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單親爸爸應曉寶來說,突然失去家庭唯一的經濟來源,這無異於晴空霹靂。
應曉寶的本碩博學位都在中國獲得,如今他在美國馬裏蘭大學教授安妮·西蒙的實驗室已經工作了5年。事發突然,下一份職位在哪裏?他十分茫然。
“現在,美國到處都在縮減經費,要找到一份適合的工作,情況很不樂觀。”應曉寶近日在接受《科學》雜誌采訪時說,他打算暫時靠開網約車維持生計。
像應曉寶一樣,如今許多美國“青椒”正在職業的懸崖邊上搖擺,麵臨隨時失業的風險。
01
令人煎熬的“談話”
找應曉寶談話,告訴他要丟掉工作的壞消息,讓西蒙感覺十分煎熬。
這位馬裏蘭大學的植物學家1987年從加州大學聖迭戈分校博士後出站,至今已經從業38年。“在我的職業生涯中,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摧毀別人生計的感覺太讓人痛苦了。”她在接受《科學》雜誌采訪時說。
但她不得不做這個“壞人”。2024年,美國農業部同意為西蒙團隊開展的柑橘黃龍病田間試驗提供資金。他們研究的是一種對經濟影響重大的作物病害。原本,佛羅裏達州盛產陽光橙,其產業價值近百億美元,年產量超過2億箱,是該州僅次於旅遊業的第二大產業。但2005年以來,該州80%以上的柑橘樹都被黃龍病毀掉,導致美國橙汁價格飆升,不得不依賴進口。
應曉寶已在西蒙的實驗室工作了5年。原本,該課題組可以用美國農業部的經費繼續支付他兩年的薪水。但特朗普政府掌權後,這筆資金被凍結了。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單親爸爸應曉寶頭上,足以壓垮他。突然失去家庭唯一的經濟來源,該怎麽撐下去呢?
盡管持有綠卡,但在整體科研經費和崗位縮減的情況下,應曉寶並不確定短期內能否找到工作。
“形勢逼人,我根本睡不著覺。”他說。
應曉寶正在瘋狂尋找新的科研崗位。但找來找去,他發現符合條件的工作職位僅有一個。“我覺得這不會容易。”他說,“到處都資金短缺。”因此,他打算先去開Uber,勉強維持生計。
類似西蒙實驗室的沮喪“談話”,正在美國各地上演:美國聯邦政府已暫停或終止了數十億美元的撥款,並提議在下一財年將主要研究機構的經費削減40%以上,且試圖削減支付給高校的間接成本(盡管目前尚未成功)。
02
懸崖邊上的“青椒”們
“‘青椒’們壓力山大,要麽離開美國,要麽離開科研。”布朗大學神經科學博士生艾米莉亞·文特裏利亞說。她原本計劃做博士後,現在卻不確定了。“我看到這些人……他們極為出色,其中不乏各個領域的頂尖人才,卻被無情地拒之門外。
美國學術科研體係整體或將麵臨劇烈萎縮。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5月數據顯示,若國會通過白宮提出的削減方案,其資助的早期科研人員數量可能會銳減78%——從當前財年的95700名本科生、研究生和博士後,銳減至2026年的21400人。
多位行業人士表示,申請業界工作崗位的博士學位持有者激增。一家知名製藥公司稱,該公司相關申請量上漲20%。但業界未必能消化這些博士,尤其是考慮到還有大量被裁撤的科研人員也湧入求職市場。
很多剛入職的“青椒”同樣感到焦慮。他們擔心因為缺乏資金和人手,導致科研項目沒法啟動,難以滿足後續終身職位的要求。
生物物理學研究者克裏希納·穆杜姆從2025年1月起擔任範德堡大學助理教授。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獲得新資助,不得不對手頭有限的啟動資金精打細算。
“這種焦慮嚴重限製了我開展高風險、高回報的研究。因為項目結束時,我要確保能有研究成果展示。”穆杜姆無奈地說。
一些“青椒”在接受《科學》采訪時表示,希望高校能調整對終身教職的要求,否則他們很可能會在未來幾年失業。因為他們沒有足夠資金來積累好看的研究資曆。
“對於很多‘青椒’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糟糕時刻。”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認知科學教授芭芭拉.蘭道說。
一位知名化學博主跟蹤教職崗位市場已有9年,他預計未來一年美國教職崗位空缺將至少下降20%。“未來四年內,特朗普政府對高等教育、資助機構、教育部和國際學生的直接打壓都不會停止。”他說。
03
學術研究正變成“高風險職業”
不光是“青椒”,美國的資深教授們也對未來感到焦慮。
隨著經費縮減,教授們焦慮地盯著預算表,擔憂自己的職業前景。今年5月,杜克大學醫學院的基礎研究科學家們被告知,如果3年內未能獲得足夠的外部經費,他們的薪水可能會被下調。“這是一種繞過終身教職製度、迫使終身教授自行辭職的巧妙方式。”該校一位教授對《科學》說。
對此,杜克大學回複稱,校方正在評估各項財務方案,“以最大限度保留崗位”,教職人員減薪是一個方麵,但尚未做出最終決定。
由於美國司法體係在很大程度上采用判例法,杜克大學這一政策能否通過,可能要取決於塔夫茨大學醫學院教授針對該校2017年類似政策提起的訴訟結果。該案將於今年晚些時候開庭。
“在美國,學術研究正在變成高風險職業選擇。”堪薩斯大學經濟學家唐娜·金瑟說,當前的態勢使得教授們更難招募團隊成員,尤其是國際人才。
2023年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STEM領域41%的博士生和58%的博士後持有臨時簽證。但若經費削減和簽證政策持續收緊,這部分人才流入可能枯竭。特拉華大學化學工程教授阿爾蒂·賈亞拉曼曾作為國際學生赴美,她說:“我的實驗室肯定要被縮編。早知道,我可能不會選擇來美國……我會把時間投入到更穩定的地方。”
很多美國科學家開始考慮到海外發展,尋找出路。加拿大一所高校啟動了一項計劃——吸收20名被美國研究生院取消錄取資格或重新考慮去向的博士生。歐盟新設立的“選擇歐洲·從事科學”項目計劃更承諾,在2027年前投入5億歐元吸引各職業階段科研人才。
“這簡直是一場噩夢。”回憶起那場不得不進行的“談話”,安妮·西蒙說,“我為美國科學研究的未來感到恐懼。”
形勢令人窒息。每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應曉寶都在希冀能找到一份適合的科研工作。