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單胡蘿卜,使我和Kagome公司之間,建立了很好的信譽關係。他們第一次嚐試了,和我這樣的小公司打交道,快捷,方便,有效,我也更加確信,我有能力操作外貿的整個程序,而且有能力為大公司供貨。
在貿易中,常會在無意中引伸出其它的商機,有點像舉一反三,生意會越做越多。
Kagome在土耳其和中國的新疆有西紅柿基地,他們每年把剛收上來的新鮮西紅柿加工成幾倍的濃縮汁,裝罐,運往日本,胡蘿卜飲料的成功,促使Kagome到中國找胡蘿卜汁濃縮基地,這次,我充當了“先頭部隊”的向導。
我們一群浩浩蕩蕩的去中國考察,唯一會說半截中文的職員鬆井,課長穀口,部長荒木,本部長平岡,還有我。為了讓我熟悉他們的意圖,公司派魚野帶我參觀了Kagome在日本栃城県的無人工廠,大開眼界。
我的胡蘿卜,隻有兩個工人在往機器裏倒蘿卜,然後是,清洗,去皮,加熱,粉碎,擠汁,過濾,高溫消毒,低溫冷卻,測量,裝罐,裝箱,全部自動化,隻在最後的工序,可見兩個工人開著板車,移動大四方塊的飲料箱出貨,工廠極大,要開車或者騎自行車移動,整個工廠,幾乎不見人影。
日本公司有日手當(即每日出差補助),公司職員出差,小公司一般補貼2000日元/天,大公司是5000日元左右一天,因為我跟他們去中國,帶有顧問性質,所以Kagome公司每天付我6萬日元,外加機票和賓館費用。
在做胡蘿卜期間,通過外貿我認識了劉佑全,因為他有從胡蘿卜裏提煉β- 胡蘿卜素的技術。劉是從美國回來的博士後,學有機化學的,90年代初,海歸還不流行,劉博士回國時,他的家鄉河南省曾經大張旗鼓,很隆重的“熱烈歡迎”過他,報紙上說:他放棄美國的優厚待遇,放棄上海大城市研究所的誘惑,為了報效祖國,報效家鄉,回到他的家鄉河南省,落戶河南省開普集團公司(河南化工廠的前身)。工廠給他每月2000塊人民幣的工資,他隻要500,和工廠的副廠長一個待遇,開普專門為他蓋了一幢科學實驗樓。
我第一次見到劉博士,是他到北京接我們去參觀他的實驗室,另外他想有機會在火車上和我們有更多的時間交流。
劉佑全,有180cm高,很清瘦,臉色不太好,人很誠懇,善於交談。他說:我是工農兵學員,後來在上海又讀了碩士,博士,出國是公派,當時不回國也不行,想留在美國,也很不容易,老婆和兩個兒子都在河南,幹脆回老家生活方便,研究上還能獨當一麵,至於不拿2000,拿500,其實是為了以後和工廠的人事關係好相處。
我們來到在鄭州郊外的開普公司,劉博士的實驗樓,他拿出一個小玻璃管,裏麵有幾克深紫色的晶體 -- 那就是β- 胡蘿卜素,我不懂化學,小聲問穀口,那是真的嗎?穀口說:是。
據說,β- 胡蘿卜素的用途很廣,主要用於食物染色劑,紫色的晶體放在水裏,就成了黃色。過去的β- 胡蘿卜素主要從海草裏提煉,劉的技術是從胡蘿卜裏提煉,與眾不同,Kagome公司在日本有自己的食品研究所,據穀口說,他們試過,但沒有成功。
在我們的麵談會上,劉博士侃侃而談他的β- 胡蘿卜素的宏偉計劃和烏托邦夢:
一年兩季的胡蘿卜,可耕作3季,胡蘿卜可先生產胡蘿卜飲料,再提取胡蘿卜素,殘渣作飼料,蘿卜櫻和蘿卜之間的青頭部分,可提煉農藥,劉博士說,胡蘿卜之所以不生蟲,就是因為那青頭部分的怪味,用它做農藥很可行。
在他的計劃中,生產一噸的胡蘿卜素,要產生上萬噸的胡蘿卜汁,那些胡蘿卜汁可以水流成河,劉博士說,將來我要在鄭州各大火車站,賣胡蘿卜汁,讓幾分錢一碗的健康胡蘿卜汁,在農民中普及。當時在場的日本人聽得眼都直了,我小聲對劉博士說,聽聽日本人說,知道他們到底想要的是什麽。
私下,我知道日本人對他的胡蘿卜素不感興趣,他們隻想知道,在哪裏能找到濃縮胡蘿卜汁的基地。
劉博士對我說:我是做化學研究的,對市場和經商很外行,如果你能幫助我把一部分研究成果推廣到市場上去,很願意與你合作。他說,初次見麵,你一個女性,在生意場上顯得很有魅力,你漂亮,有風度,做事專注,細心,誠懇,很願意和你共事。
劉佑全博士是個令人尊重的人,品德高尚,大公無私,為人坦率真誠,但是他有太強的農民意識,我們的車從他那村兒裏開過,扛著鋤頭的農民都喊他:賴兒,回來啦!吃了木有?我們住在國際飯店,他為了給單位省錢,去住旁邊的部隊招待所。我和他在國際飯店邊喝邊聊,餓了,我要了一碗日本的烏冬麵,為了陪我,他要了一盤餃子,15塊人民幣,心疼得他幾乎吃不下飯。他看上去嚴重營養不良,在途中,他曾流鼻血不止,聽說是肝髒不好。
我們離開中國後,和他在電話上聊過幾次,我覺著,我們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很不一樣,我是個生意人,隻想掙錢,他是做研究的,不懂得錢,對錢也不太感興趣,我沒有合作意願。
過了幾年,聽說他去世了,寫這篇文章時,想到google他,才知道那是5年後,他死於肝腹水,才48歲,令人惋惜。還有拍他的電影,我不想看,因為那一定是個加工和染了色的故事,我了解他,我寧願讓一個更加樸實,真實的他活在我心裏!
回想起來,在我做貿易的10年裏 ,接觸過的許多人和事,至今依然清晰可見。
在我們去中國的第二天,日本發生神戶大地震,一路,大家都帶著沈重的心。
送走了日本人,謝廠長的奧迪車,半夜在送我回家的路上,撞上了高速公路正中間堆放的石子堆上,差點送命,車的前半截撞得變形,天上下著小雪,我裹上全部的衣服,在冰冷的車裏挨到天亮,截了一部卡車,把我送進城,然後叫出租載我回家,回到家裏,母親含著淚說:生意重要,也不能把命搭上啊!
我有個習慣,記錄下每一次和客戶麵談的日期和內容,去之前,我會把今天要談的內容,都該問什麽,對方有可能問的,我該怎樣回答,都一一記下,會談完了,掃一眼我的筆記本,確認有沒有遺漏。
那些商談的細節,那些本子,還有那幾百張的名片,整齊的保留至今,靜靜的躺在紙箱裏。
那次中國行之後,Kagome在北京成立了事務所,鬆井和部長荒木常住,他們和商社共同投資,在北京的郊區廊坊,投資3億日元開了第一家工廠,同時,從日本運去胡蘿卜和西紅柿飲料成品,在北京各大商場試銷。有一年,路過北京,約上鬆井一起到北京的“老地方”吃晚飯,鬆井席間痛哭流涕,說,在中國做生意太難了,在廊坊的投資很不成功,細節就不便說了。
Kagome的胡蘿卜和西紅柿飲料,與我們今天在北美市場上能買到的很不一樣,Kagome的產品更鮮豔,味道更純美,無添加劑。這裏有企業秘密,不可公開。
這之後,我逐漸遠離食品貿易,開始做棉織品和超市的雜貨。那些個操心操肺的日日夜夜,讓我飽受做貿易的煎熬。
Richman寫的那些個文章,我心領神會,謝謝分享!
我很僥幸,我在還很掙錢時,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放棄生意,離開日本,從此,過上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今天的生活是這麽的平靜,美好!我常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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