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版 圖片版 PDF【 *****2011-03-01訊】 民周春富的腰間常年捆著破布條,“從不閑著”,他一輩子最大的努力就是勤儉,勤儉,然後買地。1947年,在土改的暴風驟雨中,這個富戶一家之主被劃為“地主”,並且死於批鬥中。而以周春富為原型塑造的“周扒皮”,成了中國家喻戶曉的“地主”代表。
高玉寶
黃店屯村位於遼東半島中西部的複縣(今瓦房店市)。1947年,黃店屯村發生了三件大事:第一是這年6月,共產黨回來,村子“二次解放”了;第二是工作隊進村,發動大夥搞土改,“平分了土地”;第三則是,村裏的大戶——老周家的戶主周春富死了。
“老周家也是闖關東過來的。”83歲的黃店屯農民閻振明說。具體哪年哪月從山東遷來的,周家後人也不明曉,周春富的玄外孫孟令騫推測,大概是在清初。
和東北其他地方一樣,複縣長期地廣人稀。清初召民墾荒,一些山東人來到這兒。其中周春富的先祖就在這裏定居下來,開荒、種地、生孩子,一戶人就這樣繁衍生息下來。周家到了周春富這一輩,並不算富裕,按閻振明的說法,周春富“繼承了一些土地,但不多”。但在周春富看來,那些浮財不過是過眼雲煙,隻有土地才是結結實實的保障,地裏能出一家人的吃喝,子孫也能受益。於是,這個勤儉、精明的農家子弟,開始一點點地攢錢、置地。他的勤儉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
在黃店屯,年長些與周春富有過接觸的老人都知道,“周春富這人無論吃的還是穿的,都很寒磣,褲腰帶都不舍得買,是用破布條搓的。”周春富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摳門。一個流傳甚廣的細節是,“周家吃剩的粉條用筷子撈出來,放到蓋子上曬幹了日後吃。”
在周家做過多年長工的王義幀回憶說,周春富“從不閑著”,夥計鍘草的時候他幫著續草,他續草鍘出的苞米秸長短勻齊,牲口愛吃。“他有個特殊要求,無論是夥計還是兒女媳婦,幹活時不準穿紅掛綠,穿的好,怕沾灰就不能撒手幹了。”
“我在他家要早起。他家人養成了習慣,冬天天沒亮點了火油燈,家裏人做飯的做飯,喂牲口的喂牲口。人家都起來了,你夥計還能賴在被窩裏嗎,起來沒有事提著筐揀狗糞。”2006年,王義幀在跟周春富的玄外孫孟令騫聊天時回憶說。
為了更多地了解自己的太姥爺,孟令騫多年來尋訪了幾十個與周家有交往的人,據他介紹,周家“掙錢了就買地,地多了就雇長工,從三五個到七八個的時候都有。太姥爺和長工一樣幹活,一大早就趕馬車出去,回來掛一胡子霜”。
長工王義幀對周春富買地的嗜好印象深刻:“老頭把家,就願意買地。和人家在地頭說話,末了就問,你賣不賣啊?”
周春富憑借自己多年的努力,為周家積攢了一大份家業。1947年,也就是土改隊來到黃店屯的那一年,這份家業包括240畝土地,還有“四大坊”——油坊、磨房、染坊、粉坊以及一個雜貨鋪。
在土改隊到黃店屯來之前,周春富對“土改”這個詞兒已不陌生。此前一年5月4日,中共中央發布《關於清算減租及土地問題的指示》。不過,1946年那次土改跟周春富沒太大關係。當時的主要內容是“減租減息”以及分配“敵偽大漢奸”土地給無地和少地農民,周家沒土地出租,也沒人當漢奸,算不得改革對象。
但周春富的命運卻因為一紙通知而發生了徹底改變。這年10月,中共中央召開全國土地改革會議,之後發布了《中國土地法大綱》,東北局發出《東北解放區實行中國土地法大綱補充辦法》,遼寧各地黨政領導決定,“貫徹依靠貧雇農,團結中農,打擊地主,消滅地主階級的階級路線”,“徹底解決平分土地問題”。也正是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這一年12月,中共複縣縣委抽調上千名幹部,組成工作隊進村了。
在黃店屯,擁有20多口人,200多畝土地的周家最終被劃作了地主。人均10畝地,在地廣人稀的東北農村,算不得突出,但周家除了土地,還有幾個坊鋪,這在村裏是被認為“很有錢”的象征,而“有錢”,則是劃分階級,平分財產的一個前提。周春富貳心思積攢起的家業,最終成了致命的包袱。
1947年12月的一天,黃店屯的男女老少都被通知去村小學。“周春富被拎過來,貧下中農代表們控訴完畢之後,上去圍攻,打啊踢啊。”閻振明至今還記得當年的場景。
在這樣的氛圍中,周春富的一些問題,逐漸被“挖掘”出來。一個當年在周家放過豬的小孩,若幹年後回憶:“這地主真太可恨!周家的四個兒媳婦,被他逼著幹活!一個月頭10天,大兒媳婦做飯,二兒媳婦做菜,第三個兒媳婦當‘後勤部長’,推碾子拉磨什麽都幹。這10天四兒媳婦可以‘休息’,給孩子縫縫補補做衣服。下一個10天,就按順序‘輪崗’……對家人他都這麽摳,對我們扛大活的長工,你想想得狠到什麽地步!”
這種憶苦思甜式的批鬥方式甚至一直持續到“文革”。“文革”中,時任革委會主任的孔慶祥找到曾在周家當過長工的孔兆明,要他上台講講周春富的問題,對貧下中農進行憶苦思甜。他是當年周家4個長工裏年齡最小的一個。
孔兆明上台開始講周春富如何剝削長工,講著講著不自主地說起,老周家夥食不錯,“我們吃的是啥?吃的都是餅子,苞米粥,還有豆腐,比現在還要好”。幹部們一聽,急了,趕快拉他下來。
60多年過後,當“階級鬥爭”不再流行,周春富的苛刻似乎被逐漸淡忘,而他為人“厚道”的一麵也慢慢被追憶起來。曾在周家打過短工的孔憲德說:“農忙的時候,就去幫忙,好吃好喝不說,你還得給我工錢,不給工錢誰給他幹?一天的工錢還能買十斤米呢。你不好好待我,我就不給你幹。”而孔憲德的哥哥孔憲丞在周家做過多年的長工,“一年掙8石糧食,養活全家。”老長工王義幀則說:“都說老頭狠,那是對兒女狠,對夥計還行。沒說過我什麽,我單薄,但會幹。老頭說,會使鋤、能扛糧就行。”
周春富具體是怎樣死的,由於沒有正常的法律審判程序,噎找不到檔案記載。村裏的一些老人說,周春富就是開批鬥會時,被活活打死的。
而給周家放過豬的那個小孩,多年後回憶:“周春福(富)是讓人民政府召開公審大會給槍斃了!那天我們家鄉人山人海地去看,尤其是老人們都非常高興。”
周春富的死,在這樣的大風潮下,並算不得什麽特別突出的事件。但讓周春富“揚名”的則是另外一件事情。周春富死後兩年,那個曾在周家放過豬的小孩,參加了軍隊,在行軍打仗的途中,開始動筆根據自己的經曆撰寫長篇小說。
這個小孩,就是著名的“文盲作家”、“戰士作家”高玉寶。1955年4月20日,中國青年出版社首次出版了單行本的自傳體小說《高玉寶》。高玉寶講述了一個小孩子在一家周姓地主家備受剝削,最後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小說的第九章,叫做《半夜雞叫》。在這個故事裏,綽號“周扒皮”的地主,為了讓長工早起幹活,半夜鑽進雞籠學雞叫,最後反被長工們戲弄。《高玉寶》在國內外有二十幾種版本,僅漢文版印數就高達450多萬冊,並被改編為24種連環畫和12種文藝演唱形式及戲曲書籍,其中尤以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1964年拍攝的同名木偶片影響深遠。
黃店屯村的孔慶祥回憶:“有一年我在去黑龍江的火車上,正好遇見高玉寶,我問他,有半夜雞叫這回事嗎?他沒吭聲,說這是文學創作的藝術性問題。然後又說,咱們這兒沒有,不代表全國其他地方就沒有。”但真實與否已不重要,這個“周扒皮”的綽號,以及“半夜雞叫”的荒唐舉動,最終成為了中國千千萬萬地主的代名詞。
黃店屯93歲的老人高殿榮,至今還住在土改時分給她的周家三間老屋裏,她回憶起周春富時,隻說了一句:“不是惡人,不霸道。”在傳統的鄉村道德語境內,“好”和“惡”是最基本的兩個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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