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心餅幹
---- 在美國當房東的煩事 (二)
聖誕節前,拉丁裔房客便搬走了,大概是到姐姐家過個合家團圓的聖誕節。不知是出於良心發現還是怕我請他上法庭,走前,他把我的屋子清理得幹幹淨淨,甚至把地毯也洗了一遍。
我把這好消息告知了奧巴馬總統的“表弟妹 ”拉蒙夫婦,通知他們兩小時後到我那出租屋門前等我,進行move-in(搬進)檢查手續。在這之前,我查過他們的信用。他們的信用分數都在七百多分,沒有任何default(拖欠)或delinquency (逾期不還)的曆史。這夫婦倆的年收入不錯,都有十二萬美金以上。無形中,他們成了我最理想的租客。
我興高采烈地到中國城買了一盒包裝精致的茉莉花茶和幾斤新鮮的橘子(小時候,外婆總是說,茶能驅凶避邪,橘子帶來吉利),宛如迎接新婚的兒子媳婦似的去迎接那對疑似與總統沾親帶故的新人。
到我出租屋時,他們一家已恭候在此,由高到矮,整齊地排列成一條直線,每張臉上露出雪白晃眼的牙齒,揮舞著手,歡迎著我這房東。一陣暖流湧上我的心頭,我那不爭氣的雙眼,裏邊的淚珠兒噗,噗,噗地直往下落。自當上孫子般的房東後,多年以來,得到老子似的房客如此高規格的禮遇還是第一次。
互相擁抱親臉之後,我打開房門,把這一家新人請進了屋子,給了他們一份move-in 的表格。因這房子半年多前才重新裝修過,拉丁裔房客也保養得不錯。十多分鍾後,交接程序搞定。我把鑰匙給了拉蒙,他鞠著躬謝個不停。
他們一家又和我一一擁抱親臉,看我鑽進車後,一家人迅速地再次排成一字,和我這“房東元首”揮手告別。
這個聖誕節過得特別踏實。老公為犒勞我找到個好房客,親自動手烤了一隻金燦燦,香噴噴的火雞。
我對老公說,別想這麽便宜就把我打發了。我要帶著小兒子去逛洛杉磯的Disney Land和Universal Studio。 小兒子正好放假兩周。老公沒得反駁,叫我第二天去買飛機票。
夜裏,我正在夢中遊覽環球影城的Mummy (木乃伊)館。蜘蛛網遍布,通道窄小,一會兒,左邊橫出一隻血淋淋的手攔住去路;一會兒,頭上方砸下一個無屍頭顱,朝我呲牙咧嘴,陰森恐怖,我在夢中不停地躲避。忽然,左手被什麽東西抓住了,我驚恐地大叫起來。
“若娜,若娜,醒醒,醒醒。”
朦朧中,我睜開驚嚇的雙眼,發現老公正站在床邊,抓著我的手,不停地搖著。
“還好是你這個夜鬼抓我,否則,我就回不來了。”我睡眼惺忪地埋怨著,隨即,問道:“幾點了,你怎麽還沒睡?”
“三點半。剛才電話鈴聲把我吵醒了。”老公神智清醒地答道。
“三更半夜的,誰這個時候打來? 吃錯藥了?”我嘟噥著。
“是啊,你那個神經兮兮的紮克吃錯藥了,半夜找你呢。”老公半開玩笑地說道。
他總是把房客歸我,房產歸他,猶太人也不如他精明。
“哪個紮克,不會是我們第一幢房子樓下的房客吧?”我猜測道。
“正是。快起來,他要我們現在就過去。”老公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也吃錯藥了? 半夜三更的,去幹嘛?是房子著火了? 那就 撥911唄。”說完,我把被褥往頭上一蒙,繼續去逛環球影城。
“你忘了自己給他許的諾?你答應過他,要是樓上房客再在半夜吵鬧,就打電話給我們,我們可以過去收集第一手證據。”老公正兒八經道。
這時,我的腦子終於清醒了。
自打樓上那幾個男租客搬走,四位花枝招展的西班牙裔年輕姑娘搬進來之後,樓下那位年過三十,名叫紮克的男租客便開始鬧起了不知什麽病來。
起初,樓上的姑娘們打電話來抱怨,說紮克對她們的熱情讓她們難以承受,經常借口幫她們修這修那,或檢查水電的問題跑上樓來,使她們非常不自在。但礙著樓上樓下鄰居的麵子,又不好阻止他。於是,我這當房東的隻好把姑娘們的抱怨婉轉地傳給了他。
這一來,抱怨便開始自上而下了。今天紮克打電話來抱怨樓上的把垃圾扔到他的垃圾筒裏,明天樓上的e-mail我紮克為大門沒關向她們又吼又叫,態度極其惡劣。接著,我的電子郵箱裏每天充斥著這樓上樓下的抱怨聲,把我的腦袋都要爆掉了。我似夾心餅幹中間那些甜巧克力,不是給多了這一片,就是少給了那一片,怎麽也沒法合上他們的口。最後,我不得已給他們來了個約法三章。
我給樓上樓下發了同樣的e-mail :
諸位小姐先生們:
首先,感謝你們當我的租客,更感謝你們對我財務上的鼎力相助。但我和你們在法律上的關係僅僅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我既不是你們的媽,也不是你們的老師,更不是你們的心理谘詢醫生。因此,你們之間生活上的小事必須自行處理。我相信你們自己有能力解決。房屋上的問題必須馬上通知我,這才是我的份內事。若你們誰老為一些雞毛蒜皮之事來抱怨,我將酌情罰款,或每年加租,因為你們占用了我不該花費的時間。
謝謝你們的理解和支持。願你們相鄰愉快。
你們無能的房東
若娜
電郵發出後。我總算安歇了幾個月,電子郵箱也幹淨了許多。
可安靜的日子不長。感恩節過後,電子郵箱裏突然出現了紮克幾千字的信,還附著幾張做為證據的像片。我戴著眼鏡坐在電腦前讀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明白了他那洋洋灑灑的千字文裏的涵義。他把幾個月來的抱怨歸在了一起,說是為節省我的時間。
為此,我似乎還得感謝他呢!
他抱怨樓上經常把車停在樓上樓下共同使用的車庫門前(附上的汽車照片可以當車展,看來他頗費了一番心思);周末在樓上開party,喝酒唱卡拉OK,沒邀請他,吵得他整夜沒法入睡;晚上在樓上走動時,穿高跟鞋……林林總總,羅列了二十多條罪名,在某些罪名邊上還引用法律條文和出處。我的頭也隨著他對這些抱怨的誇張,不斷地膨脹。
最後,我怕自己的腦袋會如電影 《獨立日 》中那些外星人的那樣爆炸開花,便立即尋找後援。我衝到客廳,一把拽起正在揮舞著雙手,高喊著為他鍾愛的橄欖球隊加油的老公,把他拖到電腦前,欲把紮克羅列的二十多條抱怨逐字逐句地念給他聽。
他怕錯過那球賽的精彩細節,不耐煩地一揮手,打著哈哈說: “Honey (隻有在有求於我時,我才成了他口裏的蜂蜜)別著急,這信跑不掉,但球賽一會兒就飛了。你先消化消化,等球賽完了,我再來和你研究研究。”話音未落,他老兄又抽身轉回到電視機前研究去了。
無奈的我,隻好雙手捂住頭,繼續盯著那些似蚊蟲一樣,在不停地叮咬著我腦髓的密密麻麻的字母。不知過了多久,腦子終於適應了這些“蚊蟲”的叮咬,仿佛注射了麻醉濟,或許是被久叮不知其痛了。於是,又打起精神,勇往直前,迎著那些小“蚊蟲 ”們,使出孫大聖的七十二變之神功,各個擊破。
我把紮克為樓上姑娘們所定的罪行,一條條抄在紙上,繼而,上官方房屋出租和租賃的網業,看哪些是紮克小題大作,哪些是合情合理。結果發現他所有的抱怨中隻有一條是可以提到法律層麵上來,那就是吵鬧聲。
根據法律,晚上十點過後不能有影響他人生活的吵鬧聲。若有,受害者可以投訴,報警。警察來後可以根據情況斟酌處理,輕者給予警告,重者開出罰單。根據這些罰單,房東可以因房客騷擾鄰居而違約把他們趕走。
經過這番處理後,我那被紮克似千斤重的千字文壓得幾乎窒息的心髒終於豁然開朗。於是,信心滿滿地給紮克回信,對他那振振有詞的二十多條指控,和風細雨地一一作了解釋。希望他能原諒姑娘們的年輕和不穩重,同時也明確告訴他除了一條吵鬧聲外,其他的抱怨應在法律之外,雙方互相協調諒解的框架下解決。
至於吵鬧聲,我把官方網站上的法律條例轉給了他。建議他若樓上晚上十點後,早上六點前大吵大鬧,他可以報警,由警察罰她們。若他拿到了三次警察對她們的罰單,我們就可以把她們趕走。
與此同時,我也把紮克的這些抱怨輕描淡寫地轉告了樓上的姑娘們。並警告她們要是因吵鬧吃了警察的罰單,我就無能為力,隻好請她們走人。
過了一個月,紮克便給我電郵來了由警局寄給他的報警記錄。他強烈要求我把樓上的姑娘們趕走。因為這些記錄已是足夠的證據,但他沒有任何警察報告和罰單。
在和姑娘們電話預約好後,周六晚上,我和老公來到這些“花”叢中。這四位姑娘個個如花似玉,除了她們那魔鬼般的身材外,那四雙睫毛似扇的美眸把我老公看得眼睛迷迷糊糊,竟忘了自己此行目的,開始和他們海闊天空起來。
為了不掃他們的興,我便給他們十分鍾的時間聊天,自己便在屋子裏到處轉,乘機檢查一下有否毛病。轉了一圈後,發現這些姑娘很有藝術細胞,她們把這個家擺弄得高雅,清新,舒適。難怪紮克會不停地往上跑。就連我自己,一坐下也不想挪身了。看著這些令人心曠神怡的 “花兒”們,又有哪個男人會不愛,愛得死去活來,恨,恨得咬牙切齒呢? 此刻,我才理解紮克這白人小子那顆落寞的心。
但我這“夾心餅幹”還是得做我該做的事。於是,我拿出紮克給我的報警記錄,要她們向我解釋為何鄰居們因她們的吵鬧聲報了這麽多次警。
姑娘們互相傳看了那份報告單,她們的美眸似蝴蝶般地撲扇撲扇了起來,然後個個瞪大眼,奶油般粉嫩的俏臉上滿是無辜樣。最後,那個為首的發話道:“噢,天啊…… ”那嬌嘀嘀的聲音拉得老長,把我丈夫拉得坐立不安。
他立刻問:“這指控屬實嗎?”
“不,警察隻來過一次,而那次警察來也沒說什麽,隻是告訴我們,有人因我們深夜吵鬧而報了警。警察來時,我們都在床上。”她嗲聲嗲氣地敘述著。而後,她補充道:“你們可以到警察局去拿警察報告啊,那就可以證明我們是否無辜。如果就憑這報警記錄,誰也可以打電話報警啊。隻是我們又要上班又要上學,哪來那閑功夫?”
看來她們是被冤的。於是我們到警察局要求拿具體的警察報告。警察查了半天,沒發現任何警察報告。
我把我們調查的結果電郵了紮克。紮克打電話來,開口閉口就是說樓上在撒慌。為閉上他的嘴,我隻好答應他,下次他要是再聽到她們吵鬧,就打電話來,不管是半夜還是淩晨,我奉陪。
當時我這麽說隻是緩兵之計,暫時堵上他的嘴,沒想到,此公居然付諸實施。
這小子如此認真,看來我碰上了難纏的對手了。
逼不得已,我隻好告別那親愛的被窩,淩晨三點四十五分離開家, 和老公驅車到那出租屋,準備把那些“花朵”狠狠地 “砸”一頓,以解這三更半夜被逼為警的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