你不叫我?!”
乙:喲,這就是孩子的不是啦!
甲:他還有理哪:“爸,您讓我們怎麽叫您哪?剛才當著那麽多同學的麵兒,您坐在路燈底下打撲克,還貼了一臉白紙條兒。”
乙:好嘛!
甲:“其實光我沒叫嗎?珊珊也沒叫她爸爸,她爸爸戴著一副墨鏡,是畫的。”
乙:嗐!孩子是怕你們給他丟人哪!
甲:聽了這話,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好象突然覺著孩子是大啦!我看著他睡得那麽香,那麽甜,我輕輕給他掖了掖被子,嗯?
乙:怎麽?
甲:日記本?
乙:噢,孩子寫日記。
甲:我就翻開啦!孩子這日記寫得真整齊。噢,這是前天的日記:“三月五日:星期日:晴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問爸爸問題了,他回答不上來,心裏是多麽難受啊!從今以後,我要好好學習,我懂好多好多事情,我就可以再也不用問爸爸了。”
乙:嘿!
甲:看到這兒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一回頭,看我愛人睡得正香,可把我氣壞了,我一把把我老婆提溜起來,我說:“你……你……你還有功夫兒打呼嚕兒?”
乙:你折騰她幹什麽呀?
甲:我們連夜召開緊急會議,針對當前家庭形勢,做了深入細致的估量和分析。大會一致認為:孩子之所以產生信仰危機,其根源在於,八十年代的孩子們“知識爆炸”,懂得太多,學得太快,興趣太廣,求知欲太強——是一個“四太”的局麵!而我們卻不能站在運動的前列去領導孩子,就產生了大外行想領導小內行而領導不了、兒子看不起老子的難堪局麵。這樣,一個“學習”的問題,就嚴肅地、緊迫地擺在了我們領導者的麵前。因此我們認為:在相當長的一個曆史階段內,我們領導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學習。我們的戰鬥口號:“我想不怕兒子提問題,玩命學習再學習!”
乙:好嘛!
甲:我們製定了一條極為有力的措施。
乙:什麽措施?
甲:買一套《十萬個為什麽》!
乙:買那個幹嗎呀?
甲:背呀!都背下來,就不怕孩子問啦!
乙:這叫什麽主意!
甲:敢情這一套書不少,二十多本哪!
乙:這可夠背的!
甲:沒事兒,我們兩口子分工,她背一半兒,我背一半兒,她背:天文、地理、物理、化學、電力、地質、醫學、數學;我背:人體、體育、植物、動物、法律、曆史、文藝、軍事。將來兒子問到她背的內容由她說,問到我背的內容歸我講。我們倆是上班前背,下班後背,買菜時背,做飯時背,吃著飯背,刷著碗背,走路背,坐車背,躺在床上還是背,這嘴一天到晚就不閑著:“……為什麽北京車站的鍾每隔半分鍾才跳一格!為什麽公共汽車的後窗是不打開的?為什麽說噪音也是一種汙染?為什麽說牛皮癬不是癬?為什麽美國夏威夷群島火山特別多?為什麽人要不停地喘氣兒?為什麽鼻子的大頭兒通常衝下?”廢話大頭兒衝上那是漏鬥兒?你說這幫人沒事兒研究這個幹嗎呀?!
乙:你們這種精神固然可嘉,但畢竟不是辦法。
甲:那依著您……?
乙:好好補習文化,重學基礎知識。
甲:英雄所見!我報名上學!我要努力學習!力爭拿到大學文憑。我先報名……上小學!
乙:上小學?
甲:我是正趕上亂的時候上的初中,有名無實啊!我決心要把時間奪回來!我從小學六年級上起!……
乙:那跟你兒子一班啦!
甲:不是一個學校,我在夜校。哎呀!上了幾天課,我就覺著這小學六年級功課怎麽這麽難哪?天天這作業我就愁死了!
乙:你的基礎是慘點兒。
甲:那天晚上回到家,吃了晚飯,我跟我兒子在一個桌子上做作業,他跪在那邊兒椅子上,我跪在這邊椅子上,我這麽一看,嘿!我們爺兒倆今兒個作業題一模一樣!
乙:巧啦!
甲:我說:“那什麽……借我橡皮使使。”
乙:嘿!
甲:我這兒塗得亂七八糟老算不對。我一想要不然請教請教我兒子!
乙:那也好。
甲:可這玩意兒怎麽說呀?
乙:這有什麽?
甲:對!為了學習,我豁出去了!把臉一抹,不恥下問!我說:“那什麽……勞駕問問這道題怎麽做?”
乙:真不含乎!
甲:可我兒子說話太氣人啦!
乙:他怎麽說的?
甲:“爸爸,你是想問我這道題怎麽做對不對?”
乙:不錯。
甲:“我不能馬上告訴您。”
乙:那為什麽?
甲:“我馬上告訴您,您印象不深。要提倡自己開動腦筋,好好想一想,這道題到底應該怎麽做?”
乙:好嘛!
甲:我愛人一聽樂了:“還爸爸呢!兒子幫著做作業,你丟人不丟人哪!你配當爸爸嘛!”我說:“不配我也是爸爸,他也得管我叫爸爸。”
乙:多新鮮哪!
甲:話是這麽說,可我心裏特不是滋味兒,真是,照這樣下去,我配當爸爸嗎?我越想越多,晚上又是翻來覆去睡不著,折騰了多半宿,好容易快天亮才迷糊著,剛一迷糊,做個夢,太可怕啦!
乙:做的什麽夢?
甲:二十年後,也不知怎麽的我們家訂了這麽一條規矩。
乙:什麽規矩?
甲:不是誰想當爸爸就當爸爸,得實行考核製,誰考上爸爸誰當爸爸。結果考卷一下來,我一看全不會呀!我一想,這要考不上爸爸多寒磣呀,我哇的一聲就哭出來了。我是越哭越傷心,越哭聲越大。正哭著,我兒子把我推醒了,問我哭什麽?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羞慚而激動地說:我要做個名副其實的爸爸,合格的爸爸,過硬的爸爸,稱職的爸爸,最佳的爸爸,請兒子看我的實際行動吧!(抬手作顛動狀)
乙:你這是什麽意思?
甲:我這是在彈簧床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