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垃圾日記(1)之序
兌完了易拉罐回來,看見門上夾著一張紙條。不用說,肯定是房東在催帳了。這個月的房租還欠著,房東已經幾次**要叫**來抄家了,隻是還沒有付諸行動。看來說話不算數並不總是壞的。
找工作基本上沒希望了。八個月了,麵試了五家,結果驚人的一致。我讀物理博士時的實驗結果從來沒有這麽一致過。當初搬家到紐約,孤注一擲找所謂的礦工,希望把30年的光陰來個大翻盤。當然,這樣的雄心壯誌現在已經完全讓位給了撿易拉罐換錢付房租了。這還是最近才發現的一條生財之路。不過競爭對手也多,都是說廣東話的老頭老太。
撿易拉罐也是技術活兒,不掌握訣竅也做不好。要在傍晚時分出動,太早了垃圾袋還沒有扔出來,太晚了被老頭老太搶了先。對市場上的稀有事件也要關注,也就是隨機過程裏麵的泊鬆分布,對fairprice的影響還是挺大的。seaport舉行露天音樂會就是這樣的稀有事件,往往伴隨著易拉罐的大量出貨。我現在要清點一下今天兌易拉罐的錢了……
撿垃圾日記(2)之得而複失的100美金
和東邊不一樣,運河大道西邊的易拉罐似乎是完全不可預測的,也就是馬汀狗(martingale)的標準狀態。
看來今天運氣不好。我沒撿到易拉罐,卻注意到街邊圍了很多人,我撥開詭異興奮的人群擠了進去。原來是有人設局賭博。三個礦泉水瓶蓋,一個紅豆子。猜豆子在哪個瓶蓋下麵。賭注是驚人的100美金。賭客卻不像是有錢人。設局的是一個肥胖的黑女人,貌似精明,對我大喊,"justpointit"。我不想參與這樣的賭局。
但我還是很快就看出了這個賭局並不是1/3的勝率。雖然黑女人手法很快,但是還是可以很容易跟蹤到紅豆子。而且紅豆子在瓶蓋下麵竟然能透過一抹紅色。
我指了一個瓶蓋,揭開真有紅豆子。我竟然贏了。黑女人沒有絲毫猶豫的抽出百元大鈔給我。我急忙捏住大鈔,但是抽不出來。黑女人嚷道,"showmeyour100bucks"。我沒錢,我連贏錢的資格都沒有!
撿垃圾日記(3)之derivatives
垃圾會有很多衍生物(derivatives),天生就有的,不是華爾街的肥胖的CEO們空想出來的騙錢的玩意。我就是垃圾衍生物,我撿垃圾,我從物理博士到一文不名。
傍晚匆匆趕到中國城的Pellstreet。那裏有個垃圾堆經常有易拉罐。鹿鳴春外麵擠滿了人等著進去,女侍者拿著牌在外麵傲慢地叫著號。我的目光卻如同極的磁鐵一
樣躲過鹿鳴春的玻璃窗。廣東老頭也知道這個易拉罐地點,所以我要快點過去。
路過德昌門口,看見一個長相很福建的幹癟老頭蹲在他的自行車下麵倒油桶。自行車上麵誇張的掛滿了餐館用過的32磅的白色食用油桶,很多。這種油桶是不能換錢的,我知道。
老頭慢慢悠悠的把油桶往另一個桶裏倒。我注意到其實每個空桶底還剩一口黃黃的油。要倒出來卻頗為不易。油是有粘性的,這是由於油分子側鏈之間的引力引起的。所以油會附在桶壁上,能流出來的或許隻是一小滴。這個工作需要耐心。顯然老頭符合這個工作要求。他已經收集了小半桶油了,小半桶食用油,他可能會用這個炒菜。
食用油也是垃圾的衍生物……
撿垃圾日記(4)之四維時空和蟲洞
時空是四維的,你不需要是物理博士就能明白這一點。撿易拉罐也需要掐好時間和地點才能撿到。蟲洞是連接兩個四維時空的通道。當我通過蟲洞時,原子會被從新排序,我就在蟲洞的另一端獲得了重生。但是我沒法攜帶信息,所以我在蟲洞的兩端都失憶。
從seaport到孔子大廈,兩個相距較遠的易拉罐地點。但是扔垃圾的時間卻很接近。我必須在seaport完工後迅速趕到孔子大廈。推著超市購物車,裝滿空易拉罐趕路,罐子們會發出非常吵雜的響聲。
人在這種狀態下會恍惚發呆。直到路過布魯克林大橋的橋底,被橋上滴下來的冰冷水滴直穿後脖頸來個透心涼,才會從發呆的狀態恍然醒悟過來。發呆的本質其實就是通過蟲洞到了四維空間的另一端,返回後卻完全失憶,隻有時間的流逝證實了蟲洞的真實存在。
撿垃圾日記(5)之無產階級的援助
“東” 就是貧窮。東方國家,東歐,東德。當然,東紐約是這裏的貧民窟這毫不奇怪。不太冷的時候,我能夠打開窗戶看到後麵的破敗小街。有個破房子,窗戶上釘著木板子,牆上有油漆噴的大的立體感的字母。幾個月前搬來一家墨西哥人。他們認識我。有時候看我走過來,會提出一大袋子空罐子給我,同時感謝我正在做一件很有意義的工作。我其實沒有工作。他們有。因為那個墨西哥男的前幾天很興奮的告訴我,他找到工作了。我問是什麽工作,他說是cut
fish。要每天早上4點鍾起床。我表示了祝賀。今天路過的時候,在他們門口撿了個空易拉罐,上麵插著一張錢,是20美元。
撿垃圾日記(6)之秘笈不外傳
撿易拉罐不純粹是體力活。隻要是人幹的活,都是有訣竅的。
首先就是要發現新的易拉罐地點,淘汰枯竭的易拉罐地點。好喝啤酒的住戶搬走以後,自然易拉罐的來源就枯竭了。這樣的地點要排除。新住戶搬來後,要觀察是不是又是一個酒鬼。有的每天都有一兩箱子罐子扔出來。那就是錢。
對紐約的大小公共聚會要留心。經常會扔很多很多空罐子。這樣的聚會一般都是在幾個固定地點,時間卻不固定。還有就是罐子的牌子,不是每個罐子都能換到錢的。有的罐子紐約是不收的,
除非拿到緬因州去換錢。哦,對了,罐子回收機也各有不同,有的很挑剔罐子的牌子,有的很寬容。和人一樣。
還有其他的訣竅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撿垃圾日記(7)之所羅門王的寶藏
所羅門王的寶藏是一部老電影。電影裏,所羅門王囤積大量金銀珠寶,寶藏所在地沒人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也有一個秘密地點,別人不知道。所羅門王也不知道。我撿到大量的易拉罐來不及換錢,又沒法拖回家,就會暫時存放在我的藏寶地點,上麵搭上油毛氈。沒有人會注意到下麵是錢。第二天我會起個早床來把財寶拖出來,還要避免被他人看見。這樣會產生一些刺激興奮感。我也許會畫一張藏寶圖,然後把它扯成兩半,分給兩個繼承人。又或許會寫一首詩,暗示藏寶地點,隻有聰明人才能看明白。但這有一定的危險性。福爾摩斯探案集裏麵有一篇“馬斯格雷夫典禮”。管家和福爾
摩斯都是聰明人。管家其實更聰明,先一步看明白了那首詩而發現了寶藏的秘密,但卻栽在女人手裏。
其實我沒有寶藏,我隻有一些沒人要的易拉罐。或許早就有人翻開過油毛氈,但是沒人在意那些垃圾。
撿垃圾日記(8)之平地大道的農貿市場
東紐約的平地大道(FlatlandsAve)附近,所有的不像樣的東西全在這裏紮堆,像樣的東西你一樣也看不到。但有一點例外,這裏有受人喜愛的廉價的農貿市場。說廉價其實並不準確。大家其實把它當成免費菜市場。傍晚6點鍾光景,小販會開始收攤。具體方式有兩種:超低價甩賣,或者倒扣在地上踩爛。而最終結局都是在地上踩爛,因為超低價還是不會有人買的,大家都等著撿免費菜。
運氣好的話能撿到整箱子的芹菜,我一般不需要這麽多,就會招呼附近的看得順眼的或黑或棕或灰的哥們,一起分享。或者交換一下對方手中多餘的菜。大家都興高采烈,混亂肮髒的菜市場上彌漫著過節的氣氛。當天色漸漸黑下來的時候,大鏟車會過來把地上的垃圾撮成一座小山,裏麵全是破爛的青椒茄子芹菜洋蔥和板條箱之類。
大家都滿載而歸。我也是。
撿垃圾日記(9)之弗來明戈的紋身
有人在敲門,我猶豫著把門打開,幸好不是房東。是墨西哥鄰居。我問他有什麽事。他說要我幫個忙。我說行,是什麽事。他說他的名字用中文怎麽寫。我詢問了之後寫在紙上給他。他很高興,問我能不能用中文書法寫給他。我覺得這個忙我能幫。
我大概花了25分鍾,在一張舊報紙的空白處把他的中文名字描成楷書。然後小心的撕下來給他。我覺得他很感激我。幾天之後,我路過墨西哥鄰居家,他正在門口擺弄一把爛鋸條。看見我,頗為自豪的展現左胳膊給我看。上麵紋著四個楷書漢字“弗來明戈”。
撿垃圾日記(10)之帶血的魚頭
弗來明戈淩晨3點來敲我的門的時候,我早已戴好帽子穿好大衣,還不忘在口袋裏麵塞上幾個塑料袋子。弗來明戈帶上水,我們就在夜幕中匆匆出發了。筋疲力竭又冷又餓的時候,弗來明戈說到了。抬頭發現是一處海灘,亂石嶙峋,長滿青苔和貝殼。地上卻有淩亂的腳印和拖拽的痕跡。岸邊有一條廢棄的木船,半船倉水。弗來明戈踩著亂石跳過去說,今天果然有。我也看見岸邊有很多血淋淋的魚頭,有的很大,有的還在動。很顯然,漁船剛來過。弗來明戈拿出他的塑料袋,一個套在手上當手套。另一個用來裝魚頭。很快就撿了一大袋子魚頭,然後又加了幾層袋子提著順手。我也撿了更大的一袋子魚頭。
撿垃圾日記(11)之國際友人的問候
收獲一大推車易拉罐的日子屈指可數,今天就是這樣的一天。我已經在易拉罐回收機旁邊工作了好一會兒了。我的後麵還有一個黑人,他有一小袋子罐子。他在等我。回收機的設計是笨拙的。隻有聽到易拉罐被嘩的一聲壓碎的時候,才能塞進下一個。
有時候塞進去還要轉好幾圈,又吐出來。換個方向塞進去,又可以了。如果幾次都吐出來,我就把它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表示這個不能換成錢。回收機是通過掃描條碼來認識罐子的。如果複印很多條碼貼在所有的罐子上,那麽應該都能換成錢。愚蠢的回收機!黑人似乎等的不耐煩了,開始左右晃動。課本裏麵講過,多線程可以減少等待時間。也就是說,我仍一個罐子,換黑人來扔一個,然後我再來。如此而已。我覺得是自欺欺人。我讀過的課本大部分是胡說八道。我還有半車子罐子。黑人終於等不了了,大叫,“what the hell?!”
撿垃圾日記(12)之上帝的蓬蓬車
布魯克林學院東邊的東42街,那裏有一座教堂。我去那兒不是因為我是上帝的羊。
我不進教堂,我隻去教堂後麵停車場。那裏有一個黃色的鐵皮箱子,一人多高。這是**捐東西的地方。也是我撿東西的地方。有幾個籃球扔在地上。我挑了一個手感好的。我還沒想好去哪兒玩球。有一個烤麵包機,我撿起來發現好像壞了,又放下。還有一雙鞋子,看起來很髒。我是不屑於要的。還有幾本書。有一本是 little woman。書脊的裝訂膠被掰成了兩半。還有一箱子別人不要的玩具。都是一些式樣非常古舊的汽車模型,和燙了卷發的男人畫片。
大概是貓王時代的東西。都是一些舊東西。除了一輛蓬蓬車。那是一輛看起來比較新的蓬蓬車。小孩子用的。可以坐,也可以躺,前麵有小餐台,下麵有踏腳的。上麵還有帳篷可以撐起來擋太陽。我小的時候沒有享用過這東西。那個時候的人們需要找關係到車間弄幾根鐵條,然後求人把它焊接起來。坐在上麵大概像古代的囚車。
愛因斯坦說上帝不擲骰子。上帝看來擲蓬蓬車。
撿垃圾日記(13)之我的物理學垃圾
我撿垃圾。我也扔垃圾。今天晚上要把一些垃圾書清出來扔掉。量子力學講義,兩本,我能說出哪個公式在哪一頁。還有兩本很厚的習題書,手寫的。有代表性的題我都做過,考qual也有一題是這上麵的。我把他們放進垃圾桶。近代數學講義。一堆稀奇古怪的符號。學了不用,現在再翻開好像沒學過。也進了垃圾桶。費曼物理學講義,羅哩羅嗦,不是我喜歡的書。然後看到了我的paper,是一篇晶體衍射的文章,我的30年光陰就濃縮在這幾頁紙上。我用量子力學來研究這個問題的。物理評論上有copy,全世界到處都能找到這個copy。所以我不需要保留這個。它也進了垃圾桶。我不停的扔,我的紙箱子很快見了底。我其實沒有什麽可保留的。他們都是垃圾。
撿垃圾日記(14)之30歲的單車
弗來明戈的兒子在家門口用鏽鐵絲在地上掏一個洞玩。我騎著單車在他麵前轉了幾圈。我很滿意。我花了一整天時間修好了這個車。撿的。我把鏽死的鏈條拆下來在地上摔了很久,直到水泥地上出現了一大片白印子。唯一的麻煩是那個密碼鎖。四位。我隨機的試了幾次,打不開。我把它調到零,一個一個的試。我需要試一萬次。當我最終試到四個九的時候,還是打不開。弗來明戈家門口有一箱破爛工具。我拿起一個擰歪了的螺絲刀,又放下。然後看到一把合不攏的鉗子。我沒有碰它。我不知道我在找什麽。我從四個五開始又試了一次。這次打開了。這不難,我知道它一定有一個答案。但是很多問題不一定存在答案。或者是混沌態,有無窮無盡的答案 也就是沒有答案。
我又騎了一次,直到街頭南邊的那段廢棄鐵路。然後回來。我需要撿一個氣筒,雖然我已經很滿意了。弗來明戈的兒子已經走了。他可能回去吃飯去了。
撿垃圾日記(15)之哥倫布公園的精靈
我覺察到的時候,一個黑女人已經坐在石頭凳子的另一側了。她有一隻竹簍,裏麵有木屑和彩蛋。她說她認識那個守門的,所以拿到了隻有小孩子才能領到的簍子。
這個公園稱作一小塊空地更合適。一道鐵絲網把公園分割成更小的兩塊。那邊一塊是草地,有個守門的隻讓小孩進去。大人在鐵絲網外麵看,或者閑聊。小孩在裏麵跑,或者叫。黑女人接著說,彩蛋裏麵是巧克力,可以吃的。我說我知道。然後她又重複了一遍她認識那個守門的,所以拿到了隻有小孩子才能領到的簍子。我看了一下守門的人,點頭表示同意她的說法。
我走的時候,小孩還在裏麵跑。我說的精靈是指那個守門的。如果你學過熱力學,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撿垃圾日記(16)之冰箱貼
我把一個冰箱貼剪壞了。我發現沒有修補的可能了。這是我花了40美元郵購的。幾個簡單工具,一個冰箱貼樣品,和一套原材料。按照樣品做好後,郵寄回去。合格的話,會寄更多的原材料給我。他們會按照成品付錢。
但是,我把它剪壞了。
撿垃圾日記(17)之運河大道的奢侈品
運河大道東的奢侈品分兩類:真的和假的。我無法鑒別真的,但是那些晃眼的金銀首飾店顯然不歡迎我。我隻能擠在街邊侃價的人群中,時不時摸起地攤上的假表,用拇指擦亮表盤左看右看。我需要買一塊手表看時間。和老板艱難的侃價到5塊錢。然後我發現表帶太長。老板拿出一套工具把表帶去掉了幾節。我求他把那幾節還給我。然後我給了錢準備走。我對今天的購物比較滿意。我開始興奮的擺弄這個表。我把分鍾調到0,發現時鍾不能指到整點。轉了幾圈還是不行。我忙回去問那個老板能不能修好。他接過去看了一下,摸出一疊錢,抽出5塊給我,說,你走吧。
撿垃圾日記(18)之**在10點還差10分鍾的時候,我急忙拉上窗簾,好讓我看起來不在家。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然後他們開始敲我的窗戶玻璃。我隻好掀開窗簾。果然是他們,那兩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人,我前幾天遇到的兩個**的傳道士。我隻好把他們讓進來。他們問我那本摩門經讀得怎麽樣了。我說我沒時間。他們說其實不用花很多時間,每天隻要抽出30分鍾就可以了。我說我現在要謀生,沒有辦法認真讀那個書。然後他們開始胡扯創世紀以及耶穌到南美洲傳道的神跡,以及強調這本經書的重要性。然後我給他們普及了一下天體物理的基本知識。然後他們繼續強調要先相信神,不要糾纏細節,神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的。我們的對話就像兩條平行的鐵軌,沒有交點。看來還是不學物理比較好。物理是可以明目的,但是看的太透了反而不好。就像亞當夏娃本來很快樂,吃了蛇果,反而看明白了很多事情,徒增煩惱而已。
撿垃圾日記(19)之我的同事
如果撿垃圾是一個工作的話,我也有幾個同事。一對老兩口,每天很高興的樣子,說靠撿易拉罐,老家已經蓋起了樓房,準備再幹一陣子就回國了,再也不來了。反正身份早就黑了。還有一個越南人,把我當假想敵。早上看見我,就隨便指一個方向,說那邊有,然後自己卻往另一邊跑。其實兩邊我都撿過了。另一個老頭,知識分子模樣,看見我總是很不好意思的說,隨便撿撿,是個早餐錢。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我靠這個付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