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當房東的煩事（四）

雞同鴨講

-----在美國當房東的煩事（四）

我忙把這鄰居讓進了客廳。去教堂的事就先擱一擱，我想耶穌老兄會原諒我的，畢竟“愛你的鄰居”在《十戒》中跟愛上帝一樣重要。

這鄰居在美國的曆史比我長。因此，我對他的尊稱是 “老華僑”。不知不覺，這就成了他的代號。當年我和老公能在那以黑人兄弟壓倒多數的地區買下我們的第一幢房，還多虧了“老華僑 ”。

從小到大，腦子裏灌輸的就是要“當家做主人”，而“不做任何人的奴隸”。為了擺脫做房東的“奴隸”，也嚐嚐翻身做“主人”的滋味，便急著找房子做“主人 ” 。根據我和老公在銀行裏的那幾個零的數字，我們隻能在少數民族區裏當個小小的“主人 ”。

按地產經紀給的地址，我便在休息日獨自去看房。雖然老公一再叮嚀要等他休息時一起去看，但我總想捷足先登，先獲得第一手資料，屆時和他討論起來，就可以振振有詞，先聲奪人。

還沒到那房子，就被沿途黑人兄弟們那些熱情歡迎的目光嚇得夾起尾巴往回跑。結果慌不擇路，亂了方向，想停下來問問路，本能卻催促我: 妹妹，你大膽地往回跑哇，往回跑，莫回頭。因此，我開著車，徑直往回衝，東奔西撞，怎麽也找不到返回的路，卻撞到了“老華僑 ”的家門口。

看到這同胞的臉，宛如在無邊的沙漠裏見到那小小的綠洲，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於是“哧”的一聲，來了個急刹車，車輪的抱怨聲驚動了在車房門前洗車的“老華僑 ”。

我的出現在“老華僑 ”的眼裏猶如外星人降臨。他由水管裏的水放任自流，雙眼直愣愣，半天沒言語。乘他觀望之際，我停好了車。

“先生，你好。”我從車裏鑽了出來，高聲嚷嚷道，生怕他聽不懂。

“你好。”他木木地回答著。

而我仿佛有多少貼心的話兒要向他傾訴，不管他願不願意聽，不到幾分鍾，就把自己如何獨闖 “龍潭”去看房，又如何“不戰而敗”往回逃，到眼下似隻無頭蒼蠅，分不清東西南北，找不到回家的路的窘境，一股腦兒地向他倒了出來。

他聽完後，禁不住笑出聲來, 接著, 用他那特有的廣東普通話說道:“哦，你要買房子呀？那你就瞎貓撞上死老鼠。看你是唐人，我才告訴你，我隔壁這房子正在賣。房主也是唐人。他們在好區看上了一幢房，所以他們正準備把這房子掛牌出售。我就怕新房主是些不三不四的人，有麻煩。如果你能做鄰居那就太好了。”

果然如了他的願，我們真的當上了鄰居，而且是好鄰居。

“老華僑 ”父親當年豬崽般的被賣到美國來當苦力，在苦水裏泡了大半輩子，終於苦盡甘來，把老婆孩子從廣東台山舉家移到了北美。

“老華僑 ”來美時已結婚成家，為養家糊口，他一頭紮進唐人街的中餐館，拿起了鍋鏟，日月星辰便在炒鍋裏轉。老婆也夫唱婦隨，以鍋碗瓢盆，奏起了夫妻店的交響樂。

若幹年後，他們省衣節食，湊足了錢，不需看銀行的臉色，繼承父輩拓荒的精神，在這文明國度中被 “文明 ”遺忘的角落裏，買下了作為立足根基的房子。出於祖傳的精明，他把樓下車庫後空置的儲藏間，經過藝朮加工後，自作主張地改裝成了財源不止的in-law（不合法的姻親）來出租。因他這地區山高皇帝遠，沒人管他合不合法，反正大部分租客也是不合法的，正合了那句 “物以類聚 ”之說。

這些年來，這in-law似隻下金蛋不進食的金母雞外，從未給他帶來什麽麻煩。但今天，這隻金母雞生病了，生了不死不活的“疑難雜症”。

“老華僑 ”顧不上喝我給他泡的茶，屁股一坐下，又彈了起來，我那柔軟的皮沙發仿佛墊了針毯。

“昨天下午，法院的人找到我家，把這狀紙特意送給我，還要我簽字。我又看不懂。可兒子十二點回來後，搞不清他是看不懂還是真累了，隻告訴我這是法院的狀紙。我一聽，一個晚上沒合眼，想想，就我兒子肚子裏的那一點兒墨水，信不過，隻好一大早來找你了。”

說起他兒子，也是個人物。按他本人的話來說，他是ABC，是第二代移民，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可按他爹的話來講，他就是根“爛香蕉”。

唐人把在美國出生的孩子稱為外黃裏白的 “香蕉”。這些孩子雖外表是黃皮膚，但骨子裏已美國化了，思維辦事學著白人的道。而“老華僑 ”卻認為，兒子從小到大，不學無術，一門子心思當其他民族時裝品牌的“代言人”，什麽“耐克 ”啊，“雷寶 ”啊，錢投進不少，卻沒見有任何斬獲，連張高中文憑都沒拿到，最終隻好接過父親的鍋鏟，跟著父親的“日月星辰”轉。

隨著各類移民如潮水般地湧入，他這地區開始物換星移，“舊貌換新顏”，各種臉孔，就象那京劇裏五花八門的臉譜，讓他目不遐接，難以應對。

去年，他的舊房客，一個中國留學生搬走了，把個墨西哥裔帶了進來，對他說: 新房客是他的 “阿米哥”。他想，既然是老房客的“米哥”，也就放心地租給了他，連租約都沒鑒,隻拿了他的駕照複印件。

過了幾個月，這 “米哥”開始拖欠房租。兒子因怪父親沒給他創造個美好的未來，讓他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整天圍著鍋台轉-----鬱悶，因此對父親的事，不聞不問，把個“老華僑”急得把祖宗八代一一數落過去。而兒子的一個“Stupid！”，就讓他大眼瞪小眼，啞口無言。無奈中，他便來找我。

出於對 “老華僑 ”常免費幫我打掃門戶，替我澆灌門前花圃的感激，我便替他做點 “文字”工作給予回報。幾個月前，替他打了一份 “Three-day notice，Pay or Quit”（三天內交租或立馬走人通知）。老華僑把這通知貼在了 “米哥”的門上。“米哥”果然老實了幾個月。

幾星期前，“米哥”帶來個 “米弟 ”。兩人鬼鬼祟祟。不知心懷何種鬼胎。“老華僑”那精明的腦子預感到 “墨西哥的熱帶風暴”就要來了。但他全然表現出一種人在“自然災害 ”麵前束手無策，不知如何防範應對的無奈。

一天早上，他隻見“米弟 ”不見 “米哥”，便問道:“MIDI ，Where MIGO？”（‘米哥在哪啦）？

“I go to work.”（我去上班）“米弟 ”回答道。

“OH，good，good.”他滿心狐疑起來。這 “米哥”最近老呆在家裏，讓他家的水電費漲了不少。怎麽今天一大早就上班去了呢? 轉頭一想，又為那要減下的水電費樂了。

沒過多久，“米哥”回來了。這次，他卻帶回一個陌生人。

“How are you doing？ My name is John，I am from the city Building Department。Come to Check your house。”（你好。我叫約翰，從城建局來的。來檢查一下你的房子）陌生人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 隨即給了他一張名片。

“要租house？Good， good。”“老華僑 ”握了握他的手，不禁納悶：這人要來租房，可“米哥”沒說要搬啊？反正有人要租，也不錯。

半小時候，這人走了。“米哥”喜眉笑眼的送走了他，卻用那詭異的目光看著“老華僑”。

次日上午，他家門口便出現了一張城建局的通知。他慌慌張張地跑來找我，要我念給他聽。

我一看通知，嚇了一跳，仿佛這是衝自己來的。

城建局通知 “老華僑 ”，他樓下的in-law 是非法建的, 勒令他三十天內拆除，否則罰款，或政府將采取行動。

他一聽完我翻譯的話，立即癱在了我家門前的樓梯上，仿佛整個世界垮了下來。

看著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鄰居，我的心中生起了無限的同情。我把他扶進屋裏，搜腸刮肚地安慰著他。乘他在發呆之際，我上了城建局的網站，看看有什麽補救的辦法。

果然，他可以到城建局去補許可證，不過這要經過非常繁雜的手續，而能否被批準仍是個未知數。

於是我打電話給我的建築設計師，他是一位資曆悠久，經驗豐富的中國人。 “老華僑 ”木呆的臉立即有了起色，黯淡的目光又炯炯有神。他和設計師聯係上之後，就精神抖擻地回去迎接房東和房客那沒有硝煙的“戰鬥”。

幾個星期過去了，沒見 “老華僑 ”上門，我以為，他的戰鬥已轉敗為勝了。沒想，房客竟把他告上了法庭，聲稱: 房東租給他不合法的住處，如今讓他在三十天之內搬遷，給他的精神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致使他失去工作，精神處於崩潰的邊緣，要房東賠償他的工資和精神損失。賠償費要十萬美金。

聽到此，“老華僑 ”整個人倒在了我那皮沙發上，即便那上麵有千根針，他也沒知覺了。

我一看，全身冒起了冷汗，心裏在不停地祁禱：上帝老爺，千萬別讓 “老華僑 ”去見您，眼下還不是時候。即使他來了，也請您高抬貴手, 馬上把他送回來。

在上帝老爺的仁慈協助下，“老華僑 ”終於緩過氣來。他竟 “嗚，嗚，嗚”老淚縱橫地哭了起來。“我除了這條老命外，哪來的十萬美金? 去年兒子結婚，把我的家底都掏光了。嗚，嗚，嗚…… ”

是啊，這可是要他的命。他的事看來就是我的事了，做鄰居這麽多年，總不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啊？要不，將來怎麽去向上帝老爺報到啊？

一想到此，我便撥起了我律師的電話，對他把這情況簡要地介紹了一下，叫他把谘詢費算在了我的帳上。律師就是律師，他們的眼除了認 “money ”之外，其它便都成了為他們的口袋裏添money的“cases”（案子）。

他一開口就說要我預約，帶 “老華僑 ”去“CONSULTATION”（谘詢），看在我是他老顧客的份上，這谘詢是免費的。但我心中明白，一旦他叫我們去谘詢，那就是他嗅出了這是一塊非常不錯的肥肉，他可以謀劃著是清燉好呢，還是直接 “barbecue”（燒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